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君對此既憂且怒,命太白星君暗中查探太子的蹤跡。但太白星君查了七日,一無所獲。故天君才會下敕令給元極宮,命宮中仙侍趕緊聯係三皇子,將他召回來。因要論查探消息,整個九重天上,還是屬元極宮最能指望得上、靠得住。
三殿下擦著頭發聽天步稟完前情,皺眉問:“二十四文武侍怎麼說?”
二十四文武侍乃元極宮中二十四位極擅打探消息的仙侍,由三殿下親自調教出,分十二文侍,十二武侍。八荒公認元極宮消息靈通,這二十四位仙侍功不可沒。
天步捍衛了二十四文武侍在探查消息一途上製霸九重天的無雙美名:“太白星君處雖沒什麼進展,但衛甲仙者卻在兩個時辰前傳回了消息,說探到了太子殿下在朝陽穀。”
三殿下擦頭發的手停了下來:“朝陽穀?”
天步道是,條分縷析,娓娓而訴:“衛甲仙者說太子殿下在朝陽穀的麓台宮中養傷,麓台宮宮禁森嚴,他無法潛入,因此用了些手段,從一個出宮的宮人那裏探得了一些消息。照那些消息推斷,應是太子殿下誅殺惡蛟後受了傷,被路過的青鳥族長王姬所救,帶回了麓台宮。聽那宮人的意思,麓台宮裏不許他們將長王姬救了……
天族太子一事外傳。衛甲仙者一度懷疑是不是太子殿下傷重,青鳥族怕殿下有個萬一,他們不願擔責;但那宮人斬釘截鐵說太子殿下傷得並不算太重,隻是一直醒不來,令日夜服侍於前的長王姬很是心焦罷了。”
三殿下聽到此,正好擦完頭發,他將棉巾扔到一旁,抽出案頭香瓶中的香箸,示意天步繼續:“說說你的看法。”
天步的確有一些看法:“奴婢覺得此事有些棘手。”天步雙眉緊蹙,“青鳥一族救了太子殿下,卻又將殿下藏起來,若他們是我天族臣民,當然可以即刻治罪。但青鳥一族世居青丘朝陽穀,卻是九尾白狐族的臣民,倒不好越過青丘白家,直接去找青鳥族的麻煩。可要通過白家,請狐帝白止帝君下令青鳥族將太子殿下送回來……卻又怕……”說到這裏,有些躊躇,又有些訕訕,“奴婢不敢妄議白止帝君和白淺上仙。”
天步不敢妄議上神上仙,但三殿下沒什麼不敢的,一邊垂首添香,一邊幫天步補充完了她的未竟之言:“卻又怕白家以此作筏子,與夜華退婚,是嗎?”
天步愁容滿麵,輕聲一歎,忍不住叨叨:“太子殿下那廂雖不知,但三殿下您又怎會不知白淺上仙其實一直不大滿意同太子殿下的婚事?若讓上仙知曉太子殿下為青鳥族的王姬所救,且王姬還心儀殿下,日日服侍在殿下病榻前,便是青鳥族不對太子殿下挾恩以求報……一直心心念念著想要退婚的白淺上仙,也勢必會抓住這個機會,以成全一對璧人之名,要求同天族退婚的。”天步蹙眉,“是以奴婢才覺此事棘手。隻是奴婢想不明白,青鳥一族為何要將殿下藏起來,這對他們並無好處啊。”
三殿下放下香箸,淡淡一笑:“你既已將白家得知此事後會有的態度猜了個八九不離十,這個彎怎麼轉不過來?”他接過天步遞過去的絲帕擦了擦手:“若沒猜錯,青鳥族嚴禁麓台宮宮人泄露夜華的消息,隻是不欲白淺知道此事罷了。因他們也知白淺不滿這樁婚事,一旦得知夜華在麓台宮,必會借機同天族退婚。白淺退婚,對他們又有什麼好處呢,這當然不是他們羈留夜華於麓台宮的目的。”
得三殿下點撥至此,天步恍然清明,斟酌著推測:“青鳥族也明白,我們天族也不欲讓白淺上仙知曉此事。所以關乎此事,我們能選擇的最好辦法隻有一個,便是暗中遣人前去朝陽穀,同他們達成和議,迎回太子……”
三殿下點頭,嘉許道:“還不算笨。”
但天步卻並沒有被嘉許了的欣喜,越想眉頭蹙得越深:“這麼說,青鳥族其實是想以太子殿下為質,越過白家,向我天族換取利益了?”不由驚怒,“他們好大的膽子!”
三殿下倒是很雲淡風輕:“他們的確有想換取的東西,不過也不一定是利益。”垂眸靜思了片刻,他問天步,“青鳥一族的禁地星令洞中是不是存著星浮金石?”
天步愣了一下,她雖是九重天數一數二的掌事仙者,但也不是什麼都懂,比如這個星浮金石她就沒有聽說過,她也不知三殿下突然提起這金石有什麼用意。好在三殿下也隻是隨口一問,沒再繼續這個話題,隻吩咐她道:“你準備準備,明日見過天君後,你隨我去朝陽穀走一趟。”
正事就算是說完了。
天步領命而去,退至寢殿門口,預備等三殿下睡下後再離開。不想站了沒一會兒,竟遇到個抱著枕頭來闖宮的人。來人看到她,很自然地對她點了下頭,很自然地提著裙子跨過門檻,大搖大擺地向室內而去。
天步在元極宮中當差當了五萬年,驕傲恣意、膽大妄為的美人她不是沒見過,但膽敢抱著枕頭夤夜來闖三殿下寢殿的美人,她還當真從沒有遇到過。天步驚呆了,直到小美人已進入殿中她才反應過來,趕緊跟進去,想要亡羊補牢地攔一攔來人。但同時,她心裏也打著鼓,覺著自己的身份可能夠不上攔這位祖宗。
祖宗是一位貨真價實的祖宗。來者正是小祖媞神。
小祖媞跑進三殿下寢殿的時候,三殿下正在寬衣,渾身上下隻穿了條綢褲,正探手從身前的紫檀木衣架上取明衣,死也沒想到這時候會有人闖進來,所以當小祖媞驚歎地發出一聲“哇哦”時,三殿下居然沒能反應過來。
她“哇哦”完才想起自己貿然闖入可能不太禮貌。
“對不起,連三哥哥,我不知道你在換衣。”小祖媞不拘小節地道了個歉,也不等三殿下回應,頗具大將之風地擺了擺手,“不過你不用在意我,繼續換吧,我不打擾你。”說著便不再看他,徑直向床走去。
三殿下僵了片刻,一時覺得這場景魔幻,一時覺得小祖媞荒唐,最後他想起了十裏桃林中折顏上神的那句“聽聞祖媞她小時候……總之,祝你好運吧。”他起先不知這話是何意,但同小祖媞相處了半月,大概明白了折顏上神或許是想說,祖媞她小時候其實還挺調皮搗蛋的。
試想想,一個調皮搗蛋的孩子,半夜來闖他的寢殿,這稀奇嗎?不稀奇。因此三殿下在僵了片刻後,很快恢複了從容。他穿上明衣,係好衣帶,轉身想問小祖媞這麼晚過來找他幹什麼,卻見她已坐到了他的玉床上,正趴那兒放枕頭。
小祖媞將自己帶來的枕頭和他的枕頭排在了一起,看他走過來,眉眼彎彎,理所當然地同他宣布:“今天晚上我也要睡在這裏,和連三哥哥一起睡!”
剛走到床前的三殿下跌了一下,小祖媞趕緊伸出一隻手扶住他,頗為緊張地抱住他的手臂,仰頭望他:“連三哥哥你怎麼了?”
三殿下看了她一眼,淡定地道:“沒什麼。”一個孩子,到了陌生之地,不慣一個人住,夜裏害怕,就想黏著自己最親近之人,這稀奇嗎?不稀奇。
三殿下倒是很快想通了,但剛跟進來的天步並不覺得這不稀奇,聽到小祖媞這話,簡直驚掉了下巴:“尊上要、要睡這裏?”看到小祖媞已撲在床上,又想起三殿下的潔癖,天步眼角直抽,趕緊走上去欲扶起祖媞,“尊上先起來罷……這、這不太好啊……男女七千歲便不該同榻……”
見天步要來扶自己,小祖媞幹脆踢掉了鞋子縮進了床內,隻探出一個頭,狐疑地問:“男女七千歲便不該同榻?我怎麼不知道,”聳了聳肩,“那就算如此吧,但我沒有性別,可以是男孩子也可以是女孩子,我現在可以算作是男孩子,連三哥哥也是男孩子,我們並沒有什麼男女之分。”
天步沒穩住差點摔一跤:“什麼?可、可光神不是一位女神嗎?”
這倒也不怪天步,世間知光神生而無性別、幼時可男可女的神祇本就不多。她隻以為小祖媞在開玩笑,為了同三殿下住在一起胡言亂語罷了,不禁苦笑:“尊上不要唬奴婢了,若是尊上一人住一殿害怕,那奴婢……”
小祖媞被戳中心事,臉瞬間紅了,但她是驕傲的光神,怎麼能承認自己一人住一殿害怕,因此盡管心虛,還是很努力地否認:“我才不是一個人會害怕,我隻是覺得……”她的眼睛轉了轉,“我有時候半夜想要喝水,就需要有人給我倒水,所以我不能一個人住!”
天步上前,柔柔相勸:“那奴婢可以住到尊上寢殿去,不僅可以給尊上倒水,若尊上踢被子了,奴婢還可以幫尊上蓋被子。”
“可我……我很挑剔的。”小祖媞鼓起腮幫,皺著眉,“我不喝別人倒的水。”她不是很有底氣地說。
天步待要再勸,被靜立在一旁的三殿下抬手止住了:“就讓她住在這裏吧。”
天步先入為主地覺得小祖媞應是個小少女,故而執著地認為她宿在他這裏不妥。但回到幼時的祖媞並無性別,的確如她所說,她可以是男孩也可以是女孩,而同她立過噬骨真言的自己,是她在這世上第二親的人,在他麵前她這樣百無禁忌也可以理解。天真稚純,這就是幼年的光神,三殿下覺得這樣的小光神是很純粹的,而為了賴在自己這裏,同天步鬥智鬥勇的她又有些好笑,是故抬手結束了兩人關於此事的爭論,一錘定音地允她留在了他這裏。
天步自是不解,但天步的妥帖就在於即便不解,既是他的吩咐,便絕不會再多言。但三殿下當然不會和小光神同榻,因此他又多吩咐了天步一句:“讓她睡我的床,你讓人再抬一張榻和一張隔斷屏風進來,”他指了指身旁,“就擺在此處。”並道,“你去她床邊打個地鋪。”看小祖媞像是有什麼意見,哄她道:“我可以幫你倒水,你踢被子天步可以照顧你。”
小祖媞想了想,也就沒有再說什麼。
天步立刻福了一福:“奴婢這就去辦。”
天步離開後,三殿下方垂眸看向小祖媞:“我和天步都陪著你,這樣你就不害怕了吧?”
一身素白長裙的小光神,抱著被子坐在玉床上,青絲如瀑,顏色殊勝,盈盈燭光下,透出一種神性的美。
聽他那樣說,小祖媞將被子提起來一點,抱緊了,很輕地瞪了他一眼,小小聲道:“我說了我沒有在害怕。”
三殿下戲謔道:“好,你沒有,你隻是想找個人半夜給你倒水。”小祖媞又瞪了他一眼:“就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