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12月16日,大慶市市長熱線電話辦公室接到一個母親的來電,市信訪辦也收到一封內容相近的群眾來信,講述了一件令人震驚的事情:“複旦女生”一鳴因未交齊學費而被校方停了課,並被告之:“在12月底之前交清所欠學費,否則按自動退學處理。”為了不給本來已是“積重難返”的家庭“雪上加霜”,她給自己“放了寒假”……之後,當地的《生活報》對此刊發了一篇新聞報道,引起社會各界廣泛關注,大家紛紛捐助可憐的一鳴。然而,複旦大學緊急來電核證該報道失實,並追討必要的“說法”。 事情的真相到底怎樣?
筆者經多方采訪,終於調查清楚這位“複旦大三女生”的真實身份,不禁大吃一驚,隨即感到怒也不是,怨也不是……
震驚市長熱線:“複旦女生因欠學費被停課”
2003年12月16日,大慶市市長熱線電話接到一位母親的來電,稱其在複旦大學讀書的女兒一鳴因為給爺爺墊付醫藥費而無力繼續在複旦就讀,請求市長熱線幫助她們向拖欠一鳴爺爺醫藥費的單位討要這筆錢,幫助女兒複學。
同時,大慶市信訪辦收到了一鳴的求助信,信寫得十分感人:
“我出生在一個普通工人的家庭。996年,奶奶去世後,爸爸得了肺結核,一住院就是兩三年,因為治病,家裏欠下了外債……我接到上海複旦大學錄取通知書時,又高興又憂傷。高興的是我可以去大學上學了,憂慮的是每年五六千元的學雜費怎麼辦?家人東挪西借,終於湊夠了第一年的學費,把我送上了南下的火車……上學期間,我努力學習,沒有因為貧困自卑。在大二上學期,爸爸又得了糖尿病,這無疑又給我的家庭帶來了一次打擊。這個時候,學校給我辦的特困生名額也下來了,我很努力,在學校食堂裏幫忙,擦桌子,洗菜,拖地,這樣可以免費吃到夥食……可是,最疼愛我的爺爺在今年八月份又因為心肌梗塞住院了,我們多次去爺爺單位要求取支票住院治療,但單位說沒有錢。沒辦法,我和父母暫時用我的學費支付了爺爺的醫療費,但就是這樣還是沒有挽回爺爺的生命。處理完喪事後,我去爺爺單位結算醫藥費,他們說沒有錢。這時不能再拖了,學校已經開學20多天了!我隻好和學校商量先交一半學費,學校要求另一半必須在2003年12月前交清,就這樣我回學校了……但是不知道什麼原因,我的父母每次要錢,爺爺單位總說沒有錢,讓我們回去等著。這一等就是兩個月,我終於在11月末因為沒有交清學費,被學校停了課!學校下了最後的通知:‘在12月底之前交清所欠學費,如交不齊自動退學,下學期不用再來了!’回到家裏我不敢說被學校攆回來了,撒謊說考完試了,已經放假。我已經上大三了,總不能大四就不念了!求求你們幫幫我吧! ……
一個瀕臨輟學的學生:一鳴
2003年12月16日 ”
大慶市領導獲悉此事,批示信訪辦、市長熱線電話辦迅速處理。兩個部門的同誌當即決定對此果斷采取措施,同時也深感徹透骨肉的悲涼—— 一個如此出類撥萃的複旦才女,竟然因家庭經濟的困擾而麵臨失學,作為政府部門豈能坐視不管!
為穩妥起見,第二天,兩辦的工作人員聯合走訪了一鳴所在的這個貧困家庭。一鳴的家,可以用“家徒四壁”來形容:不大的三間平房裏沒有什麼像樣的家具;為了節省取暖的煤,家裏白天從不燒暖氣,時值數九隆冬,室外溫度已達到零下25度,“冰窖”似的屋子內能清晰地看到嘴裏呼出的白色哈氣!為時兩個小時的談話過程中,負責文字記錄的一位女性工作人員不時要將握筆的手揣到棉衣的口袋裏緩一緩才能繼續寫字。
通過調查,兩辦了解到,自1996年至今,一鳴的家庭屢遭重創:先是奶奶病逝,隨後是爺爺和父親難捱沉痛打擊相繼病倒,特別是父親接連患上了肺結核和糖尿病,每年都要住三四次院。1998年,父親還沒出院,母親因乳腺瘤手術也住進了醫院,父母剛出院,一鳴又因胸膜炎住院了……一鳴本就不算富裕的家開始債台高築。
由於父親多年臥床休養,已無法繼續工作掙錢養家,一鳴便向居住地街道辦事處申請了城鎮居民最低生活保障救助,區民政部門簡化了各種手續,及時發放了保金,可是,扣除掉種種費用後每月隻能領到區區的98元。一鳴母親每月倒是能拿到600元錢的工資,可不算需要常年用藥的父親和爺爺,這些錢對一家人正常的開銷來說也是捉襟見肘。
年夏天,我是背著鹹菜和饅頭去上海求學的……上海的高消費是我沒有想到的,每頓巴掌大的一碟小菜根本就不夠吃,省吃儉用再省吃儉用,每個月的夥食費也得要500元錢左右。我做起了家教,每次上課要騎一個半小時的自行車,每小時隻能掙到15元錢,可我不得不咬著牙堅持……我不知道為什麼生活要給我那麼多的打擊和考驗,最支持我讀書的爺爺在2003年暑期又因為心肌梗塞病倒。為了不讓疼我、愛我的爺爺幹受病痛折磨,我說服父母從剛湊齊的學費中拿出了3000元錢去救爺爺,可錢花光了也沒能挽回爺爺的生命……是爺爺的多年鼓勵才使我考了上海的大學,他說那個城市非常好,可我還未來得及伺候爺爺,回報爺爺,他卻不在了……回到這個家,我總覺得爺爺並沒有走,他一直陪在我身旁……”提起爺爺,一鳴的眼淚怎麼也控製不住。
麵對富有同情心,將關愛送進家門的政府官員,一鳴說:“真舍不得離開學校啊,我又和學校聯係過了,如果2004年2月前我能把錢交上,還有回去上學的機會……不知道爺爺的單位何時能將拖欠的醫藥費和喪葬費付給我們……”
不能讓這出人間苦劇繼續上演下去!2003年12月19日,大慶市信訪辦與市長熱線電話辦給拖欠一鳴爺爺醫藥費的大慶市建安集團公司下達了慶電辦案字[2003]32號督辦單,稱:一鳴用自己的3000元學費為其爺爺墊付了醫藥費後,該單位一直不還,致使一鳴在2003年11月末因拖欠學費被複旦大學做出停課處理。如不能按時交費,已經上到大三的一鳴就隻能輟學回家,一個優秀學子的前途極有可能就此葬送。市政府要求建安集團認真調查此事,解決一鳴所反映的問題,並將處理結果於2003年12月25日前報給市長熱線辦。
媒體聲援,洶湧愛心要助苦孩子複學
得知這一消息後,筆者即刻趕到大慶與一鳴一家人進行了麵對麵的接觸。說實話,這是少有的一次在淚水中進行的采訪,一次終生難以忘懷的采訪:這是一大片平房住宅區,絕大多數的居民都是外來務工人員,一鳴的家是少有的一戶本地人家。不是親眼所見,筆者不敢相信還有那麼多居住在如此惡劣環境下的家庭。據報道,這個冬季是黑龍江省五年以來最寒冷的一個嚴冬,而恰恰是那間室內外幾乎同溫的屋子裏竟然住著大慶市適齡學生中少有的一位複旦學子!?與那些衣食無憂卻不思學業的同齡人相比,這種反差具有何等的諷刺意味!筆者不由悲從心生。
一鳴像太多電視片中記載的那些渴望讀書的失學少年一樣,一雙充滿苦盼和冷眼世事的眼睛足以打動所有能夠耐心傾聽的人們。一鳴的母親粗糙而又略顯浮腫的手緊握筆者的手,很長時間也不肯鬆開。兩個小時的采訪,一鳴的家人不知說了多少遍“謝謝”、“還是好人多”、“希望能得到資助”……
“我知道我是千萬輟學學生之一,可是,我心有不甘,不是我沒有能力考出好成績,不是我不想學有專長、出人頭地,而是上天偏偏不喜歡我,不喜歡我這個家,讓我的親人接二連三地走背字,始終生活在厄運之中,這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被迫離校回家的這段日子,一鳴一直很忙。由於家裏沒有上下水,冰凍寒天裏,羸弱瘦小的她天天要去1公裏外的地方推水。正值嬌羞花季,她每天趁著夜色去傾倒泔水桶、便桶等生活垃圾,都遠遠地躲避著外人漠視、憐惜的目光……即使這樣,她每天仍堅持在一台破舊的縫紉機台麵上複習已被落下的功課,並不停地向四鄰打聽哪裏能打工,誰家需要家教……
“眼前的困難盡管很多,我和父母沒有失去希望,我們知道政府和社會上更多的有錢人會被我們的現實窘境感動,他們少穿一件精品休閑裝,少吃半頓高檔飯店,甚至拿出貂皮大衣一條袖子的錢,就可以改變我和我全家人的命運……”
任何一個逗留於這個家庭,聞聽此言的人怎能不為之動容!
2003年12月24日,大慶建安集團向市長熱線辦呈交了《關於一鳴反映其祖父醫藥費報銷情況的處理結果》,稱:“經查,一鳴祖父確係路橋二公司退休職工,現已病逝。由於企業效益不好,路橋二公司拖欠職工工資、醫藥費多年沒發。考慮一鳴的特殊情況,路橋二公司在工程決算未完、財務賬麵無現款的情況下,決定由單位主要領導從自己家裏拿錢墊付報銷藥費,用於救急。”在市長熱線的幫助下,一鳴終於在爺爺的單位拿回了拖欠數月的3000元錢。
筆者於2004年1月10在《生活報》上發表文章,為解救其家庭經濟困境向全社會發出呼籲。承載著深情、淚水與希望的文章見報僅僅兩天,報社和筆者本人連續接到數十位熱心讀者的電話,轉達對“複旦女生”一鳴的關心,表示願解囊幫助一鳴重返校園。大慶市的欒先生一次捐給一鳴1萬元現金,說:“我自己曾經也是個瀕臨失學的貧困生,是國家和一些好心人資助我讀完了大學,我創辦的企業現在很需要人才,希望一鳴不辜負我的期望,以優異的成績回報社會,回報國家,更希望她畢業後能到我企業來施展才華。”大慶市某區地稅局的領導同誌來電表示願意每月支付500元錢,幫助一鳴讀完大學。截至1月12日晚,一鳴已接到熱心讀者的捐款1.2萬元!
當筆者打電話給一鳴母親轉達哈爾濱市某房地產公司、哈市市民丁先生、齊女士等願為一鳴複學捐款時,這位“樸實”的母親十分激動,說:“請替我向這些好心人表示我們全家的謝意,我們已經想不出別的詞語來表達心情了,隻有謝謝了……現在,我們接到的捐款已經足夠一鳴讀完大學了,不用再捐助了……”
筆者很想知道一鳴此刻的心情。可當聽到她用顫抖的聲音表達“我不想再回去上大學的想法”時,筆者吃了一驚!一鳴哭腔哭調地在電話中說:“謝謝這些叔叔阿姨,可是……可是,今年的學費是有了,父母的日子又怎麼過呢?即使是以後的學費有了,可是……可是,我拿什麼作為回報呢……”緊接著,電話裏,一鳴流露出重重的令人費解的疑感。當時,筆者以為這番話不過是一個心思沉鬱且本性羞澀靦腆的女孩的片刻激情所致,麵對“天大的好事”,“誠實的母親”和“懂事的女兒”不免大喜過望。
然而,事情卻並非這麼簡單,遠遠超乎政府部門、新聞單位和眾多心純良善的父老鄉親想象……
複旦大學急電糾非匡罔,獲助女生“變臉”
1月14日,就在人們從四麵八方向一鳴一家人伸出救助之手的同時,複旦大學看到本地報紙轉載的《生活報》上的這篇文章,馬上把置疑電話打到筆者單位,一個令人震驚並為之深感被愚弄的消息傳來:一鳴根本不是複旦大學的正式統招生!
複旦大學校辦劉季平副主任在來電中說,複旦早已向社會承諾:絕對不讓一個同學因家庭經濟困難而輟學!自1995年起,我們就沒有哪一位學生因繳費問題而影響學業!對於此事,我們要求得到一個準確的答複……
“那能是假的嗎?”1月15日,當筆者再次到大慶市長熱線辦采訪時,修保國主任還沒有意識到自稱複旦大三女生的一鳴欺騙了包括他在內的所有好心人。他說:“市長熱線還準備把救助一鳴的事作為2003年度市長熱線典型案例呢……走訪當天,一鳴母女倆交替訴說,都泣不成聲,我當時就將一鳴的文字材料留在市長熱線辦公室備案,這樣做的目的一是為更準確地掌握事情的來龍去脈,第二也是怕造假。我後來在電話裏特意求證她是不是複旦大學的統招生,她肯定地說是。”
同日,筆者到一鳴家核實其真實身份時,前一次采訪時感恩不迭的融洽氣氛已不複存在,麵對相當“殘酷”的真相,一鳴一邊哭訴自己身世的淒苦,命運對她的不公,一邊言辭尖酸地指責媒體“見死不救”、“無事生非”、“會毀了她的前程”,並請求“放她一馬”……
在一鳴的學生證上,經筆者仔細辯別,確認上麵加蓋的公章是“複旦大學力學與工程科學係培訓部”,鋼印為“九三複旦大學科技開發谘詢部主辦”,證號為31060501005。
“此學生證可以證明你是複旦大學學生嗎?”筆者問。“怎麼不能?!”一鳴回答的語氣雖顯得堅決但卻暴露了一絲怯懦。筆者深吸一口氣,拐了個彎兒發問:“你高考考了多少分?當年複旦的本科線是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