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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葬了陳來祥,頭七那天,從老縣城運回了最後一船木料磚瓦,也開始挖老皂角樹,移栽到了南門裏西背街口的拐角場子。場子不大,曆來都有人在那裏擺小吃攤子,比如熱豆腐,新做出的豆腐用木箱裝了,蓋著厚厚的棉被,顧客來了,切出那麼一塊,澆上辣子蒜汁醋水兒,就可以夾著吃。比如糍粑。比如荷包蛋醪糟。比如飥飥饃和各種醬蘿卜片,土豆絲,醃製的青辣椒和臘肉,想要夾什麼就在饃裏夾什麼。比如韭菜盒子。比如涼粉,有綠豆做的,蕎麵做的,紅薯粉做的,因為唐景死後,沒人再會從山上采了軟棗葉子來做神仙涼粉。老皂角樹移過來後,小吃攤又增加一倍,場子裏擺滿了三排,光顧的人也越來越多。為了多做生意,有許多家天都黑了還不收攤,於是又有許多家效仿,甚至圍著老皂角樹搭起了一圈木棚草庵,很快倒形成了夜市,雞叫頭遍了這裏還燈火通明。但朱鹮、蒼鷺是不來了,或許天還冷著它們都到秦嶺南的地方沒回來,而河裏有鸛呀,鸛也不來。

夜市離安仁堂不遠,也離新的茶作坊不遠,陸菊人也就一有空就領了剩剩在夜市上吃熱豆腐,吃過了讓剩剩再帶一碗給陳先生。自阻止了給預備旅送錢,她擔心著井宗秀要來找她,但井宗秀一直沒來找她。沒有找她,她竟又有了另一種擔心。井宗秀是生氣了嗎,是誤了他們建鍾樓嗎,前一陣子到處在嚷嚷要改造街巷呀,改造街巷當然是應該的,卻怎麼就建鍾樓?建鍾樓有什麼實用性,為著好看嗎?渦鎮上能有多少閑錢來做這種虛榮的事?你一生氣就不來了,這是你的茶行呀,一大堆人在茶行的,不管啦,無所謂啦?!不來就不來吧,永都不要來!陸菊人好笑著自己為這事痛苦什麼呀,好笑過了,又為自己竟然覺得可笑而再次痛苦起來。她幾次想去找找花生,幾次走出門了又打消了念頭,就在王京平返回鎮上,打發著淩雲飛去了麥溪分店,她就反複地和賬房、王京平商量著怎樣去收購新茶,收購什麼品種,收購多少,她事無巨細,囉囉唆唆,連王京平都說:這些我記住了,全記住了,我知道該咋辦的,你放心!她自己也笑了,說:那好,我得去睡一覺,幾天幾夜都沒個踏實覺了。

就在陸菊人在茶行後屋睡著了的時候,預備旅卻來了十多個人,拿來了好多木椽,就在後院的空地上搭起來了一個木架。茶行裏的人不明白這是要幹什麼,問時,那些兵說:這你問井旅長。當陸菊人在後半晌醒了,出來看見木架已經搭成,由大而小,直著上去,足有十多丈,高出房子幾倍了,上邊是個小平台,平台上有圍欄,平台下有階梯,一頭搭在院牆上,像橋一樣,鋪著木板。井宗秀就來了。

井宗秀滿麵紅光,神采奕奕,他當著茶行所有的人宣布從即日起恢複陸菊人茶總領職務。茶行是渦鎮主要的經濟支柱,茶總領該是茶行的主心骨。今年茶行的業務繁多,為了便於管理,減輕茶總領的來回跑動,就每日坐在高台上,身在茶行院裏,既能觀察到舊茶作坊,又可觀察到新茶作坊。這一切事先毫無跡象,來得也太突然,陸菊人一時手腳無措,張口結舌,當賬房和夥計們都高興叫好,她說:井旅長,你搭這個架子,要把我捧得那麼高,是讓我摔得更重嗎?井宗秀說:你是該高高在上的,茶總領!陸菊人說:我不當這個茶總領,我現在正好。井宗秀說:你是不是生我的氣了?陸菊人說:生你的氣?有什麼氣可生的?沒生氣。井宗秀說:有氣你也消消氣,我知道你有許多委屈,所以這次搭這個高台,算是我再拜將麼。陸菊人說:我不當。井宗秀說:那好,不當也行,咱以後就沒茶總領這一說了,隻有夫人。說完,自己先鼓起掌。井宗秀第一回在眾人麵前稱陸菊人是夫人,陸菊人嚇了一跳,賬房和夥計們也都愣了,見井宗秀鼓了掌,就一起鼓掌,而掌聲中井宗秀就離開了。陸菊人還站在那裏,她的身子在微微抖動,極力要控製,但手握緊拳不抖了,雙腿還在抖,她挪動了一下,感覺到腳指頭在扣著鞋底。賬房說:夫人,夫人,井旅長走了。陸菊人抬起頭來,她看著井宗秀從大門裏走出去了,她說:搭這麼高的台子呀,我上上,看結實不結?實。

自此,人人都知道了夫人,夫人也就每日到高台上,她能看到舊的茶作坊在幹什麼,新的茶作坊又都忙啥,也看到了修建鍾樓的工地。那裏挖出了一個大坑,那麼大,那麼深,墊埋上一尺多厚的灰土,用石杵子反複錘實。咚咚的悶聲似乎並不響亮,但都能隱隱地感覺到了地動。灰土層夯畢了,開始砌石頭,巨大的石塊用鐵鏈子吊下去,無數的人用杠子在那裏撬正著方位,石塊與石塊壘起來,間隙裏填充了石渣和黏土,澆灌上了小米漿。終於砌出了地麵,全部以石條壓壘。一層一層地壓壘,已經壓壘到十五層了,就堆土,大量地堆土,十多輛平板木輪車不停地拉土,土堆就拍實成一個大圓包。再在圓包上砌石條,灌石縫,全部都砌完了,有人在放鞭炮。

石條與石條銜接結實了,掏掉下麵的土包,鍾樓底部的門洞就會形成,但這得等過半月,任老爺子師徒和所有的幫工便歇下來。任老爺子師徒都住在楊記壽材鋪。歇下來,他們自己做些飯,玩玩麻將,或者到街上閑逛,回來說些亂七八糟的見聞。任老爺子身上有靈應,凡是胳膊腿一疼,天就要下雨,眼皮子一跳,也肯定有事。這一天,任老爺子端著小茶壺,一邊品著,一邊給徒弟們講起這壽材鋪的楊掌櫃當年與他熟悉,兩人曾經有過怎樣的約定,突然右眼皮子不停地跳,他不願意說破,從門前的癢癢樹上摘下一片葉子貼在右眼皮上,但還是跳,就看著徒弟,說:嚴鬆呢?大家才發現沒見了嚴鬆,說:是不是又去喝酒了?徒弟裏邊好酒的就是嚴鬆。任老爺子說:高紹你和王有吉去把他找回來,這裏人惹不得,別讓他喝醉了撒酒瘋。高紹和王有吉便到柳家的酒坊去。

柳家的酒坊在東背街的老池巷,鍾樓修建開工後,鞏百林讓柳家酒坊給師傅們供米酒。柳家人手少,年初老掌櫃病了,癱瘓在了炕上,他兒子在酒坊裏忙活,兒媳婦就每日提一罐米酒送出來,嚴鬆覺得人家太忙,便有時自己去柳家取酒。他取酒都是在那裏先喝幾碗,醉醺醺地才提了酒罐回來。有一次去,柳家的兒子外出不在家,那媳婦正在給公公喂飯,忙放下碗說:我還沒燒好哩。就開啟了一盆發酵的酒,兌上熱水,用篩子過濾酒糟。嚴鬆就在一邊等著,問這酒是怎麼發酵的,那媳婦介紹說得先做酒曲,把麥子用熱水浸透,裝入瓦盆,蓋上三四天後,麥子發芽到半寸,放在鍋裏烘幹,碾碎成粉,用麵羅將麩皮羅出,這就是酒曲。做酒時,小米黃米也得碾成粉了,然後放入鍋裏蒸,蒸熟放到瓦盆,拌上酒曲,兌上冷開水,就等著發酵。那媳婦一邊說著一邊把啟開的發酵酒兌入熱水在鍋裏要燒開,火剛點著,突然又往公公的屋裏去。出來後,嚴鬆說:你給你公公先喂飯吧。那媳婦說:稀飯已喂完了,我給他嘴裏喂了一疙瘩饃。就又燒鍋,燒開了,給嚴鬆舀了一碗喝著,往罐子裏盛,老掌櫃的兒子回來了,問:給爹喂過飯了?那媳婦說:喂過了。兒子去了爹的屋裏,隨即大聲哭叫,那媳婦也跑進去,卻原來是公公死了。公公嘴裏還有饃,是噎死的。那兒子就打媳婦,出來又打嚴鬆,順手能拿到什麼就拿什麼打,嚴鬆醉得手腳發軟,便打得嚴鬆鼻子流血,眼眶子烏青。

出了這樁事,柳家酒坊再沒給匠人們送過米酒,嚴鬆想喝酒了,自己去街上酒館裏喝。而高紹和王有吉去酒館找嚴鬆,並沒有找著。嚴鬆其實這天因沒錢了隻在酒館喝了一壺酒就去街上溜達,竟到了縣政府門口。麻縣長曾去過施工現場兩次,過後匠人們議論麻縣長是自己把縣政府遷來這裏的還是預備旅強擄了來的?在渦鎮,到底是麻縣長管著井宗秀還是井宗秀管著麻縣長?嚴鬆倒羨慕了麻縣長那麼胖,走路都讓人前後扶著。他乘著酒勁在縣政府門口看了許久,王喜儒就出來了,喝問:幹啥的?嚴鬆說:麻縣長就住在裏麵嗎?王喜儒說:你是誰?嚴鬆說:我是給你們建鍾樓的木匠,這衙門蓋得不行麼,門楣上沒有木刻也沒有個磚雕?!王喜儒說:去去去!不是告狀的誰也不準進!嚴鬆說:那我就告狀呀。王喜儒說:你告誰?嚴鬆一急,編謊說:井旅長說給我們工錢的,咋沒給?王喜儒臉就變了,正好鞏百林賴筐子從拐角場子過來,王喜儒說:這個人要向縣長告井旅長哩。鞏百林賴筐子立即撲上來揪了嚴鬆的領口就往巷子裏拉,拉到沒人處,問:你告井旅長?嚴鬆說:我想進去看看,他不讓進,我順嘴說的。鞏百林說:順嘴說的,嘴賤啦?嚴鬆說:是嘴賤,嘴賤。鞏百林問賴筐子:這人咋樣?賴筐子說:倒不像是個壞人。卻說:嘴賤就得打打。啪啪啪扇了幾個巴掌,門牙就掉了。嚴鬆說:不敢打了,我是任老爺子的徒弟。賴筐子說:認得你是木匠,滾吧,再要到縣政府門口來,我就崩了你!嚴鬆回到楊記壽材鋪,把這事沒給任老爺子說,眾師兄問他的門牙呢,他說喝多了跌了一跤。從此,人蔫下來,不再喝酒,也不多話,在工地上幹完活了,回到住處老老實實待著,哪兒也不再逛。

堆起的那個土圓包終於掏走了,門洞很大,在門洞之上棚上原木,釘上木板,搭高架用鐵鏈子把大鍾拉上去吊好了,便立木柱,磚頭砌牆。砌到了兩丈高,泥瓦工活就全改成木工活,大致有四層的樓閣,全部以舊樣式安裝完畢,然後安梁,架檁條,灌椽子,吊上一桶水澆灑了,做回廊翹簷。再起四麵木柱木欄,再安梁架檁灌椽,再吊上一桶水要澆灑了,嚴鬆說讓他來澆灑吧。他爬到檁條上,卻偷偷把一塊削成尖頭的木楔插在檁條下。他耿耿於懷著柳家的兒子無故地打了他,更怨恨了鞏百林賴筐子下狠手扇掉他的門牙,他就要報複,尖頭木楔能使鍾樓有邪氣,而邪氣會影響渦鎮,他嘴裏嘰嘰咕咕念咒語,心裏在說:這不怪我,要怪就怪渦鎮上沒好人!他做完了,上來的幾個泥瓦工,棚一層草席,墊上麥草,攤一層泥,然後拽線排瓦,一排又一排相互壓茬,又相互交融的藍瓦布滿屋頂,又在屋頂上倒水,試看下水流暢如何。一切都停當了,在頂上屋脊安六獸,壓龍吻,再把簷板封上,粉刷內牆。

整整耗去了兩個月,鍾樓是建起來了,王京平也從秦嶺東坡一帶的茶場收購回來了大量的茶葉,小部分在舊茶坊那兒焙製綠茶,大部分送到新茶作坊那兒發酵黑茶,而茶販們所趕來的茶馱還像以往一樣不斷地進鎮來。陸菊人規定了要將這些販來的茶價壓低,她就又坐到了木架的高台上,觀察著各處的茶行夥計們在忙活。那些卸了馱的驢呀騾呀拴在了貨棧和客店的門前,收購點前排起了長隊。長隊常常就亂起來沒有了形狀,販子和收茶的夥計為價格在吵架,販子說:這太低了,我要吐血呀,我要跳河呀!夥計說:你吐不了血的,跳不了河的,價再不可能提了。販子說:茶總領呢,我找茶總領!夥計說:沒有茶總領,隻有夫人。販子說:茶總領不是姓陸嗎,怎麼是夫人,夫人是誰?夥計往空中指,說:夫人在那兒!販子以為指的是太陽,太陽光卻刺得眼睛都花了,好一會兒才看清高台上坐著陸菊人。

陸菊人在盤算著今年比以往少花了三四百大洋卻收購了比往年多了一倍的茶葉,她又精心描眉施粉,頭梳得油光光的,上下高台也步履輕盈,還在高台上置了燒水爐和小茶桌,坐在那裏能品著茶嗑瓜子了。當然請了花生也上來坐坐,她們就眺著虎山,眺著白河黑河,也瞧著新建的鍾樓。鍾樓上安裝了一個橢圓形球狀的頂,金燦燦的,光芒乍長乍短。陸菊人說:花生,我不請你就不來了?!近來過得咋樣?花生說:就那樣吧,姐,你說,和他在一起久了,我咋就看不懂他,我也都不是了我。陸菊人說:嗯?花生說:我覺得我現在活得沒意思,像被抽了筋,是一堆軟肉。姐呀,這是咋回事,我咋越想愛他心裏越亂越苦呢?陸菊人看著花生,她沒有回答,一攬手倒把花生摟在了懷裏,她感受到花生的身子在微微地抖動,而她的心也在撲撲地跳。她看著鍾樓,井宗秀和杜魯成竟爬上了樓去,在那裏彩繪起梁棟和飛簷翹角,還說著什麼,兩人笑聲朗朗,一群撲鴿正從樓頂飛過,那金頂的光就破碎了,像是撒了一片魚鱗。慢慢地,花生身子的抖動和她的心跳節奏一樣了,她說:那樓頂是金的嗎,聽人說那是真金做的。花生說:不是,我聽周一山說了,那是銅的。陸菊人說:哦,我說哩怎麼那樣的閃光。花生說:真金的不閃光嗎?陸菊人說:真金是沒有銅閃光的。

鍾樓徹底完工是在一個晚上,井宗秀晚飯後就上樓要敲鍾,鍾撞是一根望春木做的,木頭端刻著虎頭,兩邊吊起來,拉送著去撞,咣,咣,咣,連撞了十下,渦鎮原本雞鳴狗咬,尤其拐角場子上燈火輝煌人聲嘈雜,鍾聲一響什麼聲音都被壓住了,似乎全消失了,隻有轟然的嗡鳴在鎮子裏回蕩。

但是,也就在這個晚上的後半夜,拐角場子上的小吃已經收攤,而老皂角樹下的一間草棚裏,灶膛裏的火熄滅,主人把濕柴塞進去要烘幹,還在濕柴上放了一雙踩了泥水的鞋,就拿掃帚掃除場子的垃圾,直到雞叫過三遍,才回家睡去了。這濕柴在灶膛的熱灰裏烘幹了,不知怎麼竟著起了火,把那些柴燒盡了,灶上的鍋發紅,柴頭子從灶口掉下來,引燃了灶邊的豆稈,豆稈的明火起了焰,再引燃了草棚門口的布簾子,布簾子的焰又引燃了草棚,草棚一燃,火就成了兩個火輪子,一個朝東滾,一個朝西滾,東邊的木舍也燃起來,西邊的草棚也燃起來,而火苗子舔著樹,也上了樹,老皂角樹冠就成火雲,照著場子外的人家。有一家的老頭夾不住尿,夜裏要起來小便四次,第四次剛下了炕,瞧見窗外紅堂堂的,往外一看,半空裏都是火,就光著身子出來大聲喊,周圍所有的人都起來了,一時驚叫著哭喊著,提了水的,拿了鍁的,有的把被子褥子用尿桶裏的尿澆濕也抱出來,但木舍草棚已經變成灰燼,隻有老皂角樹變成焦黑,樹冠還在燃燒,火像張氈,要一片一片往下掉,但就是沒有掉下來,發出叭叭的爆響,跌落無數的小火疙瘩,像是落果。

當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井宗秀騎著馬巡查到了大有巷,把馬鞭掛在了一家姓唐的門環,屋裏好像有了響動,似乎在撇打著火鐮要點燈,但火鐮一時打不出火,感覺有人臉就貼在窗子上了,他騎馬便走開。出了巷口,鼻口發嗆,突然聽到人聲雜亂,遙見鎮南紅光一片,急策馬過去,中街上卻跑來做灶糖的王老拐,攔住了馬頭。井宗秀說:前邊著火了?王老拐說:旅長你不要去,已經沒救了。井宗秀說:我問你,哪裏著的火?王老拐說:拐角場子上,那些棚舍起了火,把老皂角樹燒了。井宗秀說:胡說,樹那麼高的是熏黑了燒不了的。王老拐說:就是燒了,整個樹都成了黑樁。是樹自殺了。井宗秀說:樹自殺了?!他在馬背上沉吟了許久,後來拉轉了馬頭,馬一步一步進了兩岔巷。

老皂角樹一死,最惶惶不安的是那些在樹下搭苫棚舍的人,他們知道井宗秀肯定會來興師問罪的,就串通了,口徑一致地認定火災是邪乎的,怎麼就有了火呢,即便燒了棚舍,火也燒不到那麼高的樹冠呀,何況樹冠全燒了,掉下來的人皮鼓怎麼完好無損?或者,是那天後半夜有了雷電,人們都睡下了沒有聽見,雷電把樹劈了,燃火引燃了棚舍?總之,這是天災,不是人禍。但是井宗秀就是沒有來,也沒有要追究的跡象,而是鞏百林賴筐子要人們不要砍倒那樹樁,就那麼留著,或許明年它又活了生出新枝新葉,或許是再也不活了,立在那兒,也可以提醒著注意火災,同時將一塊大石碑子栽在了樹下。

有了大石碑,就要在上麵刻字,鎮上的那個石匠和蚯蚓就來了。石匠背著褡褳,裏邊裝著鉗子、錘子和刻刀,蚯蚓提著那麵人皮鼓,石匠說:是刻老皂角樹這四個字嗎?蚯蚓已爬上樹重新掛上了人皮鼓,說:我咋忘了?石匠說:才幾個字你就忘了?!蚯蚓說:井旅長給我交代的不是四個字的,好像是老皂角樹千古?石匠說:那是死了人才說的話。蚯蚓說:樹也是死了呀!石匠說:樹和人不一樣,肯定不是這六個字。蚯蚓說:你說老皂角樹是啥?石匠說:老皂角樹是渦鎮的魂麼。蚯蚓說:那你就刻渦鎮魂老皂角樹!石匠說:我不敢刻。蚯蚓說:我是井旅長的警衛,出事我頂著,你刻!石匠就刻了:渦鎮魂老皂角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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鞏百林看到了石碑,去問杜魯成,說:這是誰讓在老皂角樹下的石碑上刻了字?杜魯成說:是周一山給旅長建議的。鞏百林說:怎麼刻那樣的字?杜魯成說:啥字?鞏百林說:渦鎮魂老皂角樹,老皂角樹就老皂角麼,前邊加個渦鎮魂,那現在老皂角樹死了,渦鎮就沒魂啦?!杜魯成說:這是咒渦鎮麼!鞏百林說:是呀是呀,周一山這建議都能聽?杜魯成說:人家名字裏有個山字麼。鞏百林說:山字?杜魯成說:你不知道就算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忙你的去吧。鞏百林還說了一句:你和旅長一塊兒成的事,他應該聽你的呀!杜魯成擺了擺手,鞏百林走了,他也去找井宗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