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李鳴聽到這裏,說,“秦探長今天上午確實叫我帶人把全市女瘋子的手指甲都仔細檢查了一遍,根本沒有你所說的什麼毒指甲出現。”
金一田說:“你們今天當然不可能在那些女瘋子的手指甲上檢驗出蛇毒,因為凶手昨天晚上,已經冒雨把他所有塗抹過毒液的女瘋子的手指甲,都用消毒水清洗了一遍,而這也正是他昨晚拒絕接受文麗提議的原因,凶手就是想趁後半夜的時間消滅罪證,這樣一來,就算警方聯想到了女瘋子跟凶手之間的關係,也找不到絲毫實證了。”
說到這裏,他的目光朝文麗望了過去。文麗也正默默地看著他,眼神顯得有些不安,好像既希望他說出真相,卻又害怕真相曝光。她由始至終,一言未發。
“金作家,我不得不佩服你作為一個作家超乎常人天馬行空的想象力。”沉默許久的秦漢川終於冷冷地回敬了一句。
金一田搖頭說:“秦探長,你錯了,我說的這些,並非出自我的想象,更不是虛構出來的,這裏我的推理。”
“既然是推理,就得講究證據,那麼我請問,你有什麼證據證明我昨晚把女瘋子手上的指甲都清洗過了?”
金一田仿佛早就知道他會有此一問,微微一笑說:“俗話說,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正是因為我昨晚已經對凶手起了疑心,所以在離開鐵橋案發現場之後,一直在跟蹤他,而且用高清紅外攝錄機,將他夜半出沒於街巷清洗女瘋子手指上毒液的過程,全都拍攝了下來。”
他拿出自己的平板電腦,點開一個視頻文件。
視頻中的光線有點暗,但勉強還能看清楚畫麵。
雨夜,一幢孤零零的爛尾樓前,出現了一個身穿雨衣頭戴雨帽的幽靈般的人影。隻見那幽靈走進爛尾樓,找到一個正蜷縮著睡在角落裏的女瘋子,拿出一把刷子,蘸上一些清洗液,在那女瘋子的十個手指甲上,仔細地洗刷著。突然間,一道閃電劃過天空,天地間一片慘白,幽靈無意間回頭看向外麵,就像電影裏的特寫鏡頭,借著閃電的強光,幽靈的臉被攝錄機準確而清楚地捕捉到了。
每個人都認得這張臉啊,那正是重案二組的探長秦漢川。
視頻還在繼續,接下來,幽靈又出現在青雲路的公廁前、郊外高速公路下的涵洞邊……
視頻播放完後,辦公室裏忽然安靜下來,沒有人說話,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秦漢川望過去,臉上帶著懷疑與驚懼的表情。本來站在秦漢川身邊的李鳴,不由自主地往旁邊移開了兩步。辦公室裏的氣氛,一下就變得凝重起來。
隻有文麗還站在師父身邊,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5
金一田又順手在平板電腦裏點開幾張照片。
第一張照片,拍攝的是一個房間的全景,灰蒙蒙的玻璃窗,老舊的桌子下放著幾張凳子,窗戶下邊放著一張黑漆書桌,書桌上胡亂地扔著幾本書,還放有杯子、相框和一個小玻璃瓶。
第二張照片,拍攝的是書桌近景,可以清楚地看到書桌上的書籍封麵,相框裏的照片,茶杯的顏色和小玻璃瓶裏裝著的一些粉末狀的東西。
第三張照片,拍的是茶杯旁邊那個小玻璃瓶的特寫,透明的玻璃瓶裏,裝著少許淡黃色的粉末,瓶口用木塞子緊緊塞住。
文麗柳眉一皺,她已經看出來了,照片中拍攝的,正是秦漢川家的客廳。
金一田指著第一張照片問:“秦探長,這個地方,你應該不會陌生吧?”
秦漢川點點頭,說:“這是我家客廳,你是什麼時候拍到的?”
金一田說:“你不在家的時候,我溜進去,拍了一些我需要的照片。當然,我不是警察,所以進屋前沒有申請搜查證,不敬之處,請多原諒。”
“這第二照片裏,拍的是什麼?”他指了指第二張照片。
秦漢川說:“那是我的書桌。”
金一田指著第三張照片中的小玻璃瓶:“這個是放在你書桌上的,沒錯吧?”
秦漢川說:“是的,現在還放在那裏。”
金一田追問道:“能告訴我們,這瓶子裏裝的淡黃色粉末,是什麼嗎?”
秦漢川看了他一眼,猶豫一下,說:“那是蛇毒幹粉。”
“是什麼蛇毒幹粉?”
“眼鏡蛇毒幹粉!”
眾人一時間沒有聽明白,都將不解的目光望向金一田。
金一田並不著急,在眾人的注視下,來回踱了兩步,才慢條斯理地解釋說:“其實警方一開始,就被法醫誤導了,總以為凶手塗抹在手指甲上的是眼鏡蛇毒液,那麼凶手收藏在家裏的,也一定是毒液,而且這種毒液一定得放在冰箱裏才能保存比較長的時間,所以警方每次搜查嫌疑人的家裏,都會重點對其冰箱進行搜查。其實這是一個錯誤的偵查方向。蛇毒液被采集之後,除了可以以液體的形態存在,還可以通過一些技術手段製作成蛇毒幹粉,這樣的蛇毒幹粉並不需要冷藏在冰箱裏,常溫下即可保存很長時間,使用的時候,用清水調和,即可製作成蛇毒液,其毒性並不亞於剛剛提取出來的蛇毒液。凶手在這個連環殺人案中,使用的,就是眼鏡蛇毒幹粉。”
說到這裏,他特意停頓一下,扭過頭來看著秦漢川:“秦探長,你覺得我說得對嗎?”
“你說得很對。”秦漢川的頭慢慢低下去,聲音也低了下去。
“好吧,現在,開始說這個案子的重點,那就是凶手的作案動機。”
金一田環視大家一眼,見大家都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屏氣凝神,等待著他往下說,他不禁有點小小地得意,故意賣個關子,咳嗽一聲,朝文麗眨眨眼睛:“師姐,你看我說得嗓子都快冒煙了,能給我倒杯水嗎?”
文麗點點頭,轉身從飲水機裏接了一杯溫水給他。
金一田喝了口水,潤潤嗓子,接著說:“現在,我們來分析一下凶手的作案動機,從表麵上看,咱們秦探長好像跟那些女瘋子完全扯不上關係,對吧?”
眾人點頭。
金一田話鋒一轉:“不,你們大家都錯了,其實秦探長跟女瘋子是有關聯的。請大家不要忘記,秦探長有個女兒叫秦穎,去年因為高考壓力太大,精神崩潰,變成了瘋子,離家出走三個月,而且秦穎在離家出走期間染上重病,回家後沒過多久就在醫院不治身亡。”
眾人低頭一想,能讓秦漢川和“女瘋子”這個詞扯上關係的,也隻有這件事了。可是大家都一臉茫然,這跟眼下這個案子,又有什麼關係呢?
金一田說:“今天早上,我已經去人民醫院查看過秦穎當初住院的病曆檔案,那上麵寫著她住院的原因是,懷孕兩個月,及染上了致命性病。”
此言一出,眾皆愕然。
秦漢川的家庭情況,大家都了解,一直以為他女兒是因為失蹤期間身染重病,回家後不治身亡,卻做夢也沒有想到,其中竟然還有這麼一段隱情。那孩子精神失常之後,離家出走三個月,回來時卻已經懷孕兩個月,並且染上性病,這說明她在離家出走期間,曾遭人強奸,而且很可能不止一次啊!
金一田的話,就像一把匕首,突然插進秦漢川的心髒。他向後一個踉蹌,貼著背後的牆壁,慢慢地滑了下去。
他蹲在地上,兩手十指插進頭發裏,等他抬起頭時,已經是淚流滿麵。
“那些人,根本不是人,是畜生啊……他們連一個精神失常的小姑娘都不放過,他們是畜生啊……”
秦漢川拚命扯著自己的頭發,那聲音,幾乎是從喉嚨裏低吼出來的。
文麗叫聲“師父”,紅著眼圈,將他扶到座椅上。
金一田看了秦漢川一眼,等到他的情緒慢慢平靜下來,才開始接著自己的推斷往下說。
自從心愛的女兒出事之後,秦漢川雖然表麵上接受了這個不幸的事實,但心底裏卻暗暗發誓,一定要為女兒報仇,誰欺侮過他女兒,一定要付出代價。
雖然他是個警察,也作過詳盡調查,可是因為時間過去太久,加上女兒已經過世,不可能親口告訴他欺侮她的人是誰,所以他也沒有辦法查出具體是誰傷害過自己的女兒。
可是,難道就真的這麼輕易放過那些畜生嗎?他在心裏問自己。
不,絕不可能!他下定決心,絕不能放過那幫畜生,無論如何,一定要找到他們,一定要他們為自己犯下的罪行付出代價!
可是怎樣才能找到那些畜生呢?
他尋思著,要想通過目前所掌握的有限的線索去尋找具體罪犯,是十分困難的,但是他想,那些畜生既然能欺侮小穎,也肯定會去欺侮別的女瘋子,他雖然找不到具體的人,但卻可以找到“那一類人”,那些專門欺侮女瘋子的人。隻要找到“那一類人”,將他們通通殺死,小穎的仇自然也就報了。
於是,一個利用街上的女瘋子瘋狂複仇的計劃,就在他心裏悄然形成。
他想辦法弄到了致命的蛇毒,然後利用晚上的時間,在城市的大街小巷甚至是近郊,去尋找那些流落街頭的女瘋子,每找到一個女瘋子,他就把毒夜塗擦在她們的手指甲上。如果那些畜生想侵害她們,她們在反抗時,肯定會用指甲將對方抓傷,這樣一來,凡是侵犯過女瘋子的畜生,都逃不脫中毒身亡的下場。
在這一係列命案中,第一個死者,住在青雲巷的何慶國,就是因為那天深夜回家途中,在公廁門口看到那個有著幾分姿色的女瘋子而起了色心,把她拖進廁所,或者拉到某個黑暗的地方,將其強奸。女瘋子在反抗的過程中,用指甲將何慶國抓傷,但何慶國當時並沒有在意,結果回家不久,就毒發身亡。何慶國的妻子姚伊燕曾說,案發當晚丈夫酒後回家時,褲子拉鏈敞開著,當時她以為是他酒後尿多,憋不住,在大街上撒尿了,其實不是何慶國小便後忘了拉褲子拉鏈,應該是他強奸女瘋子之後,慌亂間忘記整理衣褲了。
第二個死者,農資公司退休職工楊如誠,也是因為在爛尾樓內強奸女瘋子,被其抓傷之後,死在家中。
第三個死者,那個外號叫爛鼻頭的乞丐,自然是因為在早上強奸那個住在涵洞裏的,天天唱著搖籃曲的女瘋子,而被抓傷中毒的。其實警方在調查爛鼻頭的死因時,曾把住在涵洞裏的流浪者集中起來,請法醫逐一檢驗過他們的手指甲,但不知道是秦漢川有意為之,還是因為一時疏忽,竟然漏了那個可憐的女瘋子,所以最後並沒有檢查出結果。要不然的話,這個案子現在也許就是另外一番麵目了。
“至於這個係列案中的最後一個死者汪小璐,她的死亡,對於凶手來說,則純屬意外。”金一田說,“但正是因為這個意外的出現,徹底打亂了凶手的計劃,也正是因為如此,才會引起文麗的懷疑,也引起了我的懷疑。當然,我曾受人之托,尋找汪小璐的下落,後來她中毒倒斃在鐵橋下麵,我最初的目的,是想查明她的死因,好向我的委托人交待。但隨著調查的深入,我才發現她的死亡,並不是一個孤立的案子,一路調查下來,最終查到了秦探長這裏。”
“那歐陽昭的死,是不是也跟秦探長有關呢?”
問這句話的,是一直抱著胳膊站在旁邊,一邊傾聽一邊凝神沉思的大隊長夏劍鋒。
“當然,歐陽昭之死,跟他也有莫大的關係。”
金一田點點頭,朝文麗那邊望了一眼,“大家都知道,文麗是我女朋友,可是我卻發現她心裏喜歡的人,好像並不是我,而是像父兄一樣關心她的師父,所以我心裏一直有個解不開的疙瘩。我一直都在留意秦探長和他前妻姬萍萍之間的關係,很希望能找到他們之間舊情未斷尚有來往的證據,然後拿去給文麗看,讓她對師父死心。結果有一天,我還真發現秦探長跟姬萍萍在鐵橋旁邊的老樹咖啡屋約會,於是就拿著相機一路跟拍,結果卻發現他們並不是在約會,而是在商量一件極其隱秘的事。後來姬萍萍還拿出一個U盤交給秦探長,秦探長在咖啡屋的電腦上打開,原來那U盤裏裝的是他們的女兒秦穎生前所寫的電子日記。我用長焦鏡頭拍到了電腦顯示器上的日記內容,看過秦穎生前寫下的最後一篇日記,我才知道,原來這孩子之所以會精神崩潰,變成一個瘋子,並不是因為高考壓力太大,而是……而是因為,她曾被繼父歐陽昭……強奸……”
他從平板電腦裏打開一張照片,照片拍攝的正是老樹咖啡屋內的情景,秦漢川和姬萍萍坐在電腦前,那照片的像素非常高,放大之後,電腦屏幕上的日記內容,竟能清楚地看到……
大家誰也沒有想到,秦穎那小姑娘變成瘋子離家出走的真正原因,竟然跟她那個禽獸繼父有關。每個人的頭,都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大家的心都感覺到一陣隱痛。
金一田打開下一張照片,卻是他跟蹤偷拍到的,夜幕中秦漢川潛伏在假山上,舉起手槍向洋樓玻璃窗內的歐陽昭瞄準的照片。
“這是秦探長在得知真相後的當晚,潛入歐陽昭所住的金盆山小區,準備用警用手槍向其複仇的情景,但不知道為什麼,那天晚上,他並沒有向歐陽昭開槍。”
夏劍鋒想起了那天晚上秦漢川申請配槍的事,暗自點頭,證實金一田此言不假。
秦漢川雖然沒有開槍,但並不等於停止了向歐陽昭複仇的腳步。他隻是在等待時機,等待一個既能殺死歐陽昭替女兒報仇,又不會讓人懷疑到自己身上的最佳時機。
後來的一天晚上,他跟蹤到歐陽昭開著自己的白色寶馬去太平坊小區幽會情人馮雨欣,於是在其深夜歸家的路上,攔住他的車,假意有事相商,坐進他的車內,離開時,偷偷將一隻爪子上塗抹了眼鏡蛇毒液的黑貓放在了寶馬車上。他知道歐陽昭有恐貓症,也曾看見歐陽昭用腳踢那隻野貓並險些被野貓抓傷。他知道歐陽昭看到黑貓後,肯定會有過激行為,也很有可能會被那隻凶狠的野貓抓傷。
金一田剛說到這裏,秦漢川突然從椅子上跳起來。
“如果不是歐陽昭那個畜生,小穎就不會變成瘋子,也就不會死。我不殺他,你們說還有天理嗎?”秦漢川的麵容痛苦地扭曲著,雙拳緊攥,如同一隻瀕死的野獸,聲音嘶啞地低吼道,“還有那些欺侮過小穎的畜生,我雖然是個刑警,卻隻能讓他們逍遙法外,沒有辦法將他們送進刑場,我不甘心啊,既然法律沒有辦法懲罰他們,那就隻能靠我自己動手了……”
他這一番話,無異於親口承認了金一田對他的指控。
誰也沒有想到,這些日子帶領大家東奔西走全力偵辦這個案子的重案二組組長秦漢川,居然就是這個震驚全城的毒指甲殺人案的幕後真凶。而這個案子背後的故事,卻又讓人感覺到無比的辛酸與悲憤!
案子雖然破了,但大家的心情卻輕鬆不起來,誰也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地看著夏劍鋒親手給秦漢川上了銬子,與另一名刑警一起,將他帶了下去。
就在這時,沉寂的辦公室裏,忽然傳出“叭”的一聲脆響。
文麗走到金一田麵前,眼裏含著淚光,咬著牙,重重打了他一記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