姥姥的腦子裏全是過家之道。這一鏈條的大鏈節是吃苦耐勞——省吃儉用——適度往來——爭取外援。姥姥的吃苦耐勞並沒有獲得好的身體。
一天夜裏，姥姥下地上廁所突然摔倒在地。努力掙紮起來之後，覺得大不如前。走起路來腿腳不聽使喚。去醫院檢查後，說是高血糖——糖尿病。莊稼人從來沒把病當回事，姥姥不能正常走路，就慢慢走或者倒炕休息。大家勸她，要努力地走，不走就要不會走，不會走就要倒炕。人一長期臥炕，死的就快了。先是兒女們攙扶著屋裏屋外的走，沒走幾步，她就嫌胳膊腿疼，躺炕休息。姥爺再扶起她走動時，她又吵又罵死活不肯起身。兒女們又各有各的家各有各的活，而且又都不富裕，日子可想而知。貧病交加，沒多少日子，姥姥便臥炕不起了。炕拉炕尿。姥爺伺候著，端屎端尿。俗話說，病長無孝子，兒女們便很少上前了。地也包出去了。姥爺整天伺候姥姥。這要是現在的夫妻怕是一天也不行。多虧是那個時代的人還有《一日夫妻百日恩》的餘情。姥爺精心地伺候姥姥，擦屎擦尿，百遍不煩。有時，剛剛拉完屎，姥爺把屎扔到廁所裏，人還沒回到屋，姥姥又尿了。姥爺隻好又換尿布。如此往複，再加上三頓飯，姥爺忙活的手腳不沾地。姥姥還常常罵姥爺，《這人要一有毛病就不叫人了。讓人家伺候那兒天都不如死了！你說做頓飯趕上紮花擰雲子了。磨磨咕咕沒頭！》一次，姥爺給姥姥擦屎，姥姥感覺慢了，伸手把屎摔在姥爺的臉上，姥爺忍無可忍，撤了姥姥一個嘴巴。姥姥哭了，姥爺也哭了。我完全知道他們的心理，姥姥把屎摔在姥爺臉上，一方麵怨恨自己，——我咋這樣？生不如死。我這樣的強人如今卻落在了別人的下巴頦底下。——二是怪姥爺幹啥啥不隨心，姥爺一生的短板全呈現在姥姥的眼前，她看到的全是姥爺的不是！姥爺的想法是，你如今已經有病了，我伺候你任勞任怨不說，這是我應該！我罪有應得！你咋就不理解呢！一個大老爺們，整天窩在家裏，伺候個攤吧老婆，過著暗無天日的日子，受著用屎打臉的屈辱。我這！我這是哪輩子殺大牛了？作孽了？可是，你畢竟是個病人，我知道，讓人伺候那滋味不好受，可你也得耐著點兒啊！咱倆互相擔待、互相理解，這事兒是不是還好辦點兒？如果嗆著來，豈不是越整越糟？我咋那麼沒壓住五火，和她一個病人一般見識，我多麼無知！老婆跟前傷天理呀！姥爺後悔。我勸姥爺，《姥爺，你不要自責，不全怨你。》可姥爺說，話是那麼說，事——它不是那個事兒。兩口子還講對錯嗎？還有應該和不應該嗎？還能分得清，那些是應該的，哪些是不應該的嗎？就我和你姥姥這一生，誰對誰錯，誰虧誰不虧，你是清官，你能斷得清嗎？再往細處算，我倆這一輩子到底誰欠誰的？欠在什麼地方，你能算得清嗎？真的應了古人的那句話——《清官難斷家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