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家都渴望的幸福生活是一副對聯:人在家中坐,錢從天上來。
二、很多人不得不麵對的現實是一條橫批:飛來橫禍。
顯然第二種情況更常見一些,而且人們往往是因為對一的渴望,才得到二。太急著暴發的人,一不留神就會暴斃。
做起了隱士的曹操,在回家後的第二年,也意外地收到了中獎通知。通知上寫著:由於閣下長期以來的不懈努力,我們決定給您一個大獎,這個大獎的內容是封侯拜相。請您於今年夏天騎著駿馬帶上利器,前往冀州領獎,領獎方式為:起義。落款為冀州刺史王芬。
王芬約曹操一起造反,證明曹操在世人心目中,終於成了漢末強人俱樂部的VIP會員。準備做大事的豪傑,已經把曹操列為重量級選手。
中平五年(公元188年)五月,一個叫襄楷的術士對天文愛好者王芬說,我夜觀天象,發現天象的變化不利於宦官,你看天象這麼好,我們是不是得做點什麼?王芬聽後很振奮,便一麵給靈帝上書,以黃巾餘黨黑山軍攻略郡縣需要起兵為借口組織軍隊,一麵大撒邀請函,請人入夥共富貴。王芬的目標倒也不是自己做皇帝,而是準備廢掉靈帝,滅除宦官,另立合肥侯為新皇。
曹操冷靜地考慮了一下,覺得王芬不靠譜,便給王芬回了一封信。在信中曹操沒有義正詞嚴的斥責王芬謀逆,而是委婉勸說:“夫廢立之事,天下之至不祥也……”在曹操看來,力量與德望同等重要,至少說實的力量和虛的德望一樣重要。伊尹和霍光權傾天下且深得人心,才能做到反客為主換皇帝跟換秘書一樣,七國之亂雖然軍隊不少,但不得人心,最後慘淡收場——曹操舉出伊尹、霍光、七國之亂的例子後,直接問王芬,你覺得自個兒已經修煉到了這個層次?
從這封信裏,已經朦朧地反映出曹操的心態:要做就做伊尹和霍光。參照曹操日後的行為來追溯,這封信倒真是他的核心政治思想的最初綱領。
曹操忠告王芬,如果與朝廷開戰,先選塊墳地。腦袋正燒到四十度的王芬當然聽不進去,把曹操的信丟到了一旁。
雖然結果正是曹操預料的那樣,但他還是高估了王芬。王芬這個大舉尋找加盟商的皮包公司,並沒有展開任何實質性的經營活動。接下來的故事,是一杯香濃的烏龍茶。
已經上了王芬的當、準備去冀州考察的靈帝,也是個天文愛好者,在出發前跟天文官聊了聊,天文官告訴他,最近不宜出行。靈帝便真的不去了,轉而通知王芬到京城來彙報工作。王芬這一驚非同小可,以為有人告發了他,嚇得連夜舉家自殺,比準備造反時還著急。
王芬其實不必死,因為包括曹操在內,沒有一個人向朝廷檢舉他。漢家朝廷要玩兒完,已經成了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實,並且沒有誰準備唱黑臉,都憋著壞呢。王芬與這些憋著壞的漢家臣子的區別在於,他太沒有耐心,如果他肯再等一年,不僅靈帝不用他來殺,自己也能擁兵成為一方諸侯。
王芬的造反邀請函,實際上是替靈帝對一些大臣做了個忠誠度測驗,測驗的結果是靈帝很傻很天真。他開始是被宦官糊弄,後來是被大臣糊弄。看準了靈帝是個腦殘兒的太常卿劉焉,便給靈帝提了個大膽的建議:把各州刺史改為州牧。
劉焉的理由是,“四方兵寇,由刺史威輕”。漢代的刺史負責各州郡縣的監察工作,沒有行政權也沒有兵權。劉焉建議不但要把刺史改為州牧,選派皇家宗親和重臣擔任,還要給他們上馬領兵下馬治民的權力。
誰都能看到,在劉焉的提案裏,所謂的州牧活脫兒就是個土皇帝,但誰都假裝沒看到。靈帝批準了劉焉的提案,並接受了劉焉自告奮勇挑重擔的請求,任命他為益州牧。靈帝不知道劉焉的動機是要遠離洛陽,也不知道,他拿起刀子把蛋糕切好分出去,一塊大蛋糕就再也不會湊齊糊在他臉上。
劉焉本人及其兒子劉璋便當仁不讓地割據益州數十年,直到被諸葛亮算計掉。
不僅劉焉這撥漢末梟雄MADEIN靈帝,另一撥漢末梟雄也要打上靈帝製造的標記。
這撥人將來比劉焉他們還要能啃蛋糕。
就在派出州牧的同一年八月,靈帝親自領導部署了西園新軍的建設。西園是靈帝最常出沒的地方,也是他賣官鋪子、地下錢莊的根據地。靈帝特意為保護自己量身打造了一支部隊。
靈帝把新軍的統帥部也設在西園,並設置了八校尉統領新軍。對八校尉的選拔,再次證明了靈帝是個慧眼識珠的領導,八校尉當中有兩個人可以讓靈帝含笑九泉,一個是袁紹,另一個是曹操。
袁紹做了中軍校尉,曹操做了典軍校尉。小哥倆兒睽違多年,各忙各的事業,終於又坐到了一條板凳上。
當然出身豪門的袁紹肯定混得更好一些,他已經成了大將軍何進的第一心腹。連當年的小屁孩袁術,也成了朝廷的虎賁中郎將。
麵對校尉的製服誘惑,隱士的外衣自然要撕掉。病了一年的曹操霎時痊愈,馬不停蹄地趕到了洛陽。
也許他此時已知道,他此來是參加靈帝最後的晚餐,這個晚餐的主菜是:鹿肉。
在西園新軍中,曹操不僅遇到了老朋友袁紹,也遇到了老仇人蹇碩。蹇碩這時是曹操的頂頭上司:八校尉中的上軍校尉,日理萬金的靈帝不能親自統領八校尉,便讓蹇碩代替自己做這個差事。如果天下太平無事,曹操肯定會有事,因為蹇碩還沒忘殺叔之仇呢。蹇碩若是閑下來,不搞曹操搞誰?曹操很幸運,天下有事。
東漢末年,要麼不出事,一出事肯定是大事。
這些大事大都跟靈帝有關,但靈帝太累了,需要歇歇。還好,這是最後一件與靈帝有關的大事,而且不需要他親自去忙。因為,他死了。
舊的不去新的不來,由於靈帝活得有點久,已經很多年沒有出現外戚與宦官大決鬥的戲碼了。靈帝用自己的死成全了寂寞已久的外戚和宦官。
重新翻拍《外戚與宦官》,肯定要換主角,這次的男主角是大將軍何進,不男不女的主角是西園禁軍統領蹇碩。
角兒雖然是新的,劇本還是老套路:第一幕,立誰做皇帝。意見統一了就沒法兒開戲,所以兩邊的演員到位後,沒等靈帝的屍骨變涼,便立刻入戲爭鬥起來。
漢靈帝隻有兩個兒子,一個是何皇後生的劉辨,十四歲;一個是王貴人生的劉協,九歲。靈帝活著的時候想立劉協為太子,但劉辨是嫡長子。畢生致力於打破世俗偏見的靈帝,這次略慫了一點,一直含混著沒立太子。
當然就算靈帝立了太子,在他死後也未必算數。
毫無疑問,何進要自己的外甥劉辨當皇帝,蹇碩則說靈帝死之前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把劉協托付給了他,要他保劉協登基,情節活似戲文。
此時何國舅和蹇顧命都手握兵權,但有袁紹和曹操這兩個石子硌在新軍裏,蹇碩想去握緊新軍的權柄,就有些紮手。形勢比人強,拉開架勢比人馬,蹇碩敗下陣來。
史載,蹇碩本想先除掉何進,然後再立劉協為帝,不料陰謀敗露,在何進的威脅下,蹇碩隻好同意讓劉辨登基。其實“陰謀敗露”之說未必屬實,那時雙方的心思都像某國女優一樣赤裸,誰想害對方,都得算陽謀。
蹇碩雖然暫時失敗了,但並沒有灰心喪氣,因為劇本還沒完——按照東漢外戚宦官之爭的傳統腳本,都是外戚先勝一場,然後宦官扳回來,掃平外戚執掌朝政。蹇碩勤勤懇懇地按照傳統路線走著,在劉辨做了皇帝後,寫信給資深宦官趙忠說,大將軍何進兄弟(指何進的弟弟、車騎將軍何苗)秉政,想與那些被赦了的黨人合夥兒搞我們,隻因我統領禁兵,他們才不敢立刻下手,時間緊迫,封建貴族很猖狂,我們全後宮無把階級應該聯合起來,先下手為強。
宦官集團內部,也免不了有矛盾,趙忠好歹也是做過靈帝幹娘的老資格,對後起之秀蹇碩這些年牛皮哄哄不尊重前輩的做法,一直有些不滿。恰好趙忠的親信、中常侍郭勝與何進頗有交情,在郭勝的勸說下,趙忠便把蹇碩的意思轉達給了何進:小蹇要動你,你看著辦吧,我可什麼都不知道。
對趙老的意見,何進一點也不敢馬虎,迅速動手殺了蹇碩。
蹇碩死了,應該說大家都很滿意了,但有一個人不滿意。本來這個人最沒有道理不滿意,因為不僅他的帶頭大哥掌握了朝廷的兵權和一半行政權,朝廷另一半的行政權,恰恰落在他的叔叔、司徒袁隗手裏。
這個左右逢源卻不知足的年輕人,正是袁紹。
外戚是宦官的宿敵,黨人則是宦官的死敵,深受黨人影響的袁紹認為,隻要是宦官都該死。因此袁紹向已經大權在握的何進建議:殺一個是殺,殺一千也是殺,不如趁這個機會,把宦官批量刪除。
與袁紹不同,何進跟宦官的關係不算太差。當年何進的妹妹跟王貴人爭寵,在王貴人生下劉協後,何皇後妒火中燒時,不小心把王貴人毒死了。靈帝為此大發雷霆,導致夫妻失和,還是張讓等人湊了幾千萬送給靈帝,才將靈帝對何皇後的愛買回來。再加上殺蹇碩時跟趙忠他們有過友好合作,何進就有些躊躇。
見何進猶豫,袁紹進一步拿以前外戚失勢的例子來警示何進:宦官在皇帝左右,跟皇帝最親近,不把他們除掉,必然會有後患。更何況如果能為天下誅除宦官,這可是垂名青史的大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