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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後晌,火是把整麵坡都燒過了,曹地一夥沒見出來,別的什麼飛禽走獸也再沒有,阮天保帶人到坡上去。到處都是灰燼,不時可見燒焦的鬆鼠、野雞、獾、黃羊和蛇,有些草木還在冒煙,熱氣呼呼騰騰,烤得人臉疼。終於在坡頂三四丈遠的一個土坑裏發現了三具屍體,都是二尺長短,像是燒過的柴頭。一個兵說:這是人嗎,人有這麼矮?阮天保說:看身下有沒有槍?掀開屍體,是有三支槍,兩支長的沒有槍身,一支短的卻成了一疙瘩鐵。阮天保疑惑駁殼槍怎麼能燒成這樣?撿起來看了看,明顯是被石頭砸過,便罵道:麝都沒挖它的×,你倒把槍給我砸了!氣得在屍體上澆了一泡尿。

阮天保無法把曹地的頭和駁殼槍拿回來,但卻有了八個大煙土磚塊和一隻麝的×,他當著宋斌蔡一風和井宗丞的麵,說:曹地那股土匪全被我燒死了,這八個煙磚,一個五十兩,一兩可以換六捆皮棉,一捆皮棉十斤,要換兩千四百捆,等於二三百畝棉花地一年的收成啊!從懷裏掏出麝×來,再說:還有這麝香,值多少錢我說不準,可我知道身上裝一包麝香從瓜地裏走一遍,滿地的小瓜就落了,讓孕婦聞一聞,當天就流產了!他看著井宗丞,說:宗丞,你也是秦嶺裏長大的,你給他們說說,是不是?井宗丞說:你是個×!阮天保說:你罵人?井宗丞說:我是說你拿的是麝×。阮天保說:是麝×呀,我聽說過麝愛曬太陽,它在陽坡裏曬太陽的時候把×掰開,×裏有一種氣味就招蚊蟲,蚊蟲爬在×上,它把×一合包進去了,這蚊蟲包得多了,久而久之,就成了麝香。井宗丞說:那麝就再不尿了,再不交配了?!麝香都是在麝的肚臍眼裏邊,你知道不知道?你把那×切開看看,看裏邊有沒有麝香。阮天保當下就切了那東西,果然裏邊什麼都沒有,阮天保仍是不信,去叫了留仙坪當地一個人,那人也說麝香在麝的肚臍眼裏,阮天保罵了一句:他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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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紅二十五軍到達平原後和北方高原上的紅十七軍會師,開始冬季反攻,占領了平原西部一座城市,又圍困起另一座城市,省委指示紅十五軍團進一步牽製國民六軍不得去平原支援,宋斌就想集中力量先攻下防衛相對薄弱的麥溪縣城,建立第一個秦嶺蘇維埃政權。對於宋斌的主意,蔡一風一直有些猶豫,他認為以眼下的力量還不足以能拿下麥溪縣城,即便拿下,能否長久守住?但不久秦嶺特委報來的情況,他們發動的各縣農會開展抗糧抗租的形勢非常好,大大小小已有了十多個農會的武裝,可以隨時把這些武裝組合起來。於是宋斌決心下定,一方麵派人去麥溪縣城收集情報,察看地形,一方麵在留仙坪加緊訓練。

依照以前的印象,麥溪縣城的城牆比別的縣城的城牆高大,井宗丞的團就被安排演練使用雲梯。選中了留仙坪南邊的一座斷崖,練了好些天,偵察員從麥溪縣城回來,說麥溪縣城的城牆頭上都加固了伸出去的木頭,木頭上又罩了鐵絲網。井宗丞一聽,心想以老辦法登城牆肯定是不行了,倒抱怨阮天保葬送了那門山炮,如果山炮在,直接就把城牆轟開了。他問偵察員:麥溪縣城牆上有沒有山炮?偵查員說:山炮沒有,但四麵城門樓上都有機槍。井宗丞說:你知道哪個縣有山炮?偵查員說:各縣現在還沒有,但當年69旅在安邑縣磧口鎮圍住了刀客,仗打了三天三夜,雙方都死了很多人,也是活該刀客不滅,那幾天都是大雨,多處滑坡堵塞道路,刀客才得以逃脫的。鎮上有個大財東,以燒磚瓦窯發家,年初擴大窯場在一處開坡取土時,挖出了一門山炮和許多炮彈,清洗了就私藏起來。三合縣麥溪縣的保安聽到消息去打探過,他都矢口否認。井宗丞說:這是真的?偵察員說:也是聽說的。井宗丞說:那我到西王母廟裏燒高香去,但願他真的有。

井宗丞當天夜裏,也沒報告宋斌和蔡一風,帶了他的團倒去了磧口鎮。磧口鎮距留仙坪約一百裏,第二天中午趕到,打問了大財東的家,就把前後屋院包圍了。大財東姓柴,一家人正吃飯,見一群拿槍的人包圍了屋院,他放下碗說:咱們縣上的保安也來要山炮了!大老婆和兩個小老婆嚇得就哭,說:當家的,那東西是個禍害,你交給人家算了。姓柴的嗬斥道:不準哭!吃飯,坐下來寧寧吃飯。來人不論說什麼話,你們都把×嘴夾緊!井宗丞就進了院子,拱拳問:老者是不是柴東家?姓柴的起身笑臉相迎,說:在下就是柴廣軒,這軍爺是咱縣保安隊的?端飯呀,端飯,給貴客端飯!他叫喊著廚房裏的老媽子,三個老婆倒都起身要去廚房,井宗丞卻一屁股就坐在桌前的椅子上,說:柴東家不忙活了,飯不吃,水也不喝,我是紅十五軍團的,隻來要個東西。姓柴的噢噢叫著,說:我應該給紅軍貢獻的,我出兩擔糧食五十個大洋吧。原本還可以多出些,隻是上半月縣保安隊來,我出過了一擔糧食三十個大洋,等我把新出窯的這批賣了,秋後你再來,我籌百兒八十大洋的。井宗丞說:謝謝你了,可今天能到你門上來,不要你的糧食也不要你的大洋,你把山炮交出來。姓柴的說:你說啥我咋聽不懂?井宗丞說:你聽懂了,我說山炮時你身子動了一下,你看,你拳卻握緊了,是出了汗吧。姓柴的說:我真的不懂,山炮是打仗用的,我個燒磚瓦的咋能有呀?井宗丞變了臉,說:你還是不肯交嗎?姓柴的說:我真的不知道交啥啊!井宗丞說:那好,我問不出來,繩能問出來!你給我找條繩來。姓柴的竟然從櫃子裏取出一盤皮繩。井宗丞就讓三個兵進來把姓柴的用皮繩捆了,吊在屋梁上。姓柴的哭叫,井宗丞起身到院子裏去了。

幾個兵在院子裏逼問姓柴的三個老婆,三個老婆啥也不說,隻是哭泣,見了井宗丞更是縮了一團。井宗丞說:不為難婦女!讓一部分人留下看守姓柴的,他又帶其餘人去了村裏。

村人已知道紅軍包圍了柴家,就都關門躲在家裏,躲在家裏了又搭梯子從院牆頭往外看。井宗丞叫:老鄉,老鄉!牆上沒了人頭,院子裏咚的一響,人在裏邊哎喲哎喲地叫喚。井宗丞破門進去,說我們是紅軍,是窮人的隊伍,不要怕。那人不叫喚了,卻也不吭聲。井宗丞說:你貴姓,家裏幾口人?柴廣軒是不是村裏最富的,是不是土豪惡霸,他挖出個山炮嗎?那人還是不吭聲。進了上房。屋裏沒有櫃子桌子,東邊牆根放著一具棺,井宗丞知道這家肯定還有老人,因為有老人才早早備好了棺的,而現在的棺裏就亂七八糟堆著一些短棉被、破衣裳、舊鞋、臭裹腳布,別的便是裝著糧食的幾個甕,旁邊一堆土豆和蘿卜。而屋的西邊沒有隔牆,直接就是一台灶,灶後連著一麵土炕,炕上黑乎乎的破被褥裏坐著一個老婆子,一條腿伸著,腿上卻用繩子綁著一塊木條子,一雙手緊緊地按著一個小兒。井宗丞問老婆子:你是孩子的婆?老婆子說:我就這一個孫子了。井宗丞說:這腿咋啦,崴的?老婆子說:被人打的。井宗丞說:被人打的,你這麼大年紀了誰打你?老婆子突然嗚嗚地哭起來。

老婆子一哭,院子裏的那人就進來說娘你不要哭,但他娘卻說我不哭我就憋死了,竟然就給井宗丞哭訴,說孩子他爺前年死的,狠心的不管我了他說走就走了。埋他爺的時候家裏沒糧,借了柴東家一擔米,緊接著連續兩年都旱,地裏沒收下多少,給人家沒還上,柴東家隔三岔五來催。昨日我孫子過生日,我有三個孫子,兩個都長到他這麼大就病死了,我怕他再出事,生日買了一斤肉,柴東家又來了,見我家有肉,就罵吃肉哩不還賬啊,要拉牛,要卸門板,雙方吵開來,他就踢了我一腳,當下我的腿就斷了。做娘的在說著,當兒的不斷打岔,說:你說這些幹啥,說了財東就不來要賬了還是你腿就好了,你知道人家是來幹啥的?老婆子問井宗丞:你是幹啥的?井宗丞說:我是來打姓柴的,我隻說他藏有山炮,沒想他倒這麼為富不仁的。你知道他藏著山炮?老婆子說:這我不知道,他爺以前就在窯上燒磚瓦,我兒現在也給窯上砍柴的,姓柴的是油搓麵的日子,卻……院子裏跑進來一個兵,對井宗丞說:你快過去,要招了。井宗丞起身要離開,在身上摸了摸,摸了一個大洋,放在炕頭上。那兒子說不要不要,井宗丞從牆根拿了個蘿卜,咬了一口,說:算我買了你的蘿卜。就出了門。

到了柴家,姓柴的已經從梁上卸下來,還立不起身,哎喲著他右胳膊斷了,下半身子沒了。一個兵過去抓住右胳膊往上一送,嘎巴一下,罵道:脫臼了就是斷了?下半身咋沒有了,沒有了往下尿哩?!姓柴的是流出了尿,褲襠全濕了。井宗丞說:你要早說,就不受這罪了!山炮在哪兒?姓柴的說:我給你說了,你得給我錢,三合縣保安來,給了十個大洋我沒說。井宗丞說:我給你十一個大洋!姓柴的說:那把我背了,我領路。一個兵就背了他,井宗丞帶著人跟著,姓柴的領路上了村後,那裏是一個溝,順溝又走了一段路,半坡上有一個石洞,說:在洞裏。兵去了洞裏,半天出來,說洞裏啥都沒有,深得很,還有水。姓柴的又說在另一個洞裏,又到另一個洞裏,洞裏仍是沒有,卻說:我真的不知道,把我吊得受不了,我胡說哩。井宗丞把姓柴的拉回村,用繩綁了,這回沒朝屋梁上吊,就吊在門框上,腳尖能挨住地,又踏不穩,就把一隻貓塞在褲襠裏。貓在褲襠裏急得亂撞胡抓,姓柴的叫喊不停,井宗秀說讓他好好叫喊,留五個人和我在這兒,別的人分開到村裏了解情況。

這回姓柴的交代了,山炮就埋在他家牛棚的地下。井宗丞沒有解姓柴的繩,讓人在牛棚裏挖,挖了四尺深,是挖出了一門山炮,但山炮已經鏽得厲害,上麵許多螺絲擰不開,拿錘子敲著,竟然就敲斷了。氣得井宗丞踢了一腳姓柴的,罵道:就這報廢的東西,你折騰我?!沒想姓柴的卻被踢暈了,暈了就暈了吧,從村裏返來的那些兵紛紛給井宗丞報告:這村子有一半人都是幾十年陸續從外地逃荒落戶來的,來了姓柴的給點糧食讓他們安家,從此也就還不完的高利貸,結果十有八戶的勞力長期在磚瓦窯賣身打工,有的幹了六年了,還沒贖回身子。井宗丞二話沒說,把姓柴的從門框上解下來,姓柴的是醒了過來,從褲襠裏掏出貓,貓都死了。井宗丞說:讓你老婆做飯,饃也要蒸,麵也要擀,有肉有酒都往出拿!

吃罷飯,井宗丞召集了全村所有的窮人,當著他們的麵抄柴廣軒的家,把那些地契、欠條以及大大小小共八本賬冊一把火全燒了,又分給每個人一麻袋糧食,或者是稻子、豆子,或者是小麥、苞穀,再有十個大洋,還有布匹,油鹽,以及那些牛、驢、豬、羊。窮人拿著分到的糧錢和牲口都走了,可井宗丞帶人離開時,發現那些窮人都坐在村頭的打麥場上,那些糧錢牲口也都在,問:怎麼不回家去?他們說:我們不敢回去,回去了拿人家的東西就說不清了。井宗丞說:這些都是分給你們的,拿回去就是你們的,還有啥說清說不清的?他們說:你們這不是要走嗎,你們走了,人家能不來要?井宗丞說了一句:稀泥抹不上牆!帶人返身再到柴家,就把一家數口都用槍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