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難不成警方認為，她使用催眠術，支配機器人殺人？” 財迷張覺得奇怪，“催眠術那不是幻想出來的東西嗎？”
莫裏斯點點頭：“真正的催眠術當然不能殺人，它引發的隻是人類的潛能，但人有自我防備的本能，就算被催眠了，潛意識依然存在，要是不願意做某件事情，就會立即清醒。”
“聽起來，催眠的作用就像是酒精？那夜小姐也就相當於賣酒的商人，警方把她列為嫌疑人實在是牽強。隻要不是男神女神養成服務公司的產品或者人員，我的雇主就可以省下保費了，我也可以拿到大筆獎金。”
財迷張打起了如意算盤，仿佛看到金光燦燦的未來在朝他招手，露出招財貓般的笑容。
“我還沒說完，你插嘴做什麼，急著上電椅做死前陳述？”莫裏斯脾氣相當暴躁，“剛才我說的是人類催眠術，不是機器人催眠術。機器人和人不同，它們的潛意識就用程序編寫進去的，隻要拿到權限修改，就能夠命令它們做任何事情。”
他白了財迷張一眼，又抬頭望向夜小何，雙手十指交疊，黑色的眼睛，在閃爍的3D投影下，顯得格外深邃和真實。
“比如對它們說‘你很美，真的’，就可以轉換成暗碼，讓它們殺人。”
“那……不是催眠指令！”夜小何被撓到痛處，慌忙出聲反駁，但語氣很是無力。
“那是什麼？”莫裏斯追問，“那什麼小姐，你把事情敘述清楚，我才能幫你找到有利證據。”
“謝謝。”夜小何倔強地回答，“那跟殺嬰案沒有一點關係。”
“嗬，算我多事。你願意留著話對警方解釋，隨便。就我手頭找到的證據來看，你違反了正常的工作流程，不管是誰，都會覺得你有問題。”莫裏斯又從電纜線堆裏，找出瓶礦泉水，咕咚喝了個夠。
夜小何沉默了一會兒，總感覺哪裏不對勁兒：“莫裏斯，你怎麼知道我在調試機器人的時候，會說那句話？”
莫裏斯把她調控機器人的視頻找了出來。
夜小何越看心越涼，整個人就像被凍住。
這視頻是從哪裏來的？
為了表示對機器人的尊重，男神女神養成服務公司把機器人情緒調試，跟人類做心理谘詢歸為同一等級，隻有情緒管理師可以錄製調試過程。
公司並沒有在那個房間安攝像頭，更不可能有這樣的視頻記錄！
莫裏斯似乎看穿他的心思：“這視頻是你們公司的員工偷錄下來的，殺嬰案發生之後，他就匿名發給了警方。”
“莫裏斯，查出這個人，這個人問題很大。”財迷張因為一直沒有插上話，此刻終於忍不住開口，他露出名偵探般認真的表情，摸了摸下巴，又扭過頭，鎖著兩道濃眉問夜小何，“夜小姐，請你仔細回憶下，有沒有人跟你鬧過矛盾？或者什麼人對男神女神公司什麼不滿？”
夜小何在腦子裏拚命搜索相關信息，卻沮喪地發現，她對公司裏的其他人根本就不了解，大家最多是中午一起去食堂用餐，或者在電梯裏見著了點點頭的程度。
“不知道，你上我們公司論壇看看吧。”
“好。”莫裏斯低下腦袋，又飛快地敲擊鍵盤。
“嘖嘖，你真是活在真空中，怪不得會遇到這種事，要不是我救你，你早就死了十七八回了。”財迷張做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雖然他說的是事實，但聽起來太刺耳，夜小何心煩地回擊：“是，我要感謝你，跪在你麵前，點幾根香，念叨幾十遍阿彌陀佛，你才滿意嗎？”
“不用，你給我上點貢品就好了，比如豬頭、水果什麼的，我這人向來實在。”
夜小何氣不打一處來，正要跟他對罵人，瞥到莫裏斯在工作，她隻能轉移話題道：“你要貢品去廟裏偷。把我送到w城，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即便我的工作流程出現問題，也不可能被定成嫌疑人，因為我根本沒有動機。在調試機器人的時候，說了不該說的話，那頂多算是行為過失。我已經準備好承擔最嚴重的後果——吊銷情緒管理師執照。”
“不，你有動機。”莫裏斯打斷她的話。
他現在已經入侵到男神女神養成服務公司的論壇，發現裏麵被各種各樣的奇怪標題灌滿。
“公司之花因為嫉妒殺人。”
“沒想到高冷之花居然有這麼醜陋的一麵。”
“嗬嗬，跟跟蹤狂差不多了。”
“真是恬不知恥，仗著自己有幾分姿色，居然敢跟趙雪比美？“
“那什麼小姐，看來你的人緣真不怎樣。”莫裏斯最討厭八卦消息，無奈地掃了眼裏麵的內容，皺著眉問夜小何，“你以前認識黎明遠？”
“黎明遠？”夜小何回憶了一下，十分肯定地回答，“被殺嬰兒的父親？我沒見過他，定製機器人的是他妻子，被殺嬰兒的母親趙雪。負責接待她的是生產部的同事。我這種工作一般不會直接接觸客戶，除非客戶自身提出要求。”
“你真的沒見過他？”莫裏斯調出一張3D照片，“好好看看。”
照片上是名黑發黑眼的男人，二十五歲左右，身材高挑卻單薄，皮膚比普通人白兩個色號，麵容雅致，裝扮帶著微微的複古氣息。
夜小何隻覺得頭暈目眩，像是全身失血，又像是被拳頭捏住心髒：“吳子勳？”
“照照鏡子，你對得起純種人類這個稱號嗎？一個長得跟弗蘭肯斯坦人造人似的怪物，心裏居然這麼肮髒。你是不是還做夢要對我做什麼啊，惡心的東西，連做夢都不允許，知道嗎？！”
十四歲時，那個把她做的巧克力扔到地上，踩得粉碎的俊秀學長，就算是變成灰，她都能認出來！
可他明明是吳子勳，怎麼會變成黎明遠？！
11
他是她在最灰暗的日子裏見到的光——
那道光沒有為她帶來光明，反而將她打入黑夜的最深處。
“小何，我連你父親吃飯的樣子，都討厭得要死，恨不得他立即消失在我麵前。”
“小何，以後千萬不要變成你媽媽那樣自大的女人！”
“若不是為了你，我們早就離婚了。”
六年前，她的父母經過山盟海誓的自由戀愛，驕傲地生育了兩個純種人類，然後開始為家庭瑣事陷入爭吵。
他們在她耳邊一個勁兒念叨，往裏麵塞垃圾，直到她耳朵脹痛，腦子仿佛都要炸掉，仍然不停歇。
妹妹夜小白隻有三歲，什麼都不懂，父母隻會問她——
“要不要吃糖？”
“冷不冷？”
“要不要新玩具？”
嗬嗬，如果自己變得和妹妹一樣大，該有多好。每天夜裏，夜小何抱著夜小白睡覺，都這樣想。
可是她改變不了自己，隻能改變爸媽。
每當爸媽吵架，夜小何就把電視調到男神女神服務公司的廣告頻道。
來我們公司吧，不必在柴米油鹽醬醋茶裏，唧唧歪歪磨合性格，不必在漫漫人海中，捏著鼻子潛水挑選。
你要什麼樣的男神，女神，我們都可以提供。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做你喜歡的事情。
不會跟你爭奪財產。
對你的愛比信仰任何宗教都來得虔誠。
吵架？那是調劑。
反正你最後說的都是對的。
夜小何的父母聽到，終於停下來，目瞪口呆地望向電視。
沒多久，夜小何的父親就購入一款機器人，她的外形是漂亮的金發女人，胸臀比人類更為飽滿柔軟，就像以前的好萊塢明星。
“好了，現在有人做家務，你媽終於不會為誰多弄一道菜，有沒有鋪被子，指著我的鼻子罵個不停。”
夜小何的媽媽不甘示弱，也分期付款，買下款男性機器人。他是那樣的高大俊朗，渾身沒有絲毫瑕疵，是每個女人心中的白馬王子。
“他可以幫我帶孩子，這樣，我就能節約時間出來工作。”
從那時候開始，父母的爭吵停止了，家裏跟酒店一樣，隨時都能保持幹淨整潔。
夜小白想吃什麼，隨時都有人做。
夜小何遇到不會的題目，總能找到人解答。
父母之間的關係也悄悄發生變化，他們就像是住在不同房間的客人，一起吃飯時會寒暄幾句，而後爸爸便把自己關進書房，隻有女性機器人不時會端飲料進去，媽媽則跟男性機器人一起照顧夜小白，他們就像暫時住在一家酒店的客人。
夜小何不知道，那是好還是不好，隻是覺得奇怪，媽媽為什麼會在角落裏，抱住男性機器人的脖子，眼睛裏露出不可思議的柔情。而爸爸為什麼會輕拍女機器人的屁股，綻放她從沒見過的開心笑容。
“小何，媽媽跟爸爸，你選誰？”
終於有一天，他們覺得沒必要再繼續合住。
兩人的眼神裏劃過內疚，但夜小何卻覺得無比輕鬆，就像是溺在水裏的人，終於浮出水麵，透了口清新的空氣。
這或許是她需要的結果，不，更準確地說，是她製造的結果。
夜小何搖搖頭，說，她誰都不需要，接著，收拾行李，住進了寄宿中學。
當時一夫一妻婚姻製度已經出現崩潰的征兆，為了緩和社會矛盾，法律規定夫妻離婚後，可以把未成年孩子交給公益學校，那裏有專業的老師、心理醫生、宿舍管理員，能夠充分取代父母職能。
夜小何是從小美到大的，一進學校便引起轟動。
幾乎整個初中部的男生都找過借口，跑到她的教室外悄悄看她。
男生喜歡的女生通常會成為女生的敵人，何況是夜小何這種不喜歡說話的人。幾乎所有女生都覺得她太孤傲，背地裏幾乎嚼爛了舌根。
“夜小何經過基因改良吧，不是真正的純種人類？”
“她應該整過容。”
“好像她有男朋友，而且還做過見不得人的事情……”
夜小何懶得理她們，每天除了上課，就是寫作業、看書。十二三歲的小孩懵懵懂懂，但她已經清晰地勾勒出未來。
人和人之間的感情太不可靠了，以後，她要掙很多的錢，購買最好的機器伴侶，不再走父母的彎路。
可是其他女生卻不這麼想。
“這個臭丫頭隻顧著吸引男生的注意。”
“現在純種人和純種人之間的結合概率很低啊，她這樣一來，不是讓我們的選擇範圍更小了嗎？”
“得給她一點教訓。”
夜小何的作業莫名奇妙不見，有時候被鎖在廁所裏，衣服上突然多出來肮髒的塗鴉，床鋪和課桌上麵堆滿垃圾……
“夜小何，我知道是誰在背後捉弄你，下課後來實驗樓天台。”終於有同學看不下去，給她發了條訊息。
那天風很大，夜小何的裙子被風掀起，好像船上的帆，細長的發絲在眼前亂舞，幾乎擋住視線。
約她的同學在她對麵站成一排，一名滿臉青春痘的女生，嘻嘻笑著摸出把小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