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的這份委屈,是娘胎裏帶出來的。
曹操出生在一個非常的年代、一個非常的家庭。
非常的年代,確切地說是非常態,也就是變態。一個時代的變態與否,很大程度上由其最高統治者決定。然而,翻翻史書,中國曆史上靠譜的好皇帝比中國男足的進球還少,但不靠譜的皇帝比男足中的臭腳還多。
曹操生逢其時地趕上了這麼個不靠譜的皇帝,漢靈帝(東漢倒數第三任皇帝)。
那個時代的明規則是,士族的地位高,宦官的地位低;讀書人受尊敬,買賣人被鄙視。要反抗或者違反一個時代的集體意識,要麼是大無畏的勇士,要麼是腦殘兒,漢靈帝很幸運地具備了第二個條件。
盡管曆朝曆代出現了許多次的宦官專權,按照潛規則,某些宦官的實際地位並不低,可是像漢靈帝這樣大膽地解放思想提高宦官地位的,著實隻有一個。張讓、趙忠都是太監,但漢靈帝常溫情地說:張常侍是我父親,趙常侍是我母親。雖然從性別角度講,張讓和趙忠既無法做爹也無法做娘,但架不住漢靈帝有著認幹親的強烈意願。
既然連皇帝的爹地媽咪都能做了,那還有什麼做不得?宦官便理直氣壯地成為了一股龐大的勢力,左右朝政,驕橫跋扈,與各種連綿不絕的自然災害一起,荼毒百姓。
如果覺得一個人作惡多端,中國的傳統詛咒方法是真誠地希望對方沒有後代。宦官天然的沒有後代,這一點或許可以成為當時很多受宦官之苦的人的安慰,可是在東漢末年,宦官們連這個後顧之憂都沒有,因為他們可以合法地娶妻、養子。
曆史總是吊詭的——正是因為有這個優待宦官的國策出現,才有了後來的曹操。
這就要說到曹操所在的非常家庭,在這裏非常指的是非常規,也就是畸形。
一切要從曹騰講起。
曹騰,譙郡人(今安徽亳州),苦孩子出身。曹騰小時候,家裏很窮,但聰明可愛的曹騰偏偏喜歡讀書。曹騰是家中的小兒子,難免會被父親曹節偏愛一點,做父親的沒辦法滿足兒子求上進的心願,就很傷腦筋。但疼愛孩子的父母總能替孩子想出辦法來,曹節便想出了一個絕妙的辦法:把兒子送到一個有書讀有前途的地方:皇宮。能進皇宮的男孩子要麼有著一個顯貴的雞雞,要麼沒有雞雞。很顯然,曹騰是後者。
曹騰入宮後,還是因為愛讀書,被選為皇太子的伴讀,從而漸漸有了地位,但地位並不夠高。直到苦熬了三十年之後,曹騰才因擁立漢桓帝劉誌(東漢倒數第四任皇帝)有功,被封為費亭侯、大長秋(皇後身邊近侍官之首)。有了官位,曹騰自然會想到一雪人生最大的恥辱:我沒有小弟弟,但我可以有兒子。
於是,另一個苦孩子便成了曹騰的養子,曹騰為兒子取名叫做曹嵩,並為他買房置業娶妻生子,當然,生子這個環節曹嵩沒有依靠曹騰的力量。嚴格說來,除了生兒子,曹嵩一輩子沒幹什麼大事,但就這一件事已經足夠大,因為他生了曹操。曹騰和曹嵩很喜歡這個孩子,給他取了兩個小名,一個很親昵,叫阿瞞;另一個很吉利,對,就叫“吉利”。
——生來就是宦官的孫子,這將成為曹操一輩子委屈的開始。劉備是做草鞋的,頂多是出身微薄,而誰都可以罵曹操是“閹醜餘孽”,事實上,曹操的對手中也確實沒有誰放棄這個有利的攻擊點。
曹操本來的血脈出自哪裏,成為曆史上的懸案,盡管有很多曆史學家言之鑿鑿地說曹操的本家是譙郡夏侯氏,但也有很多曆史學家言之鑿鑿地反對,因為曹操的兒女跟夏侯氏的兒女結婚的很多,曹操再瘋狂,也不至於去欣賞一家子濟濟一堂地亂倫。
所以,“莫能審其生出本末”,就成了對曹操血緣的定論。
一個講不清楚來曆的人,或許是穿越的也說不定。
不管怎樣,曆史證明曹騰的選擇是多麼正確,他自己將比他的孫子更加前無故人後無來者——中國曆史上唯一有帝號的宦官(魏明帝太和三年追尊其高祖曹騰為高皇帝),便是曹騰。
東漢的宦官集體,向來是以大黑幫的麵貌出現在中國曆史中,或許是因為曹操的關係,著史者就留意了一下曹騰做過的好人好事。史載曹騰“好進達賢能”,當時的名士邊韶、張溫、張奐都是由曹騰推薦做官最後位至公卿。
然而,既然是宦官團體中的一員,不做點壞事也是給社團抹黑的行為。曹騰同樣繳納過投名狀,平生立的最大功勞便是跟著名的跋扈將軍梁冀合謀而成。漢桓帝即位前,耿直派官僚的代表、太尉李固想立年長有德、聰慧嚴明的清河王劉蒜為帝,梁冀則想立蠡吾侯劉誌。而就在梁冀有所猶豫的時候,曹騰代表宦官集團去向梁冀表明了立場:我們支持劉誌。除此之外,曹騰還幫助梁冀看清利害關係:劉蒜嚴明,如果他當上皇帝,數一數你做的那些壞事兒,夠他殺你多少回的,還是劉誌吧。劉誌嘛,嘿嘿,他當皇帝咱們都可以長保富貴。
曹騰討厭劉蒜,有史載是因為劉蒜怠慢過他。但在這個過程中,曹騰考慮的無疑更多是“富貴”二字。
他得到了富貴,貴是侯爵,富是數不清的錢。
曹騰顯然是個性格複雜的人。好事做盡壞事做絕的人,我們便不能簡單的論之以好壞。曹操很大程度上繼承了曹騰的性格特質,雖然沒得到曹騰的精子,但得到了曹騰的精髓。
於是,曹操在這樣一個數錢數到手抽筋的環境中長大。至於曹操家裏多麼的有錢,有一個例子可以證明:前麵講過,漢靈帝一直在主動反抗社會集體意識。除了關愛宦官,漢靈帝也崇拜商人。一開始,漢靈帝在宮中開設市場賣貨物,但這樣來錢太慢,漢靈帝便結合自身資源優勢想出了發財的好辦法:賣官。漢靈帝是中國曆史上唯一公開、公正、公平賣官並親自主持這項事業的皇帝,他將官位明碼標價:三公(部級以上)九卿(部級)郡守(副省級)都尉(廳級)一千萬五百萬兩千萬四百萬由這個價目表可以看出,漢靈帝相當有經濟頭腦,地方官的官位不高,定價卻不低,看來他深知地方實權官員撈錢的路子更多些。而變身印把子商城CEO的漢靈帝在注重經濟效益的同時,也注重企業文化的建設,他尊重人才,曾親自找到羊續,邀請他出錢一千萬錢當太尉,在羊續表示“家裏隻有一件破棉襖”之後,漢靈帝很失望,又找到名士崔烈,請他當司徒,並五折特惠。
崔烈花五百萬做了司徒,並不代表所有人都可以得到超值禮包。有的冤大頭要花一億才能做上三公的寶座。真有這樣的冤大頭,便是曹操的父親大人曹嵩。
一億錢對曹嵩來說,不過買個高級玩具(曹嵩買的是太尉一職,隻做了五個月),但比照東漢的財政收入,卻是巨款,因為當時東漢朝廷的年收入也不過是六十億錢。
而在安徽亳州發現的曹嵩墓葬也表明,老爺子是穿著銀縷玉衣長眠的。
這件衣服的價值,頂一萬件香奈兒、阿瑪尼、Dior、CK。
由此可見,以當時的標準看,曹操雖然出身不高貴,卻是如假包換的“富二代”。
一個“富二代”如果不開豪車撞人,不泡女明星,那也不能說是完全吻合“富二代”一詞的深刻內涵。少年曹操很盡職的做了一個“富二代”應該做的事:遊手好閑、不務正業、飛鷹走狗、耍槍弄棒、遊蕩無度。
而曹操本人對此有不同的見解,他後來回憶這段歲月時寫道:“自惜身薄祜,夙賤罹孤苦。既無三徙教,不聞過庭語。”(《善哉行》)——曹操很少仰望四十五度追憶少年時光,在他不多的懷舊詩裏,有著明顯的辛酸和幽怨味道。從小沒什麼福氣,出身微賤,孤苦無依,既沒有娘親嗬護,連父親也很少訓導。出身宦官家庭,算是微賤了;娘死得早,也算是孤苦;但若說沒有父親教導,曹操顯然在耍賴。
希望兒子能真正“爭列名門”的曹嵩對曹操的管教也不算特別寬鬆,而且曹操的叔父也一直努力地監督著侄兒。曹操胡天胡地的時候,都是瞞著父親和叔父,但冤大頭父親好騙,叔父不好騙,曹操總是免不了被叔父告狀,從而被父親一頓胖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