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後浪與前浪的灘頭戰(3 / 3)

即使馬超和韓遂還在涼州順過氣來又開始虎視眈眈,曹操也顧不得了。西涼的馬超自有夏侯淵等人去招待,在許都和鄴城,有更重要的事情等著他。

這件要事其實是一項學習活動,主題叫做:講政治。

這一年曹操五十八歲,騎在馬背上折騰了近三十年,終於打出一片廣大的疆土。此刻曹操最遺憾的有兩件事,一件事是劉備和孫權還在南方鬧得歡騰,另一件事就是,為什麼這天下還姓劉?

都說曹操是篡位權臣的典範,但曹操與其他的權臣最大的不同便是,這個所謂的大漢江山,不是他坐享其成摘的果子,而是埋頭在烈日和暴風雨下從一顆癟種子養到大的果樹——摘果子的恰恰是別人。

自己血水化奶水撫養成人的孩子,誰願意讓他永遠頂著別人的姓氏,叫自己一聲叔叔?

五十八歲對古人來說,是一個快要過保質期的年紀。

曹操決定,一定要在這幾年為自己討回點什麼。

雖然看上去是占著國企的崗位,但許都的很多人都明白誰在給自己發工資——曹老板說得對,沒有他,不知道這天下幾人稱孤,幾人稱王!

有曹操坐鎮鄴城,這些人自然放心大膽地幹了起來……於是,獻帝順應百官的強烈要求,授予曹操“讚拜不名、入朝不趨、劍履上殿”的特權。這種待遇不是沒有先例,早在西漢初年,蕭何就得到過。

但蕭何隻是個逗號,遠遠不是終點。

——建安十七年九月,獻帝按曹操的意思,立皇子劉熙為濟陰王,劉懿為山陽王,劉邈為濟北王,劉敦為東海王。

大封皇子不是為了證明這些皇子有功勞,而是為了反證一點:連沒功勞的奶娃子都封王了,那有功勞的人呢?

對此,遠在益州的蜀郡太守許靖看得很清楚:將欲取之,必固與之,這說的就是曹孟德吧!

果然,十月間,曾伴隨獻帝在洛陽度過艱難歲月的老資格董昭提出,曹操功勳卓著,應晉爵為國公、加九錫。曹公真的要稱公了,列侯文武,你們意下如何?

——我們都覺得挺好。這樣叫起曹公來就更順嘴了。

荀彧除外。已經因為看穿曹操而得了憂鬱症的荀彧對董昭說,曹公原來起兵的目的,是輔佐朝廷安寧國家,懷著忠貞的誠意,謹守退讓的實心。君子愛人以德,你不該這樣。

忠貞。退讓。

荀彧用了最具諷刺意味的兩個詞。

政治怎麼可以變成諷刺劇,董昭冷笑著,荀彧,你糊塗了一世,想在這一時三刻變得聰明,是不是晚了。

有名無實的獻帝小朝廷波雲詭譎時,孫權做了一個大膽的挑釁動作。九月份,孫權在秣陵建石頭城,設都於此,改秣陵為建業(今江蘇南京市)。

你要建業就建吧,非要在我家門口動工?從南京到合肥,坐動車隻需要兩個小時。三國時沒有動車,一支輕騎也足夠隨時去合肥買碗熱湯而不用擔心冷掉。

除了用石頭建城,孫權還在通往巢湖的濡須口(今安徽無為縣東)夾水作塢,以控製從巢湖到長江的黃金水道,既可以防備曹操南進跨過長江,又有利於同曹操爭奪淮南。

為了表彰孫權這種極具創造性的行為,曹操讓阮瑀(建安七子之一)代筆,給孫權寫了封信。這封信依然是恐嚇信,警告孫權不要妄圖憑借長江天險自守,提示孫權可以內除張昭、外擊劉備來跟曹伯伯換取高官顯爵。

物是人非,孫權已經不是當年的小仲謀,再也不會被一封假大空的信嚇得開全體會議。

孫權直截了當地回複了曹操,大意可以總結為:少TM廢話。

被小孩子家羞辱,曹操大怒,於建安十七年十月,親率大軍(號稱四十萬)從譙縣出發,往合肥緩緩推進。

在譙縣,曹操想起了荀彧。

自從兩人開始搭檔,從兗州到許都,向來都是曹操出征在外,荀彧留守大本營。這一次,曹操破例了,上表請求獻帝派荀彧打譙縣來勞軍。

荀彧來了。曹操說,你就留下吧。

荀彧說,我是朝廷的官員,不是明公說留就留的。

曹操微笑了一下,是嗎?

為了以示尊重荀彧的“朝廷官員”身份,曹操又特意給獻帝上了一表,講解了一下什麼叫“專拜假節”——我可以自由使用任何大臣,包括這位顯赫的侍中、守尚書令、光祿大夫、萬歲亭侯荀彧大人!

麵對曹操的強硬,獻帝保持了難堪的沉默。荀彧隻有陪曹操走完這一程。

這最後一程。

我們無從推測在從譙縣到壽春的這段路上,兩位生死之交是漲紅了臉爭吵,還是流著淚回憶往事。也許兩人根本沒有進行任何對話,因為荀彧留在了壽春之後,到達濡須口的曹操,派人給他送回的禮物,恰恰是一個空食盒。

此時,兩人相識剛剛超過二十年,二十年風風雨雨,曹操最艱難的時候,荀彧始終不離不棄,等到最後,等來的是一個空空如也的食盒。

兩人之間的一切都煙消雲散了,就像這食盒一樣。最了解曹操的荀彧做出了最符合曹操心意的選擇:服毒自盡。

荀彧死時年方五十歲,他用生命中最好的部分,幫助曹操成就了霸業。

在荀彧這裏,曹操才是不折不扣的負心人。

一個要成就非凡事業的男人,似乎都要背叛自己的創業夥伴。這一點是古今通病。

荀彧死的時候,曹操沒那麼多感傷的情緒。因為這時他已經到達與孫權對壘的第一線。

這一次,雙方的節奏都很快。

首先張遼、臧霸的前鋒部隊被吳軍利用水上優勢圍困,隨後曹操率大軍趕到。

在這第二次合肥大戰中先拔得頭籌的是曹操,沒等孫權反應過來,曹軍已經攻破了吳軍在長江西麵(這一段長江是東北流向)的大營,俘獲其都督公孫陽。

曹操沒來得及歡欣鼓舞,孫權親率七萬大軍也到了濡須口,毫不猶豫地還以顏色——孫權用猛將甘寧為前部,領三千兵馬,在二更時分摸進曹營發起突襲,以微弱的代價重創曹軍一部。

此後,雙方相持月餘,你來我往拳打腳踢,卻誰都沒有占到什麼便宜。

曹操曾想奇襲孫權,派一支小股曹軍在夜間乘船渡到一個沙洲上,結果被孫權發現,派重兵把沙洲圍起來,最後曹軍被俘三千,被趕到水裏做水鬼的更不知有多少。

偷雞不成,曹操便堅守營壘不再輕易出擊,任由吳軍挑戰,絕不理睬。

已至暮年的曹操,似乎正是要用自己的老態來襯托孫權的銳氣:為查探曹營情況,孫權親自乘坐大船到曹營外麵參觀。曹操下令弓弩齊發,箭如飛蝗咬在孫權船上。船的一麵中箭後,漸漸傾斜將要傾覆時,孫權命人將船掉過頭來,讓船身另一側受箭。

箭均,船平,曹操目瞪口呆,孫權坐在刺蝟船裏從容撤退。

沒過多久,孫權又來了。

學了一回乖的曹操,命令營中嚴加防備,但不許亂發弓弩。結果孫權在曹營外溜達一圈,仿佛是巡視自己的軍隊一番,囂張地奏起了軍樂。

再次被耍的曹操,看到孫權的舟船、器仗、軍伍都整齊如刀切一般,不禁說了一句優生學界的千古名言:生兒子就要生孫仲謀這樣的,像劉景升(劉表)的兒子,隻不過如同豬狗罷了。

盡管惱怒,曹操依然沒有被孫權的撩撥所動貿然出擊,相持到建安十八年(公元213年)二三月間,雨水轉多,孫權給曹操寄了一封信,誠懇地寫道:春水方生,公宜速去。足下不死,孤不得安。

雨季到來,對曹軍實屬不利。望著孫權的信,曹操沉默良久,最後對屬下諸將說,孫權不是騙我,走吧。

第二次合肥大戰以曹操和孫權妙不可言的默契結尾,兩人均一無所獲,也一無所失。

已經實力雄厚的企業也難免發展緩慢,這是寡頭曹操和孫權的瓶頸期,卻是中小企業家劉備的發展期。

曹操、孫權的濡須口相會沒有劉備,但並不妨礙濡須口成為三人共同的記憶。

正是由於濡須口對峙,孫權才給劉備寫了一封信,要求劉備回師荊州在西線牽製曹操兵力。

正是這一封沾著濡須口水汽的軍書,成為攪動益州風浪的前奏。

這時劉備正在益州,剛剛被傻根兒劉璋引入益州沒多久。

劉璋聽信張鬆、法正等人的鬼話,要借劉備的兵去征討張魯。劉備沒有打張魯,卻在川北一帶廣布恩德,樹立個人威信。劉璋哪裏明白,依著諸葛亮的規劃,劉備入川,就根本沒想過再出去。

被雇來當打手的卻不開打,總有點說不過去。劉備正在為難的時候,孫權的信及時趕到。劉備馬上開心地給劉璋也寫了封信說,我與孫權是唇齒相依的關係,關羽留守荊州兵力微弱,如果我不回師救援,曹操得勢後則荊州危險,荊州危險則益州不保。

看在這麼嚴密的邏輯關係上,你是不是讓我回去?你也不好意思讓我空手回去是不是,我知道你不好意思,那就給一萬兵馬以及一些糧草軍資吧,別給多了,給多了我不能要。

劉璋對劉備的要求非常不滿意,但也真沒好意思拒絕,便給了劉備四千士兵和劉備索要的糧草軍資的一半。

拿到劉璋的臨別贈禮,劉備沉痛地對屬下表示:咱們為益州征討強敵(計劃),將士浴血奮戰(打算),劉璋卻這麼吝嗇,太看不起人了?你們能忍嗎?!

不管劉備的手下能不能忍,張鬆忍不了了,他以為劉備真的要走,便急忙給在劉備營中的法正寫信說,如今大事唾手可成,為什麼要舍此離去呢?

法正還沒顧上回信點醒張鬆,張鬆便被自己的親哥哥給告發了。劉璋收斬了張鬆,並下令各關守將不得放劉備通行。

你可千萬別放我走,放我走我跟你急,劉備終於找到了向劉璋動手的最佳借口。

——其實不想走,其實我想留,留下來在益州度過每個春夏秋冬。

建安十八年春夏之交,借著濡須口的東風,劉備正式開始攻略益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