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一個問題,如果洪興社的某個扛把子突然得馬上風死了,他的小弟中誰會繼任?
我們每天朝九晚五冷不丁就會遇到類似這種很二的問題,甲乙丙丁都想升職,但現實是,除非甲乙丙丁中有誰早就培植黨羽成為地下老大,否則誰也升不了。但如果真存在這種情況,前扛把子也早就把這位地下老大踩成了武大。這其實是個悖論。
所以最後的結果往往是林妹妹出場的套路,就像中國足協那樣,南勇、楊一民不在了,天上掉下個韋迪。
公元192年的兗州,也麵臨這樣的問題。刺史劉岱死了,兗州沒了當家人。請注意劉岱是個強勢的領導,之前橋瑁就是因為不服管而被做掉。在劉岱這種人手下,蟄伏著的沒有梟雄,隻有螞蚱。
此時長安的中央政府與各地方政府,隻存在地圖上圈圈大小的差別。指望不上中央政府派空降兵,那就要到別的地方找一個踏著五彩祥雲來的牛人。陳宮瞅準了兗州官員的這種心態,主動向曹操提出,我願意去幫助兗州的官員認清形勢,要他們來擁戴你做兗州牧,咱們拿下兗州這塊地盤,先平定黃巾,再圖取天下,如此霸業可成。
別人都想不到的計策,才叫妙計。陳宮這個計並不算妙,因為不止他想到了,曹操想到了,就連鮑信,也想到了。
正任著濟北相的鮑信,算是兗州地方官的自家人。有在兗州地界人麵廣的陳宮和鮑信出麵,加之曹操又與北霸天袁紹有著說不清的曖昧關係,兗州官員們便敲鑼打鼓地迎請曹操做了兗州牧。
如前所述,曹操一直在努力地平抑著自己勃勃跳動的野心,甘願在漢末最初興起的群雄裏做個小股東。但曹操絕對不是遇到別人脫手的大宗股票不敢買進的人,哪怕這個大宗充滿凶險。
兗州(包括今山東西南部、河南東部的廣大地區)東接青州、徐州,西連豫州,北通幽冀,南達江淮。地處中原腹心,是不折不扣的四戰之地。這時曹操四周是強敵環伺,袁紹、袁術互相夠不著,但都夠得著曹操,如果曹操敢有異動,恐怕就是在幫二袁修補感情了。
在曹操之前的曆史中,基本上是得中原者得天下,而進取中原都需要有個基地,嬴政和劉邦的基地都是關中,劉秀的基地是幽冀,都有天險可守,關起門來自生自滅都行。輪到曹操,卻攤到一個交通樞紐。
兗州注定是要被人攻來打去,曹操注定要戎馬一生不斷征戰,一切都真仿佛是命運。
要做好交通樞紐站站長,就要先清理站裏的“不法之徒”,曹操此時的敵人主要還是黃巾軍。曹操和鮑信經過分析研究認為,黃巾軍雖然人數多,但其中老弱婦孺不少,真正能拎刀砍人的不到十萬,而且還沒有像樣的首領,並且缺乏馬匹,機動性不強,而己方軍隊人數雖不過萬人,但都是訓練有素,又是以機動性強的騎兵為主,當可一戰。
曹操不知道,自己正在犯一個不可饒恕的錯誤,這個錯誤將讓他失去很多人,包括鮑信。
在鮑信心目中,曹操和劉岱不是一個級數,所以他沒有把自己對劉岱的建議照搬給曹操,而是立即隨曹操率軍東下迎擊黃巾軍。
雙方在壽張遭遇。兩軍一接觸,曹操就立刻發現自己低估了黃巾軍。這幫帶著老婆孩子紙尿褲上陣的遊民,並沒有他想象中的孱弱。
曹操與黃巾軍在兗州的第一次交鋒,黃巾勝。
但畢竟黃巾還沒有強大到能把曹操KO,打個滾又站起來的曹操,開始在黃巾軍身邊遊走,尋找出拳的時機。
壽張城在濟水和汶水附近,兩條河間是很開闊的平原,黃巾軍便集結在這個平原上。曹操這時忍不住又犯了一個錯誤,這個錯誤太具古希臘悲劇的美感,以至讓人無法苛責。
為了摸清楚黃巾軍的虛實,曹操決定,親自到敵軍的陣地上去觀察。曹操從來不缺這種頂著炮火前進前進進的冒險精神,但他很快便會發現自己又低估了黃巾軍的偵查能力。
隻帶了鮑信和少數親隨騎兵的曹操出發了。在汶水邊上探頭探腦的曹操一行,一身的皇軍味兒很快被老鄉聞了出來。老鄉放倒了消息樹,黃巾軍的大隊人馬圍了過來,曹操和鮑信頓時變作餃子餡。
深信曹操能平定亂世的鮑信,這時做出了一個平生最重要的決定。他安排一些精銳騎兵護衛著曹操先走,自己留下來斷後。抱著必死之心的鮑信,成功地拖住了黃巾軍,曹操逃出去了,年僅四十一歲的鮑信卻戰死沙場,連馬革裹屍的待遇都沒享受到——盡管曹操高價懸賞尋找鮑信的屍首,還是沒能找到。無奈的曹操隻好讓木匠用木頭刻了鮑信的模樣,隆重安葬。在葬禮上,曹操傷心欲絕,痛哭流涕。
這大概是曹操有明確史載的第一次哭,請不要懷疑他的真誠吧,多年後,已經大權在握的曹操仍是十分懷念鮑信,到他的墳前再次哭了一場,不僅追贈鮑信為侯,也把鮑信的家人當做自己的家人照顧。
哀兵必勝,鮑信用自己的死,再次成全了曹操。為鮑信的死而悲痛的全軍將士,在隨後與黃巾軍的惡戰中,終於取勝。
熟悉曆史的人知道,絕大部分農民軍沒有一個好的帶頭大哥,這種農民軍的一大特點是,能勝不能敗。勝則必驕,敗則必餒,無一例外。
曹操正是熟悉曆史的人。所以他對黃巾軍沒有窮追猛打、斬盡殺絕。而是在大勝之後,開始招撫黃巾軍。
曹操首先寫了勸降書,快遞給黃巾軍。
黃巾軍的某個頭目在聽人讀完曹操的信之後,忽然覺得在這封信上落款的人有些耳熟。再一想,對啊,熟人。
曹操並不認識這位熟人,但不妨礙人家認得他。認得曹操的,是青州濟南人,也就是曹操任濟南國相時的子民。殺貪官的青天最容易給百姓留下深刻印象,回憶起了曹青天偉岸形象的黃巾軍,覺得他是個可以合作的對象,便給曹操回了信。
收到黃巾軍回信的曹操,一閱之後差點笑出來。黃巾軍對他說,好官兒爺,當年你在濟南做的好事兒俺們都想起來了,那會兒你拆了那麼多祠廟,照俺們看,與俺們中皇太一的做法是一致的啊(太平道出自黃老道,主神叫中黃太一,對那些非法野神極為排斥)。照這麼說咱們是一家子,不如你投降俺們,中皇太一的神威你抵擋不了,快來一起燒香吧。
黃巾軍蒙對了一點:對於中皇太一兄,曹操確實不反感。曹操的爺爺曹嵩,就十分信奉黃老之學,也每日禮拜中皇太一。
跟黃巾軍找到了共同點,接下來的事情也便好辦了。曹操一麵加緊對黃巾軍的進攻,一麵繼續招降。直到十二月,黃巾軍退到濟北,天寒地凍又沒吃的,兼之對曹操心存好感,覺得跟著曹操不會被虐待還能保持宗教信仰的自由,終於答應投降。
對待來降的農民軍,曹操沒有像某些屠夫那樣挖個坑大埋活人,不僅將其中的老幼婦孺全部安排在鄉間從事生產,而且讓缺乏作戰能力的人全部退伍,隻在黃巾軍中挑了五六萬人,組成“青州軍”。
這是一個好人有好報、人間自有真情在的感人故事。曹操當年在濟南國冒著危險做的那些事,終於有了回報。從此曹操兵力大盛,再也不用仰臉聞任何人的鼻息和口臭。
在此期間,曹操的磁場又聚攏來了一些人才,其中有位叫於禁的,原本是鮑信的部下,在鮑信死後,按照鮑信的遺願跟了曹操。於禁是三國名人,還有一位不那麼有名的,叫毛玠,卻必須給他出場的機會,因為正是他對曹操說:用兵要師出有名,據守要有經濟基礎,我們應該一方麵奉迎天子以打擊不守臣節的諸侯,一麵獎勵男耕女織的五好家庭,儲備足夠的軍需物資——結尾仍是那句:如此,則霸業可成。
“奉天子以令不臣”,這句話的加強版,便是著名的“挾天子以令諸侯”。
被毛玠提醒後,曹操才想起來,這兩年一直忙著打仗,忘了關心小皇帝了,不知道他怎麼樣了,還尿不尿床。
曹操自我反省了一下,覺得自己其實還在為漢家皇帝打仗,便立即派手下屬官王必前往長安,給皇帝請安——除了軍隊地盤這種有形資產,曹操還有一筆巨額的無形資產:多年積攢的英名。王必此行,將親身體會曹操的無形資產的價值所在。
曹操此舉,有些想當然耳,他大概沒考慮往西去的路上,有幾個人會賣他麵子。王必剛走到河內,便被河內太守張楊扣下。
曹操想得不夠周到,有人想得比他周到,這個人在河內暗戀曹操很久了,他叫董昭。
董昭勸張楊說,曹操現在勢頭正旺,你扣他一個使者有什麼用,不如幫他把使者送到長安,大家趁這個機會交個朋友也好。接著董昭打量一眼王必,頓時笑出來,這是什麼使者,居然兩手空空。
去走門路不知道要送禮嗎?曹操不貪財,可是貪財的人實在太多。董昭又替曹操研究了一下長安的形勢,數著長安當權人物的人頭,備了幾份厚禮,要王必帶給那些權臣。此外,董昭還以曹操的名義給長安的幾位爺寫了封言辭懇切的信,表示親近。
從某種意義上講,這個平地裏冒出來、八竿子打不著的董昭,得算曹操命裏遇到的貴人。除了幫曹操墊錢送禮,這位貴人日後還會發揮牛到死去活來的作用。
曹操派了個兩袖清風的使者去長安,其實是因為他對此時長安的局勢,完全不夠了解。
人不能把金錢權力帶入墳墓,但金錢權力可以把人帶進去——就在曹操當上兗州牧的時候,史上另一樁著名公案已經發生,貪婪橫暴的董卓被王允挑唆呂布殺掉。董卓死後,其部將李傕、郭汜、張濟、樊稠逃居陝西,使人至長安上表求赦。電視上形象高大的王允其實是個缺乏胸懷的人,他對使者說:“卓之跋扈,皆此四人助之;今雖大赦天下,獨不赦此四人。”
老王,這可就是把人逼上絕路了。
該另外一個三國牛人賈詡出場了。這位日後成為曹操帳下四大謀士之一的賈先生,此時尚屈居在張濟手下。
走哪條絕路不是走!賈詡對涼州四兄弟說,不如殺回長安去。在賈詡的正確理論指引下,李傕、郭汜等人迅速重新集結舊部,重新殺回長安,趕跑了呂布,殺了王允。
曹操派人去長安時,正是李傕、郭汜稱霸長安的當口。雖然長安朝廷的政令也隻能在長安附近走走樣子,但對曹操這個沒有辦理公務員登記手續的兗州牧,李傕、郭汜仍是很鄙視,準備將曹操的使者扣留,多虧黃門侍郎鍾繇插了一嘴說,現在外麵這麼熱鬧,發財的那麼多,也沒見誰想起來送禮,好不容易還有個記著咱們皇上的,咱們如果把人的心傷了,這樣以後不是更沒有人來了嗎?
與董昭一前一後搭著話仿佛說相聲的鍾繇,不僅是史上殿堂級的大書法家,更是曹操這次漏洞百出的遣使遇到的第二位貴人。與董昭一樣,鍾繇也將成為未來曹氏王冠的鑲鑽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