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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暉夫婦作案的可能性被排除之後,楊如誠的命案又回到了起點,警方決定還是回過頭來,從楊如誠身上查起。重案二組集中精力調查數日,仍然沒有查到一點有用的線索。楊如誠的案子,竟然跟先前何慶國命案一樣,在排除所有嫌疑人之後,陷入了絕境。
這天上午,秦漢川帶著文麗,走訪了位於香港城商業步行街的幸福人壽保險公司。這是繡林市目前唯一一家開展了以房養老業務的保險公司。楊如城就是打算把房產抵押給這家公司的。
接待秦漢川二人的,是保險公司的業務經理。經理在電腦裏查了一下,說:“這單保險業務,是我們的業務員小雷跟進的。我把她叫過來,有什麼問題,你們直接問她吧。”
小雷是個年輕女孩兒,藏青色職業套裝穿在身上,顯得修身得體,穩重大方。她顯然已經知道了楊如誠的死訊,告訴秦漢川說,這單業務,她已經跟客戶談了一個多月,馬上就準備簽合同了,想不到竟然出了這樣的事,真讓人不敢相信。
秦漢川問:“你在與楊如誠接觸的過程中,有沒有發現什麼異常情況?”
小雷想了想,搖頭說:“這個,好像沒有。隻是有一段時間,他說他兒子兒媳反對他把房子抵押出去,可是卻又不想出錢贍養老人。我告訴他說,房產證上寫著你的名字,你有權處置自己的房產,任何人都沒有權力阻撓。他正是聽了我的話,才下定決心把房產抵押給我們公司,以換取我們公司按月支付給他的一筆養老金。”
秦漢川又問了幾個問題,小雷一一作答。文麗看見師父臉色凝重,知道這一趟保險公司之行,並沒有查到什麼有用的線索。刑警的工作就是這樣,哪怕隻有百分之一的可能,也要盡百分之百的努力,有時候明明知道是無用功,卻又不得不去做,因為以往的經驗告訴他們,很多重要的線索,往往就是在做這種“無用功”的過程中,偶然被警方發現的。
“死者楊如誠,隻不過是一個退休多年的普通老頭,凶手為什麼要殺他呢?”從保險公司出來後,文麗和師父走在熱鬧的商業步行街上,邊走邊問,“若說是為情,我們調查過,這老頭好像也沒有搞什麼黃昏戀啊。如果是為了錢,他除了這套老房子,也沒有其他什麼值錢的東西。如果是仇殺,就更不靠譜了。楊如誠除了喜歡打點麻將,沒有別的愛好,他生活圈子狹窄,一天到晚所見到的,無非就是左右鄰居和晃晃館裏那幾個中老年牌友。雖然在打麻將過程中偶然與人發生過口角,但咱們也都調查過,排除了牌友作案的可能。”
師徒二人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穿行。文麗忽然想到什麼,“師父,會不會是楊如誠退休之前,在工作中得罪過什麼人,積怨太深,現在他雖然退休,但人家仍然不肯放過他,上門尋仇來了?”
“現在,這個案子已經進入死胡同,凡是能想到的,咱們都應該去查一查。”秦漢川說,“楊如誠退休前的工作單位,還真被咱們忽視了。下一步,咱們再去他的單位查一查。”
這時已近傍晚,正是下班時間,步行街上閑逛的人很多。街道兩邊,裝修得或豪華或高雅商鋪裏,不時傳出優惠打折促銷的叫賣聲,有的服飾店為了吸引年輕顧客,更是在門口架起音箱,播放著強勁的音樂。街道上顯得熱鬧而嘈雜。
秦漢川和文麗一麵在大街上緩步前行,一麵討論著下一步的偵查計劃,忽然間聽到身後傳來一個女人的尖聲驚叫:“啊,搶劫!”然後是一個男人的呼喊:“搶東西,抓住他,快抓住他!”
師徒二人回頭看時,隻見大街上密集的行人倏然間潮水般向兩邊分開,中間空出一條通道,一個瘦高的光頭青年手裏拎著一隻白色的包包,氣喘籲籲地往街口奔行而來。後麵不遠處,跟著一男一女兩個人,邊喊抓賊,邊追上來。師徒二人立即明白過來,這光頭是個劫匪,搶了後麵兩個人的東西。
待那劫匪奔行至二人身邊時,文麗忽然伸出一條腿,劫匪被她一絆,“撲通”一聲,在大街上摔了個嘴啃泥。劫匪從地上爬起,回頭狠狠瞪了文麗一眼,卻不敢停留,拎著搶來的包包,繼續倉惶逃竄。
文麗從後麵大步追上,高聲叫道:“警察,站住!”話音未落,人已飛身躍起,一記擺拳,打向劫匪臉側。劫匪聽見風聲,回身閃避。不想文麗的擺拳隻是一記虛招,後麵緊跟著一記上衝膝,像槍膛裏的撞針一樣,重重地頂在劫匪胸口。劫匪直飛出去,“砰”的一聲,摔在地上。圍觀群眾紛紛叫好。
文麗不禁有幾分得意。孰料劫匪不甘束手就擒,從地上翻身爬起,手裏不知何時已多了一把一尺來長的水果刀。刀光一閃,直劈文麗麵門。秦漢川擔心文麗受傷,叫聲:“小心!”一個箭步衝上前,手一伸,閃電般擒住劫匪握刀的手,再往其背後一擰,劫匪頓時握刀不住,水果刀“叮當”一聲,掉在地上。
劫匪抬腳後踢,想要偷襲對手,秦漢川早有防備,一腳踹在對方膝彎裏,同時手往前一送,劫匪再次撲倒在地,摔了個狗搶屎。待要爬起,秦漢川一腳踏在他背上,任他使出吃奶的力氣,也再爬不起來。
後麵那對被搶的男女,終於大呼小叫著追上來。
秦漢川撿起被劫匪扔到地上的包包,那是一隻白色的LV女士手提包,一看就知道價值不菲。他拍拍提包上的灰塵,遞給那個女人:“快看看,裏麵少了什麼東西沒……”話說到一半,人就怔住了,目光落到那一對男女身上,頗有幾分尷尬。
那是一對中年男女,男人顯得有些肥胖,腆著一個大肚子,身上穿著一件阿瑪尼立領夾克衫,手腕上的江詩丹頓金表在夕陽下熠熠生輝,一副成功人士打扮。那女人身形瘦削,相貌清秀,戴著金邊近視眼鏡,身上穿著一件寶藍色連衣裙,略顯蒼白的麵容讓人心生憐意。
文麗見師父的舉止有些奇怪,不由多看了那對男女一眼,這才認出來,這女人竟是秦漢川的前妻姬萍萍,而那個男人,正是姬萍萍現在的丈夫歐陽昭。
“是你,這麼巧,謝謝你了!”姬萍萍率先打破沉默,從秦漢川手裏接過手提包,抬眼看看他,又看看他身邊的文麗,“你還好吧?”
“一個臭警察,別理他!”沒待秦漢川開口說話,歐陽昭就把一隻手插到妻子腋下,用力拽了她一下,拖著她欲走。
“等一等。”秦漢川驀然回過神來,臉上沒有一點表情,叫住他倆說,“劫匪已經被抓住,請你們配合一下,跟我到公安局做個筆錄,不會耽誤你們太久,半個小時就行了。”
“半個小時?”歐陽昭看看手腕上的金表,當街發飆,“你以為你是警察就了不起,我就一定得聽你的啊?我現在馬上要去談一個合同,你知道耽誤我半個小時要損失多少錢嗎?估計你一輩子也賠不起,臭警察!”他邊罵邊用手指戳著秦漢川胸口,口水幾乎就要噴到秦漢川臉上。
秦漢川皺了一下眉頭,仍舊不卑不亢地說:“對不起,這是我們的程序,他是劫匪,你們是失主,按規定,你們必須一起去一趟公安局。”
“哦,原來我們是失主。”歐陽昭瞪了他一眼,一把奪過妻子手裏的LV包,扔到劫匪身邊,“對不起,警官,我們沒有丟東西,這個包包不是我們的,這下我們不是失主了吧?我們可以走了嗎?”
秦漢川盯著他足足看了十秒針,額角青筋跳動,握成拳頭的手幾乎就要揮出去,但看看他身邊的姬萍萍,還是忍住了,冷聲說:“既然這樣,那你們可以走了。”
歐陽昭“哼”了一聲,牽著姬萍萍,大步往街口的停車場走去。
秦漢川呆立在那裏,看著兩人挽手離去的背影,臉上現出落寞的神情。
文麗心中一動,忽然挽住他的胳膊說:“師父,快走吧,咱們還要去挑婚紗呢!”
秦漢川一愣,不明白這丫頭怎麼突然蹦出這麼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來。
文麗的聲音很大,姬萍萍聽到,忍不住回過頭來,幽幽地看秦漢川一眼。文麗忽然踮起腳尖,在對方幽怨的目光中,深情地吻了一下秦漢川的臉。姬萍萍收回目光時,臉上的表情明顯變得複雜起來。
歐陽昭似乎覺察到了什麼,用力拽了姬萍萍一下。兩人鑽進那輛白色的寶馬車,歐陽昭發動汽車,一轟油門,絕塵而去。
秦漢川好半天才恍過神來,摸摸自己的臉說:“丫頭,剛才是什麼情況?”
文麗的臉紅了,說:“師父,我是替你生氣啊。憑什麼人家可以手牽手當街秀恩愛,你卻隻能孤零零一個人站在這裏給人家行注目禮?我就是要當麵氣一氣他們!”
秦漢川看著她,忽然歎了口氣。文麗嘟起嘴說:“你歎什麼氣啊?被美女親一口感覺不舒服嗎?”
秦漢川忍不住笑了,摸著臉說:“我的感覺當然好啊,可是有一個人的感覺,可就不那麼好了。”
“誰啊?”
“金一田啊。我剛剛好像看見他在人群裏晃了一下,也不知是偶遇,還是人家特意來找你的。我正要叫他,你這裏就開始演戲了。你看看,人家的臉都綠成什麼樣子了?”
文麗怔了一下,確認他不是開玩笑之後,順著他的目光瞧過去,果然看見金一田站在不遠處的人群中,正往這邊張望著。看見她的目光瞧過去,他沉著臉,忽然掉頭走了。
文麗一邊叫著他的名字,一邊追過去,卻哪裏還能看到他的影子?
秦漢川從後麵走過來:“要不要給他打個電話解釋一下?”
文麗搖頭說:“不用了,沒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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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嘴上說沒事,可文麗心裏,卻還是隱隱有些不安。
晚上回到家,吃完晚飯,她還是忍不住給金一田打了個電話。可是金一田的手機,卻顯示已經關機。文麗又好氣又好笑,心想這家夥,還真小心眼兒!
等到上床睡覺的時候,她又撥打他的手機,仍舊是關機。文麗不禁有些奇怪,這個手機號,是金一田的信息調查公司對外聯絡常用號碼,平時從來沒有關過機,今天卻連續數小時沒有開機,難道僅僅是因為跟她鬥氣?她覺得這不是一向行事理智的私家偵探金一田的作風。
難道這家夥遇上什麼麻煩了?這一夜,文麗睡得一點也不踏實。
早上起床,她再次撥打金一田的手機,仍是關機。上班的時候,她特地騎摩托車繞了一段路,自金一田的信息調查公司前經過,卻見公司大門緊閉,打公司的電話,裏麵的座機一直響著,卻沒有人接。
回到單位上班後,她的心一直懸著,又撥打了幾次金一田的手機,一直都是關機。接連發了幾次短信,也沒有收到回複。難道這家夥真的出什麼事了?她心裏升起一種不祥之兆。
晚上下班,她又跑到金一田的信息調查公司看了一下,仍然門窗緊閉,沒有金一田回來過的痕跡。
她正無奈地站在公司門口發呆,手機忽然“叮”的響了一聲,是短信提示鈴聲。她急忙拿起手機一看,發來短信的,是一個陌生號碼,並不是金一田。她不禁有些失望,隨手點開短信,兩行文字跳了出來:SOS,皇朝夜總會2019房,救我!切勿回電!金一田。
文麗不由心頭一跳:這個家夥,果然出事了!
但是刑警的本能,讓她很快又冷靜下來。她把那條短信重新看一遍,很快就發現了其中的疑點。
首先,發短信的,並不是金一田的手機,而是另一個陌生的號碼。為什麼金一田把自己的手機關機,卻用別人的手機向她發送如此重要的求救短信?而且還特意注明,“切勿回電”,這顯然是不想讓她回撥這個電話號碼。是他不方便接聽,還是另有原因?
另外,這個短信來得沒頭沒尾,會不會是一個惡作劇,或者說是個騙局?
但是她很快就否定了這個想法。金一田雖然表麵嘻嘻哈哈,沒邊沒譜,但辦正事的時候,從來不糊塗,絕不會開這樣無聊的玩笑。更重要的是,上次去骷髏幫,打探到失蹤少女汪小璐被周四春拐賣到夜總會之後,金一田就說過,要一家夜總會一家夜總會地去查,一定要找到汪小璐的下落。這個求救短信寫的地址,正是一家夜總會。莫非與此有關?
不管怎樣,先去看看再說!
她跨上摩托車,拐了個彎,往東方大道方向駛去。
皇朝夜總會,就在東方大道界山口。在繡林市,這裏稱得上是最豪華的娛樂場所了。坊間傳聞,這家夜總會的幕後老板,有很深的官方背景。
來到界山口,天色就完全黑下來。五層樓高的皇朝夜總會燈火通明,閃爍的霓虹燈組成了一個半裸美女的圖像,居高臨下,充滿挑逗地俯視著每一個從大街上走過的人。夜總會門口的停車場裏已經停了不少小車,金一田那輛銀灰色東風標致果然也在其中。
看來那條求救短信,還真是他發的!文麗不由心中一緊。
她走進夜總會。大門兩邊,各站著四名保安,因為文麗穿著便裝,與普通顧客無異,所以並沒有人阻攔她。
穿過大堂,走進一個拱形門,展現在文麗眼前的,是一個巨大的舞廳,中間的舞台上,兩名衣著暴露的女歌手在搔首弄姿,一些男男女女摟成一團,隨著強勁的舞曲,在舞池裏扭動著身體。舞池四周的小包廂裏坐滿了青年男女,有的男女摟在一起在沙發上翻滾,有的聚成一團吸食著桌上一些可疑的粉末,身著超短裙的女服務員端著酒水穿梭其間。昏暗的燈光,震耳欲聾的音樂,加上群魔亂舞般的人影,讓文麗瞬間產生了一種虛幻的感覺。
她定了定神,掏出手機,看了一下金一田發的那條求救短信。上麵寫的房間號是2019,應該在二樓。
她沿著旋轉樓梯走上二樓。二樓的隔音措施做得很好,沒有一樓人多,也比下麵安靜。一條鋪著地毯的狹長走廊,一直向前延伸,走廊兩邊是客房,每個房間的房門上都寫著門牌號碼。文麗一間一間地尋找過去,終於在走廊盡頭,找到了2019房。房間門口,站著兩個彪形大漢,胳膊上文著兩條張牙舞爪的青龍,一看就知道是夜總會打手之類的人物。
文麗停頓一下,心中已有打算,忽然快步走過去。一名大漢上前兩步,伸手攔住她:“對不起,小姐,這裏不準進入。”
文麗說:“我想去2019房。”
大漢沉下臉來說:“我已經說了,這裏不準進入。”
文麗隻好掏出證件說:“我是公安局的,我懷疑你們非法拘禁他人,我要搜查這個房間,趕緊把門打開!”
兩個漢子堵在她麵前說:“你就是從玉皇大帝那兒來的,到了這裏,也得聽我們的。”
文麗瞧了他倆一眼,在心裏盤算一下,說:“那好吧。”轉身欲走。
兩個大漢見她轉身離去,也都鬆了口氣。就在二人放鬆警惕之際,文麗忽然轉身,一腳踹在一個大漢襠部。那家夥頓時痛得彎下腰去。另一人張嘴欲叫,文麗一個手刀,重重地砍在他喉結處,他張著嘴,卻再也發不出聲音。
被踢中襠部的那漢子,終於回過神來,舉起飯缽大的拳頭,向著文麗迎麵打來。文麗低頭閃身,從他腋下鑽過,跳到他身後,一記擺拳,打在他後腦處。那漢子應聲撲倒,昏死過去。另一個漢子一招雙峰貫耳,雙拳齊出,打向文麗胸口。文麗側身閃過,用一條手臂挽住對方咽喉,用力勒緊。那大漢在她臂彎裏掙紮片刻,很快就因呼吸困難,大腦缺氧,昏迷過去。
文麗回頭看看,狹長的走廊裏並沒有其他人。她上前拍拍2019房間的門,叫了兩聲金一田的名字,屋裏隱隱有回聲傳出,但不能確定是不是金一田的聲音。她伸手轉動門鎖,房門鎖得很結實,根本無法打開。她回頭從兩名守衛身上搜出一片鑰匙,插進鎖孔,輕輕一扭,門就開了。
她推開房門,隻見屋裏的沙發上坐著一個人,正翹著二郎腿,悠閑地喝茶。這家夥,正是失蹤多時的金一田。文麗真是又好氣,又好笑:“大偵探,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思在這裏品茶?”
金一田不慌不忙地說:“都已經被人家關了禁閉,門口還有兩個門神守著,我著急也沒有用啊。而且我也知道,老天爺一定會派一位女飛俠來救我的。”
文麗笑道:“少貧嘴,先離開這裏再說。”
“不急,既來之則安之,我還有任務沒有完成,你先坐下來喝杯茶。”金一田居然真的給她倒了杯茶。
都這時節了,文麗哪有心思喝茶,坐下去問:“我說大偵探,您這到底是唱哪一出啊?”
金一田喝口茶,說:“這事是孩子沒娘,說來話長啊。”
原來,那個將失蹤少女汪小璐拐賣給夜總會的周四春雖然死了,但金一田通過關係,從通訊公司打印出了其手機通話清單,發現在汪小璐被拐賣的那兩天,周四春曾跟某個電話號碼頻繁聯係,而且每次通話時間都比較長。後來經過查證,那個電話號碼,正是來自皇朝夜總會的一部座機。因此他懷疑,周四春將汪小璐賣給了這家夜總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