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不動我先動,敵一動我亂動。這是許多缺乏臨戰智慧的人常幹的破事兒。
史家對董卓的評價是“粗猛有謀”,這四個字明顯對董卓這隻股票進行了過高估值。董卓之“猛”固然很粗,“謀”卻像光纖一樣細,幾乎不存在。董卓趕上了牛市,本來可以成為一支績優股,但除了捧著士大夫的臭腳搞搞表麵文章,他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在將自己變成跌破發行價的垃圾股。
董卓有一點很像漢靈帝,愛財。漢靈帝生財有道,讓董卓很是羨慕,但他既然沒有繼承靈帝的商業智慧,便隻好繼承靈帝的遺產。董卓繼承靈帝遺產的辦法很是高妙,大家不妨來猜一猜。
提示一:董卓不忍何太後和漢靈帝賢伉儷分離,殺了何太後。
提示二:董卓不忍何太後和漢靈帝賢鬼伉儷分居,將何太後與漢靈帝合葬。
答案是:董卓把剛修好的靈帝墓挖開,眼含熱淚把何太後放了進去,順便幫靈帝打掃了一下地宮。靈帝的地宮裏有數目驚人的金銀財寶,董卓擔心這些小東西打擾靈帝休息,把它們統統帶回了家。
靈帝的遺產除了這些臭錢,還有兒子女兒姐妹之類,董卓把靈帝的兒子當自己兒子,打罵隨心,兒子要賤養嘛。女兒姐妹之類當然要嬌養,董卓對她們跟對老婆一樣好。正史上沒有董卓泡貂蟬的記載,估計這個貂蟬的原型就是漢家後宮中的某位嬌娘。
除了積極地替靈帝料理身後事,董卓也不忘鼓勵屬下去殺敵立功,在軍中展開了評比練武標兵的活動。被發動起來的士兵們,迅速跑到洛陽周圍,遇到人多的地方,便馬上判斷出敵情,把這些“敵人”全部殺掉,然後把敵人的女人們帶回大營,並賜予她們改嫁的機會。一時之間,董卓軍中的士卒,幾乎人人做新郎,夜夜做新郎。
這還不夠,董卓覺得士兵們太貧寒,便授權他們去搜查不法商販。繁華的洛陽最不缺的就是不法商販,一查查出一大堆,全部就地正法,再用他們的家財來為士兵漲工資發福利。
還有……還有……請原諒以上數百字的輕鬆,如果太沉重太寫實,我們等於要觀賞一回《索多瑪120天》。
——從天堂到地獄要走多久,洛陽向世人證明,隻需要四個月。
這種地獄景象,恰恰是曹操不能再等的原因!
而此時的董卓還抱有最後一絲幻想,幻想著關東的諸位能體諒他治國之苦不會起兵。為了表達自己的誠意,董卓甚至撤銷了二袁的通緝令,任命袁紹為渤海太守、袁術為後將軍。
曹操站出來了,接著站出來的是張邈。接著是函穀關以東的各州郡牧守。
初平元年(公元190年),東漢末年的亂戰工程正式啟動,參加工程奠基儀式並剪彩的有:渤海太守袁紹後將軍袁術冀州牧韓馥豫州刺史孔伷兗州刺史劉岱河內太守王匡東郡太守橋瑁山陽太守袁遺(袁紹堂兄)濟北國相鮑信陳留太守張邈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這個名單裏沒有曹操。曹操一無地盤二少兵眾,不過是這個反董集團的小股東。諷刺的是,這個名單裏的絕大多數人的官位,都是董卓封的。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健身項目,袁紹玩了一次,董卓也要玩一次。
既然大夥兒都發出檄文表明了態度,那就要開個聯盟會議。既然要組建聯盟,就要推選一個盟主出來。
在於酸棗(今河南延津縣西南)舉行的反董盟軍第一次全體會議上,袁紹被順利推選為盟主。
袁紹這時雖然官位不大,隻是一個太守,但由於他的社會影響大,還在消滅宦官的鬥爭中出了大力,所以得到多數人的擁護——不擁護他也沒辦法,十路大軍裏,三路姓袁,還有一路是袁家老輩人的門生(韓馥),除了袁紹,誰都拿不到多數票。選舉結果既定,袁紹自己也毫不客氣,自號車騎將軍、兼領司隸校尉,正式行使其盟主職權。
做了天下第一盟盟主的袁紹,賞了曹操一個“行(代理)奮武將軍”的稱號。熟悉漢朝官製的人都知道,這種雜號將軍等於安慰獎,加上“行”字呢?安慰變成敷衍。
曹操接受了袁紹的敷衍,他這時並沒有表現半點對袁紹的不滿。
曹操沒有不滿,不代表所有人都滿意。不滿的人至少有兩個,一個是袁術,如前所述,他一向不怎麼看得起這個小老婆生的哥哥,袁術認為,一步登天的該是自己才對。
另一個是鮑信。鮑信發現袁紹有虛榮之心,卻無統軍之才。被鮑信深深欣賞的,反而是曹操。曹操這時雖然連一個方麵的主帥都不是,鮑信卻認為曹操很有才能,很有前途。於是鮑信主動與曹操結好,兩人相談甚歡。鮑信悄悄告訴曹操,像袁紹這種沒有真材實料的人,隻能一時抖抖威風,最終還是要失敗。
都說曹操疑心病重,但曹操並未覺得鮑信交淺言深有試探自己的嫌疑。被鮑信打動的曹操,即刻將其引為知己。事實將證明,曹操選對了朋友,鮑信將用自己剩餘不多的生命,在曹操每一個需要幫助的關鍵時刻,挺身而出。
新官上任三把火,反董盟主袁紹,也在洛陽城外燒了三把火。
依照袁紹的部署,一把火在洛陽東北方,袁紹與王匡屯兵河內(今河南武陟縣西南),韓馥則留在鄴城供應軍糧。一把火在洛陽東南方,孔伷屯兵潁川(今河南禹州市),袁術屯兵魯陽(屬南陽郡)。其餘的張邈、劉岱、橋瑁、袁遺、鮑信、曹操等部,則屯於洛陽東方的酸棗地區,這是第三把火。
與此同時,荊州刺史劉表也在襄陽聚兵響應盟軍,長沙太守孫堅則親自率兵北上,準備直接投身討董運動。孫堅此來,讓袁術心裏樂開了花,他高高興興地行使了董卓給他的後將軍職權,把孫堅收編到部下。
袁紹燒的這三把火,對洛陽形成了三麵夾擊之勢。董卓此時還不清楚關東諸軍的底細,見這幫人來勢洶洶,不禁有些擔心,便做了打持久戰的準備。為了先清理幹淨自己的後院,董卓命人將劉辨毒死,一勞永逸。處理掉劉辨這個累贅後,董卓開始考慮劉協這個寶貝:留著他等別人來洛陽搶是不成的,怎麼辦呢?遷都!
初平元年二月,董卓親自帶兵挾持劉協遷都長安,臨行前,董卓給呂布布置了一個重要任務。這個任務與關東諸軍無關,隻與洛陽有關:董卓命令呂布搶劫洛陽的宮殿和官府、挖掘了皇帝及公卿的陵墓,把洛陽地麵以上和地皮以下能帶走的珍寶都帶走。董卓的大規模盜墓,大概成為曹操心裏的一個陰影,恐怕自己死後百八十年也會被挖出來,所以我們直到現在才能發現曹操墓。
帶不走的就燒掉——洛陽周圍二百裏內的民房全部被燒,失去家園的幾百萬人口,被董卓強令西遷。
最作孽是生在帝王家,這幾百萬老百姓作孽的是生在帝王家旁邊。
從煉獄到地獄要走多久?洛陽向世人證明:隻需要一個月。
曆史上總會出現一些奇怪的靜坐戰,敵對雙方像第一次相親的男女一樣靦腆,誰都不動彈。十幾萬關東盟軍便是如此,袁紹帶著自己的盟友日日飲酒高會,商談討卓事宜,談得熱血沸騰然後喝醉了各回各家,酒醒後接著熱血沸騰。在這樣生動活潑的帶狀談話節目裏,袁紹似乎已忘了董卓是誰。
但董卓沒有忘記兩位負心的小袁,他到長安後,便下令把袁紹的叔叔(太傅袁隗)和哥哥(太仆袁基)兩位老袁及兩家五十多口殺掉。隨後董卓把朝政交給一直對自己很恭順的司徒王允,自己轉身東返,留守洛陽,派部將徐榮進駐滎陽一帶,威懾關東諸軍。
也不過是威懾,董卓並沒有進兵,默契地和袁紹一起裝聾作啞。
很明顯,關東諸軍首腦不過是借著討董的名義擴張一下勢力,誰也不打算真把剛剛攢出來的家業扔到洛陽這個大火坑裏。
事實擺在眼前,曹操很無奈,他隻好去勸說袁紹等人:“大眾已合,諸君何疑?……今(董卓)焚燒宮室,劫遷天子,海內震動,不知所歸,此天亡之時也。一戰而天下定矣,不可失也。”
有些人不懂裝懂,有些人懂裝不懂。麵對曹操的赤誠,袁紹等人出手了,他們出手不是為了幫忙,而是為了鼓掌,僅此而已。
曹操早就預料到這樣的結果,他隻是默默請求,讓我出兵吧,我去打袁紹。
可大夥兒都以為隻有五千兵馬的曹操是在開玩笑,不料曹操真的整軍出發了。
望著曹操沉默而堅定的背影,這些義兵首領有一瞬間的恍惚,世上竟真有這樣的傻子,要拿木槌子去砸金蛋?
既然曹操不是在開玩笑,他們便相信,曹操肯定是想製造一個笑話來娛樂大夥兒。等著看笑話的同誌們都決定不去幹擾曹操,除了實在看不過眼的張邈派了衛茲帶一支小股部隊去協助曹操外,隻有與曹操一樣堅定的鮑信,大步站了出來。
曹操的創業征程,注定要以失敗開場,他當然沒有在金蛋裏砸出大禮包,而是打折了槌子。
在汴水遭遇徐榮所部的曹操與鮑信,兵力懸殊之下,大敗。敗得很慘烈,不僅衛茲和鮑信的弟弟鮑韜戰死,曹操也被亂箭射中,並失去了戰馬。兄弟之情這時顯示出它的價值,曹洪毅然把自己的馬讓給曹操,並說:“天下可無洪,不可無君。”就這樣,曹操騎著馬,曹洪步行跟隨,兩人趁著夜色才逃出險境。
曹操的理想主義情結,至此遭到最沉重的打擊。在這件事之後曹操開始理解那些擁兵不前的盟友:要創業,當然要先當好守財奴。
曹操沒有回酸棗去接受眾人的嘲笑,他收攏殘兵,帶著曹氏、夏侯氏的一幫兄弟直奔譙縣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