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5日,日本宣布投降,此時的陳納德坐在從埃及飛往美國的飛機上,他聽到這個喜訊,眼淚流了下來。
當天晚上,中國各地的人們都在徹夜歡呼抗戰勝利,燈光火把晝夜不息,歡呼聲通宵達旦。陳誠看著歡樂的人群說:“可惜陳納德不在了,他是最應該出現在歡呼人群中的。”
陳納德的故事還沒有完。
陳納德回到美國後,等待著能夠參加日本投降儀式,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期,陳納德的飛虎隊創造了一個又一個奇跡,震驚了世界。可是,沒有人邀請陳納德,那天,日本在東京灣的“密蘇裏號”戰艦上向盟軍遞交投降書時,參加的盟軍將士多達千人,而陳納德那時正落寞地坐在鄉下的房屋前,一抹斜陽照在他逐漸花白的頭發上。
“密蘇裏號”戰艦上的受降儀式,史迪威參加了。
當陳納德的飛虎隊橫行天宇,瘋狂轟炸怒江西岸的日軍56師團時,另一個美國人史迪威正在印度藍姆伽訓練中國軍隊新38師和新22師。被日本人從緬甸趕到了印度,史迪威一直視為一生中的奇恥大辱,從雙腳踏上印度土地的那一刻起,這個性格倔強的美國佬就發誓複仇,訓練出一支軍隊,將小日本趕下印度洋。
滇緬公路被日軍切斷後,美國的援華物資在印度海岸線邊堆積如山,無法運至中國。海路已斷,陸路又斷。很多人認為這段時間是抗戰最危難的歲月。
為了改變這種不利局麵,羅斯福和蔣介石決定開辟一條從印度汀江到中國昆明的空中走廊,用飛機空運這些戰略物資,支援中國戰場。
這是人類有史以來最為艱險的一條空中航線。
這條航線穿越亙古無人冰雪覆蓋的喜馬拉雅山、氣候惡劣的高黎貢山、隨時會遭到炮火襲擊的日軍占領區,穿越飄忽不定的西南季風、來勢凶猛的暴雨暴風、能將飛機吹成風箏的強氣流,穿越雞蛋一樣大小的冰雹、滴水成冰的霜凍、鋪天蓋地的雪片……而且,飛機一旦出現故障,陡峭的山峰中,幽深的峽穀裏,刀削的懸崖邊,連一片迫降的地方也沒有;即使僥幸迫降成功,然而這裏地老天荒,創世之初這裏是什麼樣子,現在還是什麼樣子,人類的足跡從來就沒有踏進過這裏一步,這裏隻有凶猛的大型野獸出沒無常,隻有天地之間白茫茫一片,甚為幹淨,沒有一縷人間煙火,即使你大喊一聲,冰凍的天地間連一絲回聲也沒有。
如果不是因為戰爭,中美兩國又怎麼會在這種最不利於航行的冰天雪地間開辟航線!
還有,當時的飛機最高隻能飛到23000英尺,也就是不到7000米,而喜馬拉雅山間7000米以上的山峰比比皆是。如果遇到狂風和霜降,飛機的飛行高度更低,連6000米都不到。所以,飛機要從印度汀江來到中國雲南,隻能從高聳的山峰間穿越。山峰如駝峰,所以這條有史以來最為艱險的航線就被稱為“駝峰航線”。
駝峰航線開通一年後,彭嘉衡和他的戰友從航空學校畢業,進入了飛虎隊。那時候的飛虎隊已經有了500架作戰飛機,飛行員不但有美國人,還有中國人;飛虎隊不但要保衛西南大後方的領空,還要擔負起保護駝峰航線的重任。
彭嘉衡是一名印尼歸僑,飛虎隊中的很多飛行員都是歸國華僑。
不僅僅飛虎隊中有很多歸僑,後來的新一軍中也有很多歸僑。印尼歸僑彭嘉衡激戰長空的時候,緬甸歸僑曹卓焜正跟隨著孫立人與日軍“叢林戰之王”18師團在胡康河穀鏖戰。
當中華民族麵臨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歸國華僑們放下了書本,拿起了鋼槍,奔赴在抗戰第一線。這些年輕的歸僑,就是當初的富二代。
這也是人類有史以來最悲壯的一條空中航線。
在駝峰航線運營的三年時間裏,美軍共損失飛機1500架以上,犧牲飛行員近3000人,損失率超過80%。擁有100架運輸機的中國航空公司,竟然也損失飛機48架,犧牲飛行員168人,損失率為50%。
駝峰航線,是抗戰後期中國的生命線,也是一條悲壯的死亡線。
彭嘉衡說,每個飛行員飛越駝峰航線的時候,都做好了犧牲的打算,都抱著不再返回的念頭。當時,每個美國飛行員登上飛機時,背上都會有一個布條,布條上寫著:“來華參戰洋人,軍民一體救護。”如果美國飛行員在戰鬥中或者在執行任務中,飛機迫降,迫降地的中國人一看到這個布條,就知道這是幫助中國人打日本的美國人。
滇西的部分百姓,當年還參與了救治美國飛行員。飛虎隊和駝峰航線的飛機一旦被日軍炮火擊中,地麵上的中國百姓就和日軍展開賽跑。中國百姓因為熟悉地形路徑,總會趕在日軍的前麵,將飛行員藏匿在山洞裏。日軍找不到飛行員,就將附近的老百姓抓起來,進行審訊,逼迫老百姓交出飛行員。但是,這些中國百姓寧肯犧牲自己的生命,也不會說出飛行員的藏匿地點。幾十年後,當年的部分美國飛行員故地重遊,提起當年的往事,都會感慨唏噓,淚如雨下。
當年的空戰和駝峰航線的運輸實在太殘酷、太艱險了。彭嘉衡從航空學校畢業到報到的短短一個月裏,就有好幾位同學犧牲或者失蹤。而失蹤,很多時候則意味著死亡。
當年在駝峰航線上飛行的很多飛行員,都會回憶起這樣一架飛機,那架飛機迫降在雲南省瀘水縣片馬丫口,機身完整。片馬丫口地處高黎貢山山脈大峽穀。這道丫口後來被駝峰航線的隊員們稱為“福克斯丫口”。因為駕駛這架飛機的美國人叫福克斯,同機的還有兩名中國人譚宣、王國梁。天氣晴朗的時候,飛越駝峰航線的飛行員們能夠看到陽光照耀在這架迫降飛機的機翼上,亮光閃閃。這架飛機和他們看到的很多飛機不一樣,因為駝峰航線太過艱險,飛機在飛越喜馬拉雅山時,由於強風和冰雪常常突如其來地出現,導致飛機來到這些山穀間時常常出事,很多時候,裝載著抗戰物資的飛機就會與山峰相撞,掉落山澗,一層又一層飛機的殘骸覆蓋在山穀上,讓山穀變成了一條鋁片的河流。但是這架飛機不一樣,它很完整,很完好,它靜靜地躺在山坡上,就像躺在機場一樣安詳。然而,飛行員呢?飛行員在哪裏?
很多駝峰航線上的飛行員飛越這道山坡時,都會留意鳥瞰,機翼下是否有求救信號,是不是有飛行員在向他們求救。可惜的是,一直到抗戰結束,一直到駝峰航線取消,那架飛機的飛行員都不知蹤影。
他們去了哪裏?他們是否還活著?
抗戰勝利後,福克斯的好友漢克斯,也是駝峰航線上的一名美國飛行員,他查閱了日軍的檔案資料,發現沒有福克斯被俘的記錄,便組織了一支隊伍走進高黎貢山,尋找自己的好友福克斯。可是,因為氣候、路況、疾病等原因,這支小分隊悵然而歸,漢克斯也不得不抱憾回國。
半個世紀後的1996年,高黎貢山的一名獵人在深山老林裏發現了這架迫降在山坡上的飛機,漢克斯聽到這個消息,立即飛到中國,決心再次尋找自己的戰友。
一支由數十人組成的小分隊,再次走上了尋覓之路。他們穿越密林,跋山涉水,攀緣冰川,終於找到了這架當年迫降的飛機。幾十年的風吹日曬雨淋,機身的鋁片已經變得又薄又脆,用手一扳,就會掉下來。機艙裏福克斯和兩名中國飛行員的生活用品都完好無缺,鞋子、牙膏、牙刷、胡刀都完好無損,隻是不見了那三名飛行員。
他們去了哪裏?他們現在在哪裏?
即使在今天,這裏還是荒無人煙,而半個世紀前,更是虎狼出沒,飛機迫降在這裏,就幾乎意味著死亡。
福克斯和譚宣、王國梁,他們的結局是什麼?可能和所有犧牲失蹤的中美飛行員一樣,他們被掩埋在厚厚的冰層裏,永遠永遠也不會被人發現;或者他們遭遇了虎豹豺狼,永遠永遠地消失了,連一絲蹤跡也不會再有。
彭嘉衡還記得這樣一件事情。有一天,他正在值班室等待飛行,突然看到天空中搖搖晃晃地飛來了一架轟炸機,轟炸機已冒煙起火,地勤人員跑上去,緊急滅火。飛行員被夾在艙門口,全身血跡,無法拽出。火焰吞噬著他的身體,他大聲叫喊著,所有人都無能為力,隻好在一邊看著獨自掙紮的他,這時一名美國軍官走過來,他拔槍打死了這名飛行員。飛行員的頭無力地垂下去,軍官轉過身來,彭嘉衡看到他滿臉淚水。
彭嘉衡說,當年的每次戰鬥都很慘烈,每次飛行的時候,大家都抱著必死的決心,“我每次上飛機的時候,就沒有想能活著回來。”
盡管駝峰航線在晝夜運營,但是仍然不能滿足中國戰場的需要。
根據中國抗戰需要和美國援華計劃,美國最低限度每月向中國運輸3500噸軍械,而中印之間的空運當時每月隻能運輸500噸。因為滇緬公路被切斷,美國不得已將給中國的十萬噸機械,大部分收回了。
當年,中國戰場上,槍支彈藥,尤其是重型武器,非常短缺。薛嶽指揮的第三次長沙會戰中,駐紮在嶽麓山上的炮兵對著包圍圈中的日軍猛烈轟擊,日軍拚死突圍;戰鬥最激烈的時候,突然炮彈告罄。盧慶貽所在的第10軍堅守衡陽的時候,所有文職人員都不配槍支槍支全部支援第一線。駱首瞻所在的桂軍堅守桂林的時候,很多士兵還手持老套筒,因為武器簡陋,桂軍付出了慘重的犧牲,有一個連隊退出陣地的時候,僅剩一人。
1942年8月,蟄伏印度藍姆伽的史迪威,向羅斯福提出了反攻緬甸的計劃。鑒於駝峰航線無法滿足中國戰場的需要,又代價慘重,美國政府批準了史迪威的反攻計劃,重新恢複緬甸公路。
後來,史迪威身邊的人回憶說,當史迪威聽說他的反攻計劃通過了時,高興得又蹦又跳,嘴裏唱著:“叮叮當,叮叮當,鈴兒響叮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