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你爸貴姓?(2 / 3)

為了一攬子解決玩得不夠爽的問題,小阿瞞決定跟叔父玩一個遊戲,這個遊戲叫做“真的假不了”。有一天,阿瞞路遇叔父,突然倒在地上,張大嘴巴,渾身痙攣,好像中了惡風。叔父一見侄兒抽了,自己便也抽了,急火火地回去找曹嵩。等曹嵩趕過來時,見到的卻是一個好端端的兒子。

問:你不是怎麼怎麼了嗎?

答:我沒怎麼怎麼啊。

問:那這是怎麼了?

答:叔叔老是瞎編排我。

曹嵩是個老實人,被騙了這一次之後,便無論別人怎麼說,都隻相信自己的兒子無比乖巧。

曹操一生用兵都離不了“詭詐”兩個字,這個招數最早卻是用在老爹身上。計策成功後,曹操便有了享用不盡的自由,在譙郡的廣袤原野上,盡情地野了起來。

少年時的曹操,常糾集一幫玩伴去打打野兔子什麼的,在這種小規模的打獵中,曹操有時會別出心裁地演練一下所謂的兵法。當時光著屁股陪曹操玩、被曹操當小狼狗使喚的譙郡兒郎曹仁、曹洪、夏侯惇等人不知道,許多年以後,他們將被曹操驅遣著進入一個宏大的獵場,追逐一種叫鹿的動物……鑒於後來曹操成了大人物,關於他的幼年經曆,當然要有一些傳奇色彩隱喻意味。據說在曹操十歲時,獨自一個人在譙水中遊泳,遇到過一條大蛟,小阿瞞則變身奧特曼奮勇向前斬了大怪獸。有劉邦斬蛇的故事在前,曹操斬蛟更像是後人為他的霸業起源做錦上添花的考據,但無論如何,從小向往遊俠風範的阿瞞確實是個膽子大的主兒。

——斬蛟算什麼,我要搶新娘。

有一次,曹操和一個朋友去參加別人的婚禮。觀禮的時候,曹操突發奇想,跟朋友說,咱們把新娘搶了怎麼樣?朋友對曹操的創意讚歎不已,兩人便著手行動,先在主人家的花園躲起來,然後在傍晚趁賓客走得差不多的時候,兩人一起喊“抓小偷”,將房裏的人引出來。調虎離山成功後,曹操親自進新房持刀劫持了新娘,然後與朋友會合,可是朋友走路沒看清楚,掉進荊棘叢中出不來了。

在這種時候,肯定是義氣當頭,救朋友!於是曹操大喊起來:“小偷在這裏,快來抓!”眾人聞聲而至,掉進荊棘叢的家夥受到刺激,也顧不得痛,立刻跳出來跑掉。

曹操沒有要這個新娘,曹操的那位朋友也沒要。曹操到底是不是有意坑自己的朋友一把,誰也不知道。從一件孤立的事當然看不出曹操的用心,隻能聯係更多的事情去看。

好吧,長久地、縱深的考證一下,曹操沒少坑這個比他小三歲的小朋友,一路坑下去,一直坑到死。

——那個掉進荊棘叢裏的懸掛人,就是後來大名鼎鼎的袁紹,東漢末年的一時之霸、曹操半生的敵人。

這個搶新娘的肥皂劇記載在《世說新語·假譎篇》中,或雲《世說》多是胡說,但曹操與袁紹是兒時的朋友這一點,是不爭的事實,《三國誌·魏誌·袁紹傳》中明確地說:“太祖(曹操)少與交焉。”

目睹他們長大的父輩中誰能預料,當年多麼可愛的兩個孩子,日後卻讓整個北中國大地血流成河。

辛棄疾熱情謳歌孫權的詞裏寫道:“天下英雄誰敵手,曹劉。”由此可見在羅貫中演義三國之前,人們就習慣了認定曹操、劉備、孫權三人互為最大的對手。從三國鼎立的角度講,這種看法沒有錯誤,但若研究三個人真正的創業曆程,則未必。曹操是劉備創業時的大敵,但在曹操的創業史中,劉備發揮的作用主要是起哄。孫權身為曹操的後輩,在他於赤壁給曹操吃蒼蠅之前,不過是曹氏霸業的一個看客兼不記名的學生。

對於曹操來說,始終繞不過的宿命之敵,其實是袁紹。

曹操家在譙郡,袁紹家在汝南(今河南周口附近,與舊時譙郡區域相鄰),兩人都是喜歡四處遊蕩的紈絝,沒法兒不成為發小,但兩人大概都不太情願與對方做朋友。現在的小孩兒喜歡比爹娘——你爹是副處我爹正處,你娘開寶馬我娘開奔馳——這個充滿童趣的小遊戲實在是源遠流長,曹操和袁紹那會兒就常玩。

和普通人比,小吉利勝算很大,但遇到袁本初,吉利便立刻啞火。因為沒得比。曹操能拿得出手的,頂天了是個不帶把的侯爵爺爺和一個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的老爹,而袁紹呢?

——袁紹家是四世三公!從袁紹的曾祖父數起,四代中做過超部級領導的有五個人,至於廳局級幹部有多少,老袁家不屑去算。

背靠著這種從根紅到葉的大宅門,比爹娘大獲全勝的袁紹是明顯看不起曹操的,直到兩人大打出手時,袁紹仍不忘在檄文裏罵曹操的老爹是“乞丐攜養”出身。既然為玩伴所輕視,少年時的曹操,跟袁紹的交往也就多了些酸葡萄味兒。

曹操是孩提時喪母,袁紹的娘死得也較早。如《紅樓夢》中對秦可卿死後的盛況描寫那樣,喪禮最能顯示一個家族的勢力,在袁紹母親的葬禮上,便淋漓盡致地體現了這一點:吊唁人數多達三萬。不管是喜還是喪,有三萬人參加的士族聚會必然是奢華靡費的,身處吊唁人群中的曹操,看了這一幕很是不爽,便指著袁紹和袁紹的弟弟袁術對朋友王俊說,日後禍亂天下的,必然是袁紹兄弟,要想讓百姓安居,一定要先除去這兩個人。

不得不說,少年曹操的眼光夠毒辣,多年後,二袁果然如曹操所預言的那樣,當仁不讓地率先攪亂時局。

有趣的是王俊答複曹操的話:能夠安定天下的,我看除了你也沒有別人了。

不妨想象一下,十幾歲的少年指點江山,確實略顯幼稚,但曹操仍然為王俊的這句話興奮不已。因為,汝南王俊,是得到過著名黨人範滂肯定過的名士。那時的曹操,太需要來自這種人的有力肯定了。

漢靈帝開架售官之前,東漢的士子要想做官,主要來自公府的征辟和地方的察舉。取用的標準,主要是依據地方上的評議即所謂清議。沒有士族內部輿論的力量支撐,出身再好也會受到一定程度的排斥,或者依靠家庭出身好掙個功名,也不免被同僚視為下三路。東漢的士族輿論很有點江湖匪氣,多是用“風謠”和“題目”的形式來評定一個人,比如“五經無雙許叔重”(評許慎)、“賈氏三虎,偉節最怒”(評賈彪),頗像“及時雨宋江”等係列稱號。

曹操作為一個年輕求上進的士子,自然需要來自士人的肯定。但宦官家庭出身的曹操,無疑是操縱清議的士族眼中的“黑五類”,再加上他不務正業貪玩縱樂,就更為士族所鄙薄。曹操為此花了不少心思,甚至不止一次地備上厚禮、厚著臉皮去拜見汝南清議界領袖許劭。與其他客串清議的士子不同,許劭更像一個職業媒體人,他常在每月初一把本鄉人物拿出來品評或者重新品評一番,美其名曰“月旦評”。即使是願意去海量評人的許劭,卻始終不理會曹操,直到被曹操纏得煩了,才甩下兩句話給他:“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

許劭自己決然想不到,除了留下一個“月旦人物”的成語,真正讓他的人物評論得以流傳百世的,卻是在他計劃外的那個人。

曹操在許劭這裏的遭遇,還算是好的,別的名士同誌則毫不客氣地讓他難堪到底。比如南陽宗世林,在被曹操握住手求他與自己“做朋友”時,仍然冷冷地把手甩開請曹操滾蛋。值得注意的是,曹操沒有報複這些人的紀錄。而曹操少年時不顧顏麵的屢屢碰壁,恰恰是他一生推崇人才的開始。

不管別人如何看自己,曹操始終沒有放棄努力、自暴自棄地去做一個徹頭徹尾的富家浪蕩兒。隻是曹操的努力方式,多少與時代共性有所不同。大家都在研讀儒家經典,曹操卻是撇開孔夫子,每天研究些雜書,比如兵法。大家都在與讀書人交往進退有致彬彬有禮,曹操卻是多與豪俠人士來往,還請一些俠士來教自己武藝。叛逆少年曹操,成為了東漢式應試教育體製中的一個異類。

跳出常規的結果,要麼大鳴大放,要麼成為一個蔫兒屁,我們不知道曹操到底在二十歲之前為自己的夢想付出了多少心血,但我們能看到他最終成為了前者。

曹操這種有著鮮明的個人風格的勤學方法,也不是完全沒有得到同時代人的認可。當時的清議界老資格前輩橋玄,在接見了曹操並與之暢談之後,為曹操的機警、智慧、謀略所動,感慨地說,天下將要變亂,隻有經邦濟世的人才才能使天下安定下來,這個人大概就是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