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3 / 3)

在婆家媳婦和閨女是不一樣的,在娘家女婿跟兒子同樣是不一樣的,閨女在家的時候不大來,女婿更是來的少,現在閨女不在家女婿就來的更少了。當地把女婿叫做客,在說法上和一般的客人似乎沒區別,但說的時候還是能區別開來的,要是女婿,人家會說誰誰誰家的客,要是一般的客人則說誰誰誰家來了客,就像當地把棉花叫花把鮮花也叫花,一說起來棉花還是花,鮮花則變成了花兒一樣。這種微妙的區別隻有當地人才能一下聽出來。所以,當有人告訴紅麥爹,您的客來了,呆門口等著哩。

紅麥爹才顫巍巍地站起來慢慢往家裏走去,一邊走一邊心裏嘀咕,不年不節的來了,啥事哩?他到家的時候紅麥娘已經開了門,全喜正在院子裏的壓水井邊上洗臉,就跟他打招呼,我說,來了。

這是紅麥爹的口頭語,要說什麼話了必在前麵加上我說兩個字,好像很多人都在聽卻不得要領而又十分重要非強調一下不可,或者沒人聽他的而特別提出警告一樣。

全喜聽見了,叫了聲爹。

看紅麥爹沒反應,紅麥娘說,老了,不中了,耳朵背了,聽不清了。又大聲衝著紅麥爹說,北莊的客跟你說話哩。

紅麥爹喘了一下,說,聽見了。

全喜就讓他也洗洗汗氣。

紅麥娘又大聲重複了一遍。

紅麥爹說,沒事,上屋吧。說了想起來,還是坐院裏吧,有風,還涼快些。

兩口子沒電扇,紅麥爹就嚷著讓紅麥娘找扇子。全喜洗完了從兜裏掏出煙來,給紅麥爹遞了一支。

全喜是不吸煙的,可走親戚又是去老丈人家就不能不裝煙了,不然的話當然會讓老丈人家沒麵子,而全喜作為客就不單是有麵子沒麵子的事兒了,挨罵是輕的,說不定會有人揍他,雖說是開玩笑不至於鼻青臉腫,但摔一骨碌子鬧個大紅臉辦個難看是肯定的。

翁婿客套完了,簡單問候了,紅麥爹問,有事嗎?

全喜說,沒事,維維家媽沒呆家,我來看看您嘛。

紅麥爹說,沒事,都好好的。又客套了,紅麥爹還是說,有啥事就說吧。

全喜看看不說不行了,再說早晚都要說的,隻是沒防備被老頭看出來又催著提前了有點狼狽,好在不是外人,就說了。

紅麥爹說,哦。沒話了。

全喜就很尷尬,下不了台。

紅麥娘說,那,啥時候給維維家媽打個電話問問吧。

紅麥爹還是沒吭聲。

紅麥娘估計紅麥爹沒聽到,又大聲說了一遍。

紅麥爹半天說,哦,叫她嫂子打個電話問問。又感歎現在真方便,幾千裏地扯根繩就管說話。

全喜不想聽紅麥爹嘮叨這些,可也沒辦法,隻能是是的應付著。

還是紅麥娘看出來了,站起來說,我去跟他嫂子說說,叫她打個電話問問去。

全喜沒阻攔。

紅麥爹說,該做飯了,還去哪兒啊?

紅麥娘說,沒事,我就跟她打句招聲。又拐回來,把全喜帶來的西瓜、油條、肉分了一些拿了過去。

一會兒,紅麥的嫂子來了,手裏還拿著肉,不用說也是紅麥娘剛才割過去的,進門就罵,老鱉一,時常的不來,來了就拿那點東西還不夠塞牙縫哩,就這還是俺妹妹掙著錢,要不恐怕才夾屎頭子哩!

全喜不敢還嘴,隻是訕笑著跟她打招呼。

紅麥嫂子沒理會做飯去了。

紅麥娘衝全喜笑笑,輕聲說,您嫂子就那脾氣,別往心裏去,啊。

全喜說,知道。心裏還是不大好受。

紅麥嫂子聽見了,在灶屋裏說,那沒辦法,你沒聽人家俗話說嘛,妹夫妹夫就是挨撅的物,一天不撅,急得直哭。當地確有這麼句俗話,不過被紅麥嫂子把原話裏的姑父篡改成了妹夫。是說內侄子內侄女作為晚輩是可以罵一罵姑父的,當然是一般的罵,也就是開玩笑的罵,不是破口大罵的罵了。

紅麥娘聽了就笑起來,說,那也不能真撅啊。

紅麥嫂子說,那也不能饒了他,誰叫他尋常的不來瞧你了。又說,下回再拿這點東西就不給你做飯了。

全喜訕訕地說,你不做,俺不吃,那還不好說?

紅麥嫂子說,你不吃正好。大約看著了手頭的活計,說,喂狗哩。

全喜說,那你喂吧,反正不是我自己吃。全喜的意思是單指吃飯的還有紅麥嫂子,可話很籠統,就一把鏈子把紅麥的爹娘都扯上了,這玩笑就開大了。紅麥嫂子就有點生氣,你個丈家兒,哎!

這就不是開玩笑的罵了,接近破口大罵了。全喜臉上有點掛不住,可知道這不是他發揮占便宜的地方,剛才接得還不錯,雖沒占便宜但也沒吃虧,正得意著被這麼一罵頓然清醒過來,再說一會兒還指望人家打電話問情況呢,就不吭聲了。

吃完飯,翁婿坐著閑說話,紅麥嫂子來收碗,看了看全喜空著的碗,說,咋跟狗啃的樣啊?

紅麥娘怕全喜下不來台衝他笑了笑,全喜不敢亂還嘴了,臉紅了一下也訕訕地笑了。

紅麥嫂子幹活是把好手,手腳很麻利三下五除二不一會兒就和婆婆一起把灶屋拾掇好了,說,我去給他姑打個電話去,俺姊妹仨也好長時候沒有說話了。

紅麥娘說,現在就去啊?

紅麥嫂子說,嗯。

紅麥娘說,歇歇吧,才拾掇完歇口氣啊。

紅麥嫂子說,不了。

又說,娘,爹,您倆誰去?還是都去?

紅麥娘說,我去吧。

全喜知道她們也是去村裏的小賣部去打電話,趕緊從兜裏掏出十塊錢來。

紅麥嫂子說,可別掉地上了,粘的坯俺可拿不動。說著頭前走了。

當地說人小氣會說他一分錢掉地上粘塊坯,十塊錢自然有很多個一分錢,自然會粘很多塊坯。全喜的臉又是一紅,這回就不單是難看了,還有委屈,說不出的委屈。

紅麥娘接了,同時小聲說,別往心裏去,您嫂子就那脾氣。

全喜沒病的時候紅麥嫂子可不是這樣,見了您姑父長您姑父短的,把全喜吹著捧著花較得不像樣子,現在不如人了還能說啥?全喜現在深深地知道了什麼叫得意貓兒歡似虎,掉毛鳳凰不如雞了,不過知道也隻是知道,知道了也沒辦法。

翁婿倆坐著閑聊,紅麥爹很淡定,慢慢吞吞有一口沒一口地吸著煙,想起什麼就說一句,夢囈似的。全喜就沒那麼滋淰了,他不吸煙,又沒什麼話可說,樣子頗為窘迫。沒辦法,人的一輩子有很多時候不得不這樣。

過了一陣子,紅麥嫂子和紅麥娘回來了。全喜熱望地站起來,期待著有什麼好消息,嫂子,麻煩你了。

紅麥嫂子卻沒理這茬,說,他大姑想叫你去哩,你就去吧!

全喜聽了如墜五裏霧中,問,咋了?

紅麥嫂子說,還咋了?自家的事自家還不知道?

當地說自家有時候指的的是自己,有時候指的是自己家,究竟是哪種情況,當地人一聽就知道。全喜自然也知道,不過紅麥嫂子這話好像話裏有話,聽著意思好像自己做了啥見不得人的事了。平地一聲雷,到底咋回事麼?可是,沒人跟他解釋了。全喜想問清楚,但也知道再問也問不出什麼來,嗒然無語,默默地回家去了。

回到家,他爹見了問,去南莊了嗎?

全喜說,去了。他爹問,咋說啊?

全喜說,沒事,就是想叫我去了。

他爹看看他,說,那你啥時候去啊?

全喜說,等等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