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還是春梅先說話了。
春梅問,俺嬸子打電話沒有?那就是想借紅麥找個說話的話題。紅麥倆人都熟,現在不在,去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那就很有話說。
全喜一說起紅麥就有話了,把紅麥跟他說的加上自己想的和自己在外麵打工的情況綜合到一起雜七雜八地說開了。
話一說開氣氛就不那麼幹了,加上原來就不生分,於是越說興致越高,說著說著就很熱鬧了,話也隨便起來了。
春梅問,叔,想俺嬸子不想?
這話和月如一模一樣,全喜心裏就咯噔一下,回答月如說的是不想,月如不信。那是當然的,沒有男人不想女人的,就像沒有女人不想男人一樣。這誰都知道。現在他要是再說不想,春梅也肯定不信,那以後說不定誰還會問,不是人家關心他,而是就是要出他的洋相。全喜就說,咋會不想啊,說到底他是維維家媽啊。維維是他和紅麥的兒子,他們還有一個閨女叫豔豔。
春梅就笑了,你還不作假了。
全喜說,作啥假啊?
春梅問,你擱俺嬸子跟前敢說不敢說啊?
全喜沒想到春梅還問,隻能撐到底,就說,那有啥不敢的啊?
春梅問,說過嗎?
全喜說,呆跟前就不想了,用不著說了。
春梅以為全喜還會順著杆子上的,豈料才躥了幾下就禿嚕下來了有點閃人,愣了愣,覺得很有意思,猛地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春梅正笑著,打牌的人陸陸續續開始來了,聽春梅笑得響快就禁不住問,咦,做啥好吃的了恁喜歡?
春梅還是笑,有點把不住了,半晌才指著全喜,剛要說,又笑得說不下去了。
大家就看著全喜問,咋著了?咋著了?
全喜卻是一臉的無辜,沒咋著啊。就又都轉過來看春梅。
春梅說,哎,俺叔可真是個好叔哩。就把剛才的話說了一遍。
就有人很起眼紅麥,罵,咦,紅麥個浪蹄子!嘻嘻哈哈的笑成了一團。然後,誰都知道全喜想紅麥了。
全喜是真的想紅麥了,從來沒有的那麼想,不像過去那樣一想心裏就騰騰的跳,過一陣就靜下來了,而是一絲一絲的,有時候好像沒有了一低頭又來了。最初全喜還很稀罕,咋了?是不是病拿的啊?後來才知道不是的。
事實上,全喜這樣想紅麥從汽車裹著一團煙塵遠遠地開走了那一刻就開始了,當時隻是沒意識到。那會兒,全喜隻是就知道紅麥走了,今後就自己一個人過了。自己一個人過就自己一個人過,又不是沒有自己一個人過過。他打工的時候雖說是和工友們在一起的,但實質上還是一個人,除了飯不要自己做,別的都得自己做,他都已經習慣了,所以每次離家他說走就走了,回家時的那份急迫全都煙消雲散了。這樣清湯利水說走就走的好像對家一點留戀的意思都沒有,至少給人的感覺是這樣。後來紅麥就埋怨過。他的回答是,你少雞巴扯!我也不想出去,可呆家誰給錢花啊?有一次他回工地晚了,工頭就很刁地罵他,屬黃鼠狼的咋的?他一愣,弄不明白咋回事。工頭瞪起了眼,看啥?我說的不是嗎?黃鼠狼不離家還不是舍不了那個騷窟窿眼子!旁的人哄地笑了,全喜半天才明白過來,臉一下子紅了,忙解釋說,家裏有事。工頭說,我知道有事,就是雞巴頭子的事兒,對吧?全喜還想解釋,工頭就不耐煩了,說那沒用,不幹活一屌分錢我也不會給你!後來,工地上的工友就跟他開玩笑,您老婆子弄著有多得勁哩,啥時候叫咱弄一家夥嚐試嚐試啊?全喜就罵,我日您的人!就嘻嘻哈哈地罵成了一鍋粥。雖說誰都不會計較,罵了大家夥兒更親熱些,可是都這樣找他罵還是讓他心裏不自在。以後,全喜不換工地就再不敢在家裏漚嘰了,隻要大家走他就跟著走。
紅麥埋怨的時候全喜也想過,自己是不是不戀家啊?男人太戀家不好,要是不戀家也不大好啊。後來想想,的確是不大戀家的,家對他來說就像是個店,呆不了幾天的,到時候不走也難為情,所有人見了都會問,咋還沒走啊?好像家不是他應該呆的地方一樣。其實想想也是,家有什麼呢?老婆?除了剛結婚那陣子黏糊得不行,後來好像都無所謂啊。在外久了會想,可回到家不幾天就煩了。孩子?能給你個啥呢?一聲爸叫得你立馬就得把幾個月流血流汗掙到的剛剛揣到懷裏還沒暖熱的票子數出來!爹娘?爹娘當然該孝順,可你辛辛苦苦的幹了幾個月連一分多餘的錢都沒有,你拿啥孝順啊?平常在不了家,陪不了爹娘,逢年過節你又不能給爹娘添個一絲半寸,你還有臉呆家嗎?
可是,現在病了,想不呆家都不中了。都說,病拿人,病拿人,病真的拿人啊!病拿得人哪兒也去不了,隻能呆在家裏。不過,也好,病了,再沒誰催問他咋還沒走了。在家呆了兩年結結實實守了紅麥兩年,這在全喜來說還是頭一次。結婚二十年,兩口子總是離多守少的。兩年形影不離的守著,全喜漸漸才覺出些兩口子的味道來,一會兒看不見就會問她。開始紅麥很快活,總是喜滋滋的,多了,紅麥就煩了,趕明兒栓你褲腰帶上算了。全喜說,真的啊?紅麥說,嗯,真的。全喜就作勢咋咋呼呼地找繩子。紅麥坐著不動,任他咋呼去。全喜就真的找了繩子,做張做勢的要栓紅麥。紅麥自然不會讓他真栓。全喜不依。紅麥說,你還真栓咋的?全喜說,你說的啊,你說的啊。紅麥說,你就恁聽我的啊?全喜說,嗯。紅麥說,去,叫灶屋門口那泡雞屎吃了去。全喜一愣,半天說,捶死你,你咋不叫雞屎吃了去啊?紅麥說,你不是說的聽我的的嘛,這咋不聽了?全喜說,你要說的是人話我能不聽嗎?紅麥就問,我說的不是人話?全喜說,不是,你是個狗,咋會說人話啊。紅麥說,那你天天摟著狗睡啊?你成啥了?兩口子就嘻嘻哈哈的鬧作了一團。說多了就不新鮮了,紅麥有時候就換了說法,那好,明兒你坐朝廷去!全喜說,好。往外就走。紅麥一下給弄得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問,你弄啥去呀?全喜說,坐朝廷去呀。紅麥吞一聲就笑了,看你個死樣子,給我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