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屍檢結果,早已在大家的意料之中,所以大夥聽到法醫的結論,並不感到吃驚。
秦漢川向大家講了這個案子中的幾個重點,然後說:“現在我們懷疑,這個女孩的死,很可能跟咱們市裏的某位市領導有關。原因是,這個女孩死亡前一段時間,曾被黑社會人員賣進夜總會當小姐,而她接待的第一個客人,就是咱們這位市領導。但是在市領導帶她出台之後,她就忽然失蹤了。所以我們現在有理由把這女孩的死,跟這位市領導聯係起來。但是市領導那裏,不是咱們想查就能查的,這條線索該怎麼查下去,還得等我跟大隊長和局領導彙報之後,才能決定。在此之前,大家認真做好自己的分內工作就行了。”
他把頭轉向文麗,“這個女孩是江北市人,文麗你負責聯係死者家屬,同時跟進一下,看她老家方麵有沒有什麼線索。”
接到任務後,大家都起身說“是”,隻有文麗顯得有些猶豫,說:“師父,我昨晚跟你說的事……”
秦漢川這才記起來,“哦”了一聲:“對了,昨晚文麗跟我說了她對這個案子的看法。她由昨晚那個少女的死,把毒指甲和女瘋子聯係起來了,她說何慶國、楊如誠及乞丐爛鼻頭的死亡現場或住處附近,都曾有女瘋子出沒過的痕跡,所以她懷疑是不是有人在這些女瘋子手指上塗上了眼鏡蛇毒液,然後控製她們去殺人……”
“控製瘋子去殺人?”大家都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秦漢川說:“雖然我覺得命案附近有女瘋子出現,巧合的因素比較大,但既然文麗提出來了,咱們還是得查一下,畢竟這也是一個偵查方向。李鳴,你帶兩個人,再請老曹從法醫中心派兩個化驗員,分做兩組,把城區及近郊能找到的女瘋子,都把她們的手指甲化驗一下,看看她們的手指甲上是否塗有蛇毒液。”
大家接到任務,就分頭忙開了。
文麗聯係到汪小璐的奶奶程老太太,當她把這個噩耗告訴對方時,程老太太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直到文麗重複了兩遍,電話那頭才忽然傳來老人家一聲撕心裂肺的慘號。
10點多的時候,李鳴打電話回重案二組,說兩個小組已經找到青雲巷等幾個地點數名女瘋子,經檢測,沒有在她們的手指甲上發現塗抹過眼鏡蛇毒液的痕跡,目前他們正在全城範圍內繼續查找女瘋子。
接電話的人是文麗,她把這個情況向秦漢川報告後,秦漢川想了一下說:“這已經證明你的推理並不能成立,女瘋子的手指甲上並沒有發現毒液,你打電話把李鳴他們叫回來,不要再浪費時間了,還有好多事等著他們去做呢。”
下午的時候,李鳴他們回到重案二組,第一件事就是跑進洗手間,用洗手液把兩隻手洗了好幾遍。
李鳴一邊用紙巾擦著手,一邊走進辦公室說:“麗姐,可真有你的,你老人家一句話,我們兄弟幾個就跟全市的女瘋子打了一上午的交道,你聞聞我這一身,全是從她們身上沾染的臭氣。”
文麗聽出了他話語中的抱怨和嘲諷之意,卻沒有心思理會他。她把頭埋在電腦前,看似在查閱資料,其實鼠標根本就沒有移動過。她深眉緊鎖,麵色凝重,似乎正在想著心事。
一部手機在她手裏,已經握得發燙,卻仍然不肯放下,生怕錯過一個電話,不,準確的說,是生怕錯過金一田打來的電話。但是金一田這家夥,不知道到底在搞什麼鬼,說好忙完就複電話給她,卻一直沒有打過來,要知道她心裏正思考著一件重要的事情,急切地想找他商量啊!
她打開手機屏幕,想再次撥打金一田的電話,但想一想,還是忍住了。
正在這時,忽然聽見外麵走廊裏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抬頭看時,卻是刑偵大隊的大隊長夏劍鋒快步走進來。他後麵還跟著一個人,居然就是金一田。
文麗吃了一驚,不由得站起身,眼睛直盯著金一田,仿佛在問你怎麼來了,而且還是跟大隊長一起?到底什麼情況?
金一田卻朝她淡淡一笑,笑容裏似乎大有深意。
夏劍鋒拍了一下手掌說:“各位同事,大家都過來一下!”
重案二組的人聽到大隊長的聲音,都放下手裏的活,圍了過來。
秦漢川也從後麵辦公室走出來,看到金一田和大隊長在一起,不由一愣,問:“夏隊,這是怎麼回事?”
夏劍鋒說:“這位金作家,是咱們市局分管宣傳工作的黎副局長在省作協學習時的同學,上午黎局把他引見給了我,想必大家對他都不陌生吧?”
重案二組的人一邊點頭,一邊拿眼睛看著文麗。
李鳴說:“他是麗姐的男朋友,以前來過我們這裏,而且他寫的書,我也讀過幾本。”
夏劍鋒說:“既然大家都認識,那就好辦了。我聽他談了一些對咱們市裏正鬧得沸沸揚揚的毒指甲連環殺人案的看法,覺得頗有些見地。雖然他不是我們警方內部的人,但正是因為身份的原因,使得他能夠跳出咱們警方的慣性思維,從他自己的角度看待案情,思考案情。我想讓大夥聽聽他的推理,也算是給咱們一點借鑒吧。”
秦漢川“哦”了一聲,抬眼看著金一田,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抱著手肘坐下來,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夏劍鋒環視大家一眼,見重案二組的人都到齊了,就扭頭對金一田說:“金作家,你說說吧。”
“這個嘛,諸位,不好意思,在下班門弄斧了。我對這個案子的了解,全部都來自於新聞報導、我自己能搜集到的警方內部消息及自己的調查,有說得不對的地方,請大家批評指正。”
金一田還從來沒有在這麼多警察麵前談論過某個案子,還有一點怯場的感覺,略帶卑謙地看了大家一眼,搓著手說,“要不,咱們就從昨晚那樁命案說起吧。昨天,也即5月5日晚上死亡的那個女孩兒名叫汪小璐,今年隻有17歲,是江北市人,衣鋪街上的人說,她變成一個瘋子,瘋瘋癲癲在那一帶遊蕩,已經有一個多月時間……”
秦漢川咳嗽一聲,打斷他的話說:“這個咱們都已經知道了,你揀要緊的說吧。”
金一田尷尬一笑:“那好吧,我寫小說寫習慣了,講故事前得先來一大段鋪墊,既然大家不喜歡聽,那咱們就直接進入正題吧。昨天晚上,汪小璐在衣鋪街鐵橋下麵倒斃之後,被一個送煤工發現,於是報警。送煤工報警的具體時間,我已請夏隊長查過,根據警方值班記錄顯示,是昨天晚上8點零3分。值班員經過請示值班領導後,立即打電話通知重案二組秦漢川秦探長趕赴命案現場,值班員給秦探長打電話的時間,是晚上8點零8分。據秦探長自己說,當時他正開著自己的車在衣鋪街辦事,接到值班員的出警電話後,立即就趕到了現場。我們都知道,衣鋪街不長,而且街道也比較寬敞,基本不會出現堵車的現象,無論從衣鋪街哪個路段開車到鐵橋下麵,我想時間都不會超過10分鍾。”
大家聽後紛紛點頭,覺得他的話,在理論上是成立的。
金一田看看秦漢川:“也就是說秦探長接警後,最遲在8點18分就已經到了現場。”
秦漢川點頭說:“是的。因為值班員跟我說,報警人隻是看到有個女瘋子倒在鐵橋下麵,臉上和脖子上有血色爪痕,不知道是不是已經死了。所以我到現場後的第一件事,就是上前確認其是否死亡。在確認她已經死亡之後,我才給文麗打電話,並叫她通知李鳴和法醫趕過去。”
金一田說:“巧合的是,文麗接到你的電話時,正跟我在一起吃飯。當時我看了一下時間,是8點37分。這個時間點,可以從文麗的手機已接電話中查證。也就是說,秦探長到達命案現場之後,至少過了將近20分鍾,才給文麗打電話。我想以秦探長的辦案經驗,不可能要對死者進行20分鍾的檢查,才能確定其已經死亡吧?”
秦漢川濃眉微皺,盯著他問:“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我沒有特別針對誰的意思,隻是就事論事,就目前已經掌握的證據,作出合理推斷。”金一田說,“現在我有理由相信,秦探長到達命案現場發現汪小璐已經死亡後,曾移動過她的屍體,至少曾將她的兩隻手向前扯動,使其手掌伸出人行道,然後開車將其手掌碾碎,並在雨水中將車輪上的血跡洗盡。秦探長花了十幾分鍾做完這件事,才打電話給文麗,通知警方後續力量趕到現場。”
“看你說得好像跟親眼所見一樣,”李鳴冷笑道,“你有證據嗎?有目擊證人嗎?”
“當時天下著大雨,鐵橋周圍許多店鋪都已經打烊,街人很少有行人車輛經過,再加上鐵橋下麵沒有路燈,汪小璐倒斃之處光線昏暗,所以秦探長做這件事的時候,他確信自己沒有被人看見,而事實上,我確實沒有找到目擊證人。”
李鳴在鼻孔裏“哼”了一聲:“這麼說,這一切都是你的臆測囉?”
金一田扭頭望向大隊長夏劍鋒,眼中帶著詢問之意,夏劍鋒點點頭:“你想說什麼,就直說吧,不要有什麼顧忌。”
金一田說:“好的。今天上午,我已經請夏隊長讓刑偵大隊的痕檢員比對過,死者汪小璐手掌上被碾壓過的車輪痕跡,與秦探長的那輛比亞迪S6的輪胎痕跡,是相吻合的。”
此言一出,眾皆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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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金一田的分析,秦漢川之所以這麼做,是不想讓警方知道汪小璐是被她自己抓死的,更不想讓警方知道汪小璐這個女瘋子的手指甲上塗有眼鏡蛇毒,所以他才要將汪小璐的十個手指頭徹底碾碎,毀滅證據。他所做的一切,隻有一個目的,那就是阻止正在全力調查毒指甲連環殺人案的警方,把毒指甲跟女瘋子這個特殊群體聯係起來,因為一旦警方把毒指甲跟女瘋子聯係在一起,並著手開始調查,那麼他的殺人陰謀,就很有可能會敗露。
“但是秦探長沒有想到的是,他匆忙中把車從汪小璐的手指上碾過,並沒有完全把她的十個手指頭碾碎,”金一田說,“不知道算不算是老天開眼,居然讓我在汪小璐被碾的十個手指上,找到了半片沒有被碾碎的指甲。後來法醫證明,這半片指甲上塗有致命的眼鏡蛇毒液,而且經過比對,法醫也確認,汪小璐正是被自己的手指甲抓傷後中毒身亡的。”
秦漢川對他的推理顯然並不認同,盯著他道:“金大作家,你這到底是在編故事,還是在寫小說呢?”
“我既不是編故事,也不是寫小說。”金一田的表情忽然變得嚴肅起來,毫無畏懼地與他對視著,“我所說的每一句話,作出的每一個推理和判斷,都有堅實的證據作基礎。我說的都是真實的事實。”
秦漢川額角青筋跳動,怒極而笑:“那好吧,我倒要聽聽,在你嘴裏,我這個一直在積極破案的重案二組的組長,怎麼就變成了那個懷揣殺人陰謀的凶手?”
眾人都睜大眼睛看著金一田,臉上帶著難以置信的表揚,每個人心裏都覺得,這家夥與其說在分析案情,還不如說是根據這樁毒指甲連環殺人案,在虛構一部嘩眾取寵的偵破小說,警方帶隊破案的大探長,絕對的正麵人物,最後居然變成了躲在幕後的殺人真凶。這樣的故事,多吸人眼球啊。再說現在的推理偵破小說都是這個套路啊,最不可能犯罪的人,才是最後的凶手,那個看上去像老好人一樣的正麵人物,最後被偵探查出來,居然是小說中最大的反派。
從眾人義憤填膺的表情中,金一田看得出,自己已經犯了眾怒,如果接下來不能自圓其說,給眾人一個令人信服的答案,那麼他今天很可能就會被秦漢川這一幫身手矯健的手下揍成殘廢。
但是這緊張對峙的局麵,反而更加激起他的鬥誌,他挺了挺腰杆,清清嗓子,以更加嚴謹和慎重的語氣說:“秦探長為什麼這麼怕警方知道汪小璐是被她自己的毒指甲抓死的呢?為什麼這麼怕警方把這樁毒指甲連環殺人案跟‘女瘋子’這個詞聯係起來呢?那是因為,汪小璐手指甲上的眼鏡蛇毒,就是他塗抹上去的。而且不單隻有汪小璐,他還把市區內所有能找得到的女瘋子的手指甲上,都塗上了這種致命的毒液。他這麼做的目的,就是要把全市的女瘋子,都變成他的殺人工具,去幫助他殺死他想要殺的人。”
話音未落,旁邊已經有人發出譏諷的笑聲。
李鳴仰起下巴,挑釁似的說:“你這話,實在是太自相矛盾了,既然是瘋子,那又怎麼可能受人控製,去幫助凶手謀殺既定目標呢?如果我們探長有這個神通,那他就不是警察,而是巫師了!”
他身邊的人聽了,都忍不住哄笑起來。
李鳴有些得意,受了鼓勵似的接著說:“而且每一樁命案發生之後,我們都對死者的人際關係作過詳細調查,死的這幾個人中,除了歐陽昭,其他的人根本和咱們探長扯不上半點關係,探長為什麼要如此煞費心機的謀殺他們?麻煩給我個理由先。”
金一田轉過臉來看著他:“首先我承認,你說得完全正確,這樁連環命案中的五個死者,除了歐陽昭是秦探長前妻的現任丈夫之外,其餘四人,與秦探長並不相識,甚至跟你說的一樣,他們之間完全扯不上半點關係。其次,秦探長沒有辦法操控那些女瘋子具體去殺哪一個人,但是他卻能控製她們去殺死哪一類人。”
李鳴搔搔後腦勺:“大作家,我完全被你弄糊塗了。”
金一田微微一笑:“這個問題,其實已經涉及到凶手的作案動機,請容我稍後再述,現在還是先由我來把凶手的作案過程細述一遍,也好讓諸位心裏有個底。”
首先,凶手通過某種特殊途徑,弄到了劇毒的眼鏡蛇毒液,然後,他就開始一步一步實施自己的計劃。
白天,凶手像個普通人一樣,上班下班,工作和生活,完全讓人看不出異常,但到了晚上,他就像個幽靈一樣,帶著這種致命的毒液,穿梭在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甚至是近郊,每發現一個女瘋子,他就以給吃的,或送衣物為誘餌,使女瘋子對其放鬆警惕,然後趁機在女瘋子手指甲上塗抹毒液。當然,眼鏡蛇毒液在空氣中,能保持毒性的時間不會太長,所以凶手經常要在晚間出門重複同樣的工作。就這樣,凶手將一個個女瘋子,變成了他的殺人工具,或者說,變成了他的複仇工具。
但是,當凶手在最近一次給衣鋪街的女瘋子汪小璐塗抹毒液之後,卻出現了意外狀況。汪小璐因為用毒指甲給自己抓癢,結果抓破皮膚,致使自己中毒身亡。因為報警人在報警時說,女死者臉上和脖子上有血爪痕,懷疑跟最近的毒指甲連環命案有關,所以這樁命案,最終由一直跟進這個係列案的重案二組出警。
凶手在接到值班員的通知後,立即感覺到情況不妙,他並沒有立即通知其他同事趕赴現場,而是單獨一人,先行到達現場,看到死者汪小璐手指甲內有皮屑和血跡,知道其是被自己抓傷中毒而死,為了阻止警方把凶手跟女瘋子聯係起來,他隻好冒險處理好現場,直到讓人瞧不出痕跡,才電話通知同事文麗等趕到現場。
但是讓凶手沒有想到的是,他匆忙中把現場處理得並不徹底,有人在汪小璐被碾碎的手指上找到了半片殘存的指甲,而且法醫經過檢驗確認了兩點,第一,指甲上塗有眼鏡蛇毒液,第二,汪小璐身上的毒爪痕,是她自己抓上去的。
很快,文麗根據這條線索,把毒指甲殺人凶手跟女瘋子聯係起來了。她向身為重案二組組長的秦漢川提議連夜檢查全市女瘋子的手指甲,但被秦漢川以時間太晚為由,拒絕了。秦漢川說,隻能等第二天早上再派人手跟進這條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