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月,我的確喜歡你。”顧行舟放輕了語氣,那雙總是多情含笑的眼睛在會議室明亮的燈光下顯得分外寧靜,“為此爭取過,甚至像個毛頭小子一樣去找林桁的茬……”
他頓了頓,道:“但我做不了第三者。”
“顧川看不起我,我隻能以兄長的身份盡力彌補他,”顧行舟看向衡月,“但我們這麼多年的朋友,我不想在你麵前也抬不起頭。”
顧行舟和衡月是典型的商業聯姻,兩家長輩定下婚約時,二人甚至對此毫不知情。
顧行舟自小跟隨母親生活在外,十幾歲才接回顧家。或許是覺得虧欠了顧行舟母子,顧廷十分重視顧行舟。
他需要一個盛大的場合讓顧行舟正大光明地站在眾人麵前,而衡家同時也希望能與顧家在商業上合作共贏,是以衡月和顧行舟兩人的想法其實並無人關心。
婚約是兩家聯合的紐帶,兩人最後會否結婚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婚約在當時發揮的效用。
婚約定下時,顧行舟還很年輕,對於顧廷做出的決定,他並無拒絕的權利。衡月性子一貫淡漠,明明是關乎自身人生大事的婚約,她卻不以為意,仿佛即使明日就要她同顧行舟成婚也無所謂。
但衡月長大一些後,不知何時學會了陽奉陰違。在成年後的某天,她突然私下向顧行舟提出了解除婚約的請求。
或者說“通知”更為準確。
那是個像今日一樣平常靜謐的傍晚,顧行舟聽衡月說完,靜靜望著她良久,仿佛要從她那雙平靜的眼眸望入她的內心深處。
但她實在太靜了,像一團沉寂的風,沒有任何起伏波動。最後,顧行舟點了下頭,沉聲應她:“好。”
他甚至一個字都沒多問,就這麼答應了她。
顧行舟和顧川不同,他出生時雖然名不正言不順,長大後卻養成了一身君子作風。對於衡月貿然提出的請求,他並未惱羞成怒,反而尊敬她的決定,並且配合她繼續在外扮演著未婚夫的身份。
兩人約定互不幹涉對方的感情生活,隻等時機合適,再向家中長輩表態。
再後來,顧行舟和後來的妻子黎曼在一起,他遠赴國外,這場完美實現了商業價值的婚約也終於迎來了它的結局。
相識十年,數年未婚夫妻,顧行舟曾占據了衡月身邊最重要的位置,但這麼多年來,這卻是衡月第一次聽見顧行舟說“喜歡她”。
成年人的感情總是出於各種原因而深深壓製在理智之下,往往要經過深思熟慮的考量才會說出口。顧行舟是無利不往的商人,他生性比常人更加孤傲,也隻會比一般人思慮更多。
此刻,衡月聽完他這番真誠的話,一時無言。
她沉默半晌,等到桌上的茶水變得溫涼,她才緩緩出聲道:“你不會做讓我看不起的事。”
她知顧行舟是君子,一如顧行舟知她。她看向他,語氣篤定:“你不是那樣的人。”
顧行舟笑了笑,這話他曾經也對自己說過。
他不是那樣的人。
晚上,大家吃完飯,又轉戰去了附近的一所KTV唱歌。
老師擔心自己在同學們放不開,都已經提前離開,林桁本來沒打算去,但寧濉和李言一通軟硬兼施,硬拽著把人拉了去。
晚上十一點左右,KTV外的馬路邊,衡月坐在車裏等林桁。
街邊路燈高聳,燈火通明,學生接連從KTV湧出,五光十色的商牌燈掠過一張張朝氣蓬勃的臉,連這條普通的道路都好似因此變得鮮活起來。
此行聚餐的學生足有三四百人,衡月一雙眼睛實在有些看不過來。
她已經告訴過林桁車停在何處,在人群裏看了一會兒沒找著人,就幹脆坐在駕駛座放空,等著林桁自己出來找她。
思緒漫無目的地遊離,衡月不知怎麼想起了林桁今天發給她的那張照片。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謠言傳著傳著就會越來越離譜。
這話自不可能是林桁告訴他的,林桁嘴嚴,除了那張照片,一個字都沒跟她透露,反倒是顧川跟娛樂快報似的,一條接一條的消息往她手機裏發。
衡月想著,不禁失笑出聲,她回過神,抬眼望向KTV門外。
不知不覺,學生已經走空一半,幾小堆人三三兩兩的站在路旁打車,還有些不緊不慢地從KTV裏踱步而出,但其中仍沒見林桁的身影,這倒有些奇怪了。
往常衡月去接他,他總是跑得很快,呼吸急促地站到她麵前,像是怕她等久了不耐煩。
今天這麼久沒出來,消息也沒一條,倒是格外反常。
衡月看了眼時間,下車關上門,慢悠悠地往KTV裏走。
這地方她來過幾次,路還算熟。
現在正是夜場開始的時候,進的人多,出的人少。
衡月踩著高跟鞋逆行於朝氣蓬勃的人潮之間,她妝容精致,容貌出眾,一身沉穩清冷的氣質在一群青澀未褪的少年少女中格格不入,引得不少迎麵走來的人好奇地打量著她。KTV房多路窄,廊道曲折,顧川之前給衡月發了林桁的房間號,她拎著包不疾不徐地往深處走,轉過一個轉角時,忽然看見前方廊道的角落一個男生和一個女生正在拉拉扯扯。
衡月不動聲色地挑了下眉,停下了腳步。
兩個人麵對麵而站,氣氛有些緊張,那男生麵色嚴肅,好似正和女生爭論著什麼,看起來似乎已經僵持了許久。
女生穿著一條隻到大腿的百褶短裙,兩條纖細白皙的長腿露在開足的冷氣中,她似乎也不覺得冷。
那男生過於高挑,逼得女孩同他說話時不得不昂著頭,看起來倒是意外的般配。
女孩身上帶著這個年紀的青春少女特有的朝氣與活力,她撒嬌般逼問著少年:“為什麼不行?你敢說視頻裏的那人不是你嗎?”
聲音不高,清脆婉轉,如同百靈鳥,清晰地傳入了衡月的耳朵。
衡月沒離開,反倒側身靠在了牆上,明目張膽地偷聽起牆角。
那男生皺眉看著女生,斬釘截鐵道:“不是我。”
嗓音清朗,不是林桁又是誰。
不過他此刻的模樣倒是和在衡月麵前完全不同,透著股不近人情的冷硬,和顧行舟口中說話帶刺的林桁倒有幾分相似。
不過那女生並不在意他冷漠的態度,反倒像是很喜歡他這般模樣。她背著手,笑盈盈地傾身靠近。
“不是豈不是更好,”女孩的眼角因笑容壓出一道弧線,細長彎翹的眼線又紅又豔,清純豔麗,唇上一層紅潤的唇釉,很是勾人。她放軟聲音,撒著嬌:“剛好做我男朋友,你這麼好看,我會對你好的。”
她眨巴眨巴眼睛,似乎並不在意林桁會拒絕她,反而腳下進了一步,用自己的鞋尖若有若無地去蹭林桁的球鞋鞋尖。
她言語隱晦而曖昧,眼神直勾勾地盯著林桁:“我不會告訴別人的,視頻我也會刪了。”
林桁並不受她威脅,他斂著眉,不自在地大步往後退開,正欲開口,眼角卻突然晃過一抹亮色。
他並沒有看清是誰,但一種近乎本能的直覺卻猛然侵襲了他的思緒。他驀然轉過頭,就看見視頻中的另一位主人公靠在不遠處的牆壁上,微側著頭,頗有興致地看著他。
“嗯?怎麼不說了?”衡月張了張紅唇,聲音幾乎輕不可聞,“已經聊完了嗎?”
三個問句。
林桁喉結一滾,木頭似的僵站著,瞬間慌了心神。
衡月靠在牆角,站在女孩的視野之外,女孩見林桁望著別處,不明所以地往前兩步,跟著林桁的視線看過來。
林桁看她走近,著急忙慌地跟著後退,仿佛對方是某類食人的洪水猛獸。
女孩沒理會他的小動作,她瞧見衡月,露出了一副吃驚的神色,林桁緊張地看著她,顯然有些擔心她會認出衡月就是視頻裏的女人。
不過那女孩並無火眼金睛,她眨了下眼,好奇地問林桁:“這是你姐姐嗎?是姐姐吧!好漂亮啊!”
不等林桁回答,她又看向衡月,活力地大聲道:“姐姐好!”
衡月彎了下嘴角,如撞見自己的弟弟談戀愛的姐姐一般貼心,溫聲回道:“你好。”
林桁站在牆邊,恨不得和那女生拉開三米遠,他看著衡月帶笑的臉,呼吸都短了半截。
他不再與女孩爭論,立馬提步朝衡月走去。
少年腿長,兩秒便站到了衡月麵前。
他有些慌張地看著她,衡月看了他一眼,卻沒管他,反而衝著那年輕的女生道:“很晚了,我和林桁先走了。”
“好哦,”女孩聞言衝她揮手,“姐姐再見。”而後她又衝著林桁道,“林同學,你再考慮考慮嘛——”
林桁自然沒應。
也不敢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