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明慎一進家就感覺到氣氛不對——宴陽坐在沙發角抹眼淚,奶奶薑杏珍坐在另一側板著個臉出氣粗重,保姆張阿姨束著手站在旁邊,有些不知所措。
吵架了。飛快地在心裏做了個判斷,衛明慎正要給張阿姨遞個眼色,那邊宴陽刷地站了起來,回了房間。衛明慎頓了下,說了句我過去看看,就跟著進了屋。
宴陽剛拿洗臉巾擦完了眼角的淚,見他跟了進來,略抬了抬眸,沒有說話。衛明慎也不急,放下外套和公文包,走過去扶住她的肩,低聲問:“跟奶奶吵架了?”
其實不用問,在這家裏的幾個人,唯一能把宴陽氣哭的,也就隻有奶奶薑杏珍了。
宴陽剛出了月子,薑杏珍就從老家趕來了,說要來幫她照顧孩子。本來她是要早些來的,本家有個老人過身耽擱了,她等過完了三七才往這邊趕。要說宴陽這裏要什麼沒有,哪裏需要她一個七十歲的老婆子舟車勞頓。但薑杏珍很堅持,在她看來,女人剛生孩子的那幾個月勢必要有娘家人陪在身邊。宴陽母親不在了,就隻能她代勞了。而且,她自詡拉拔大了三個孩子,經驗豐富,能教給宴陽的東西很多。
“我吃的鹽比你吃的米都多噻,你好好地跟我學吧。”——電話裏,老人如是自信道。
宴陽這邊,一開始對於薑杏珍的到來,也是充滿了期待。可不到一個星期,她就覺得這個決定不太明智。奶奶的性格,大家都清楚,潑辣要強。要是順著她的意還好,稍微有點兒反對意見,老太太就能將人頂的難以下咽。總之,很難取悅。
要說宴陽已經是非常能容忍她的了,否則也不會陪伴在她身邊這麼久。然而是人都有相對脆弱的時候,再加上宴陽現在剛生完孩子沒多久,激素的急劇變化帶來情緒的較大起伏,就很難若無其事地消化掉老太太的脾氣——爭吵是最基礎的,實在說不通的時候,宴陽能被急哭。
這在老太太看來就不太好理解了,多大的事你就哭,難道我說的你不對?要是張阿姨勸她說宴陽剛生完孩子,老太太就又會搬出那套說辭:剛生完孩子怎麼啦?她辛苦,那我們在一旁伺候她就不辛苦了?總之,脾氣上來以後,說話要多難聽就有多難聽。所以也難怪老太太身邊留不下人,想跟她相處好,真的太難了。
要說老太太一點也不心疼宴陽?那是昧良心話。自打她到了燕城,每天換著花樣的給宴陽燉湯喝,在這上麵從不吝嗇錢財,到最後連張阿姨都不顧自己外人身份勸她說夠了夠了,可見有多誇張。可老太太不覺得,她也是知道生孩子如同過鬼門關的,無論過程如何順利,身子都是虧的。所以,一定要好好補才行。
所以說,有時候想起這些事來,就很難定義老太太對她是好與不好。如此一來,宴陽就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跟老太太生氣。然而有的時候,真的是忍不住。
這次的事也是一個小事。天熱了,家裏的水果都收進了冰箱裏,宴陽嘴饞,想讓張阿姨給她拿塊冰鎮西瓜解解暑。因為宴陽是母乳喂養,在吃食上就頗多忌諱,比如辛辣生冷。可宴陽實在是禁的太久了,再加上冰箱裏已經備好了充足的母乳,所以她就想放肆一小把。結果好巧不巧地被奶奶看見了,大聲斥責著讓她放回去。
宴陽跟她解釋,說就吃一小塊兒,冰箱裏有富餘的母乳,在她把這片瓜消化掉之前足夠喂養莓莓。然而奶奶就是不聽。一開始宴陽還好聲好氣,後來實在覺得憋屈,就說了句:我要連這點吃西瓜的自由都沒,那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其實到這裏宴陽已經服軟,隻不過是嘴頭抱怨一下。奈何薑杏珍最忌諱人說這種喪氣話,一氣之下嗆了她一句:“行,那你去死吧。等別人問起了我就說,因為不讓你吃西瓜,所以你不想活了。看你丟不丟人,別人笑不笑話你!”
這句話讓宴陽徹底崩潰了。
站在那裏胸前劇烈起伏了半天,想不出一句有力的反駁的話,心裏又實在憋屈,於是便紅了眼。她想不明白,吃塊西瓜而已,為什麼也會因為這個吵起來?
“我就想吃塊西瓜,那麼一小片……”想起這事兒來,宴陽還是有些委屈,剛拭幹的眼角再度濕潤了起來。
“好了,沒事,不哭。”
衛明慎將人摟在懷裏。
說起來,衛明慎是十分心疼宴陽的。饒是各方麵都能給她安排到位,但心理和生理這一塊兒,卻不是他完全能左右的。從孩子出生以來,他已經盡量陪在她身邊,想要給妻女最好的照顧。然而宴陽的情緒還是不太穩,神色也看上去有些憔悴。在陪同她待產的期間,衛明慎翻閱過不少書,其中不乏專業文章,都對產後抑鬱有過詳細的介紹。當時他覺得,良好的陪伴和照顧能夠幫助產婦緩解情緒上的障礙,現在看來,事情沒有那麼簡單。他是想不到還會有人給宴陽氣受的,而這個人,還是她的奶奶。他老婆的心態已經足夠好了,可在這種特殊時期,還是頂不住了。
衛明慎在心裏歎了口氣,已經隱隱有了決定。
因為怕老太太在外麵多想,倆人沒有在房間多停留,待宴陽洗完臉後,就一起去看孩子了。當晚,大家平安度過,各自相安無事。第二天一早,薑杏珍從床上起來,準備好了自己的吃食正要給宴陽煲湯,衛明慎走進來說:“奶奶,今早我帶陽陽出去吃順便散散心,您不用麻煩了。”
薑杏珍手僵在半空,若無其事地放下鍋蓋後,她說:“想去就帶她去吧。”頓了下,“你看著她點兒,不要讓她亂吃。”
昨天的爭吵過後,薑杏珍也有些後悔。此刻答允了這件事後,老太太心裏舒坦了些。也算是借著這個向孫女示好吧,要是放在平常肯定要多嘮叨幾句的。別看有孫女婿陪著,但她對他也說不上完全放心,她是知道衛明慎的,最是能慣她孫女。
宴陽這邊,一早起來就喂過莓莓了,又陪她玩了會兒,見小妞妞還想睡,便囑咐張阿姨看著孩子,換上衣服出了門。經過廚房的時候,見奶奶在熬粥,看著她已經明顯遲緩下來的手腳,宴陽猶豫了下,主動開口道:“奶奶,您有沒有想吃的,我給您帶回來。”
這就算是示好了,薑杏珍心裏清楚,嘴上確實沒有立刻服輸。
“外麵的東西有什麼好吃的?”停了停,轉了話鋒,“有新鮮洋薑給我帶回來一些,我做泡菜吃。”
“好。”
宴陽笑笑,換上鞋同衛明慎一起出了門。薑杏珍從廚房探出頭來瞄了瞄,心裏舒了口氣。
宴陽和衛明慎繞了些路來到了一條小吃街。這裏有很多家店,店麵都不大,勝在曆史悠久,味道好。
倆人選了幹淨的一家進去,找了一張桌子,坐定。
“昨晚誰說的再也不理老太太了,結果走之前還主動搭話。”將麵前的餐具用熱水一一燙過,衛明慎看著宴陽,打趣道。
“那是氣話嘛。”
天氣熱了,宴陽出門的時候在外麵套了件防曬衣,淡紫的顏色,襯得她的皮膚異常白皙。此刻她散著發,一手支頤,說話時一副懶懶的樣子,像個失落的孩子,讓人忍不住想要安撫她。
衛明慎伸手揉了揉她的頭,正想說幾句安慰她的話,宴陽的眼睛刷的一下亮了,抬頭看他,帶著微笑:”而且你知道麼,她剛剛也向我示好了。”
“哦?”衛明慎一挑眉。他還真不知道。
“她不是讓我帶洋薑回去麼?洋薑泡菜,那是我最喜歡吃的,奶奶不待見那個味道。”
原來如此。
“但泡好了,她未必也會允許你現在吃。”
宴陽:“……泡菜可以放。”
衛明慎笑了。
很快,倆人的餐食端了上來。
宴陽的是一碗很清淡的雞湯小混沌,並兩個小糖包和半塊麻醬燒餅。衛明慎的則相對豐盛一些,但總體味道也是清淡的。宴陽望著倆人這一桌,歎了口氣。想她曾經無辣不歡,吃飯不帶一點兒忌諱的,現在卻隻能吃這些淡到幾乎快無味的。她算是理解為什麼那麼多人產後抑鬱了,不能吃想吃的東西,是真心痛苦!
衛明慎這邊,剛嚐了口麻醬燒餅,一抬頭,看見宴陽執著勺子在發呆。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隻見一個年輕女孩兒正對著一籠包子大快朵頤。那被兩指捏住的包子麵發的極好,形狀也非常規整,餡兒裏的紅油一經悶蒸,立刻透過包子皮浸到了表麵來,看著非常誘人。衛明慎不用問是什麼味兒,衝這紅油,就知道一定對宴陽的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