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暮雪瞧著這四人的來路,知道看病是假,鬧事是真,當下眉頭一皺,也不跟他們客氣,右手大拇指扣住食指,往那小夥子手腕神門穴上輕輕一彈。那小夥子哎喲一聲,像觸電似的,虎口一麻,整條手臂都軟軟地垂了下來。
江暮雪乘機脫手,道:“我看四位肝火上湧,頭腦發熱,確實病得不輕,我這裏剛好有四帖黃蓮敗火膏,是通筋活血,行氣止痛,祛肝火的良藥,免費贈與各位。”順手拿起幾張剛剛攤好的膏藥,直往對方臉上貼去。
四個小夥子都是功夫在身的人,但是還沒看清怎麼回事,隻覺眼睛一花,“叭”的一聲脆響,各自嘴巴上就貼上了一片膏藥。這些膏藥剛剛從鍋裏撈起攤好,未及冷卻,四人隻覺嘴上一陣火辣辣地燙得發痛,伸手去扯,那膏藥粘力極強,一扯之下,幾乎連嘴巴皮都揭下來了。
幾個家夥算是見識了江暮雪的手段,痛得唔唔直叫,再也不敢胡鬧,一個個捂著膏藥嘴巴灰溜溜走了。
範安平正在父親的回春堂裏等著,看見四名手下嘴上貼著“封條”,狼狽而歸,知道出師不利未能得手,不由氣得大罵“混蛋、飯桶”。完了,從腰間匣子裏掏出手槍說:“真看不出,老江原來還是個會家子,看來這事得老子親自出馬了。”
4
國難當頭之際,世上沒有世外桃源。
一個風高月黑的夜晚,一隊日軍兵分兩路,從水陸兩道逼近繡林城,縣城裏的國民黨守軍未放一槍一炮便棄城而逃。日軍中隊長尾崎元次率領數百名日本兵挑著一麵膏藥旗,未遇任何抵抗就順利地進駐繡林城,占領了縣政府大樓。縣長李成龍被俘的時候正摟著他的三姨太睡大覺,兩天後,李成龍被尾崎元次槍決於北門口碼頭。
精明狡猾的警察局長範安平卻見風使舵,買通了日軍翻譯,搖身一變,成了繡林城“維持會”會長,整天哈巴狗似的跟在尾崎元次屁股後麵,到處抓“抗日分子”,見人就咬,好不威風。
在日本鬼子的高壓政策下,繡林人民的反日活動逐漸由地上轉入地下,繡林城表麵上似乎平靜了下來。範安平抽空回了趟家,聽老爹一提,這才記起江暮雪的事,正要找個機會在尾崎元次麵前告他一黑狀,將他誣陷成“抗日分子”,把他徹底給收拾了,連他那間膏藥鋪子也要搶過來改做回春堂的分店,不想這個時候,卻發生了一件大事。
同樣是一個風高月黑的夜晚,一支神出鬼沒的抗日遊擊隊從長江邊泅水潛入繡林城,幹掉了十幾個日本鬼子的巡邏兵,悄無聲息地摸到尾崎元次駐紮的縣政府大院,搶走了二十幾支步槍和幾箱彈藥,還順手點燃了日軍的彈藥庫。
尾崎元次正摟著強占來的李成龍的三姨太睡大覺,驚醒之後見到外麵火光衝天,以為八路軍大部隊來了,連衣服也沒來得及穿上,光著腳提了掛在床頭的手槍就往外跑。
負責戒嚴的日軍全都跑去救火了,他衝到門口,見不到一兵一卒,更是慌張,嗚裏哇啦地用日本話大叫來人呀來人呀。剛叫兩聲,兩條黑影忽然從牆角裏跳出來,一支鳥銃指著他的後腦勺:“不許動。”
尾崎元次一哆嗦,手槍掉在了地上。拿鳥銃的遊擊隊員正要開槍,另一個遊擊隊員攔住他說:“別,現在殺他太便宜他了,把他抓回去好好‘招待招待’,說不定還能從他嘴裏掏出點情報。”
“好。”那個遊擊隊員點點頭,掉轉槍頭,照著尾崎元次背上就是一槍托子。尾崎元次“撲通”一聲,撲倒在地上,下巴正好磕在一塊石頭上,心中轉過一個念頭:“完了。”腦袋一嗡,昏死過去了。
兩個遊擊隊員拿出一個大麻布袋,正要把死豬一樣的尾崎元次往裏裝,忽然一支手電照過來:“什麼人?幹什麼?”講的是中國話,接著叭叭射過來兩槍。一個遊擊隊員身子一震,受了傷,另一個拿著鳥銃朝亮手電的地方轟了一家夥,手電黑了,他也顧不得尾崎元次,背起受傷的同伴迅速隱入黑暗中。
這個陰差陽錯救了尾崎元次的人,正是繡林城“維持會”會長範安平。
尾崎元次從昏迷中蘇醒過來,發現背上痛得厲害,好像主心骨都被那一槍托打斷了一樣,而且拉屎拉尿都不由自己控製,腰部以下全都沒了感覺,兩隻腳好像不是自己的,連站也站不起來。
軍醫一檢查,說是脊椎受損。
尾崎元次問那會怎麼樣?
軍醫說很可能會下身癱瘓,半身不遂。
尾崎元次急了,抓住他的衣襟問能不能治好?
軍醫猶豫一下說照目前的情況看,很難完全恢複。
“八格。”尾崎元次一怒之下,扇了軍醫一個耳光,因為用力過猛,雙腳麻木,自己也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
範安平本以為自己救了尾崎元次,立了大功,能得到這個日軍中隊長的嘉獎,誰知尾崎元次遭了遊擊隊的暗算,落下個半身不遂的毛病,一肚子氣沒處撒,看見他點頭哈腰地站在旁邊,一口惡氣全撒在了他身上,非但沒有嘉獎他,還把他罵了個狗血噴頭,指著他的鼻子問他早幹嗎去了,為什麼這麼遲才來救他?他要早來一時半會,他也就不會遭了遊擊隊的暗算。尾崎元次學過中文,算得上半個中國通,沒有翻譯在身邊,照樣把範安平罵得心驚膽戰。
範安平生怕尾崎元次一怒之下掏出手槍把自己斃了,嚇得脊梁骨直淌冷汗。尾崎元次這一罵,倒把他腦袋瓜給罵活了,眼珠一轉,一個戴罪立功的念頭冒了出來。他雖沒跟著他老爹學醫,卻也親眼見到老爹曾經治好過幾個脊椎受損下半身癱瘓的病人,他想向尾崎元次推薦他老爹,可又怕老爹沒把握,到時魚沒吃到反惹一身腥,所以決定還是先不跟尾崎元次講,回去問過老爹再說。
範其道聽兒子說了尾崎元次的病情,沉吟半晌說:“他還能夠坐起,說明他的脊椎隻是部分受損,並未折斷,從中醫角度看,完全能夠治好。”
範安平一聽這話,比老爹給他娶媳婦還興奮,說:“爹,你要是真能治好尾崎隊長,那可就幫了我的大忙,以後吃香的喝辣的少不了您一份。我這就去向尾崎隊長推薦您這位神醫聖手。”
範其道擺擺手,麵色凝重地道:“不行,你暫時還不能向尾崎元次推薦我。”
範安平奇道:“為什麼?”
範其道說:“你應該先向尾崎元次推薦那個姓江的。”
範安平一怔,一時沒反應過來,問:“您是說江暮雪?”
範其道點頭說:“對,就是他。”
範安平說:“爹,您瘋了,既然你能治好尾崎隊長,以江暮雪的醫術,一定也能治好他。”
範其道冷冷一笑,說:“我就是知道他也能治好尾崎元次,所以才叫你讓尾崎元次先請他看病。”
範安平完全被老爹弄糊塗了,問:“為什麼?”
範其道擺出一副老謀深算的樣子,說:“你如果向尾崎元次推薦江暮雪,尾崎元次一定急不可待,叫你馬上去請他來治病。你去請江暮雪時,以保衛尾崎元次安全為由,要他空手跟你前去,不要讓他身上帶任何東西,包括一張膏藥一口銀針。江暮雪治病曆來靠他祖傳秘煉的膏藥,據我所知,在治下肢麻木半身不遂的膏藥中,熊油虎骨膏是最有效的。如果我估計得不錯,他為尾崎元次診治時一定會以熊油虎骨膏為主,再輔以針灸之法。”
範安平急了,道:“如果他治好了尾崎隊長,那您還有什麼麵子?”
範其道笑笑說:“傻小子,當然不能讓他治好尾崎元次搶了咱們的功勞,等到他在尾崎元次麵前誇下海口、回來取膏藥和毫針用具時,你再叫人放一把火把他的鋪子燒了,把他店裏的膏藥燒得一張不剩。”
範安平撇撇嘴說:“他沒了虎骨膏藥,還可以煉製呀。”
範其道道:“這個我當然知道,可是要煉製虎骨膏藥,虎骨是必不可少的主藥,虎骨本就是珍稀藥材,等到他要買虎骨煉製膏藥時,就會發現不但本城藥鋪,就連鄰近縣市的虎骨都被人搶先買光了。現在兵荒馬亂交通不便信息不通,他要搞到虎骨,至少也得在十天半月以後。尾崎元次哪有耐心等上這麼久,再加上你在一旁吹風點火,尾崎元次一怒之下,還不把江暮雪給斃了?等到他一死,你老爹我再出手,不但輕而易舉拔除了這顆眼中釘,同時也完成了你在尾崎元次麵前立功的心願。”
範安平算是明白過來了,道:“爹,您繞這麼大一圈子,不就是想讓江暮雪這小子徹底滾蛋嗎?用得著這麼麻煩嗎?等您治好了尾崎隊長,我隨便找個借口,就可以一槍斃了他。”
範其道瞪了他一眼,道:“臭小子,你懂什麼,你爹從哪裏摔倒就要從哪裏爬起來,以前姓江的這小子運氣好,治好了幾個我沒治好的窮鬼病人,一下就把你老爹給比了下去。你若依照你老爹的計策行事,他沒治好尾崎元次,而你老爹卻治好了這個日本佬,那就說明你老爹的醫術比他高,咱們從他手裏丟的麵子也算是找回來了,以後回春堂的生意就好做多了。你一槍斃了他,幹淨倒是幹淨,可有什麼用?”
範安平張大嘴巴,長長地“哦”了一聲,這才明白老爹的“良苦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