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案:虎骨膏藥2(1 / 3)

5

“江先生,這邊請。”

江暮雪被範安平請進尾崎元次設在縣政府的日軍臨時指揮所時,步履從容,神態自若,臉上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好像他不是走在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的日軍軍事重地,而且去尋常人家出診一般。

尾崎元次半躺半倚地坐在床上,正心情煩躁地將手中一把黑幽幽的短槍倒過來翻過去的擺弄著,臉上神情變幻不定,好像隨時都有可能對著你的腦袋開上一槍。江暮雪剛撩起長衫跨進門檻,尾崎元次如同驚弓之鳥,把眼一瞪,槍口一抬,對準了他:“站住,你是什麼人?”

範安平急忙從後麵跑上來,站到尾崎元次身邊,陪著笑臉解釋道:“尾崎隊長,他就是我給您請來的醫生,他姓江叫江暮雪,是我們這兒有名的中醫。”

“哦?”疑心甚重的尾崎元次仍沒有將手槍放下,瞧瞧江暮雪,又瞧瞧範安平,眼睛裏充滿了戒備。微微使個眼色,旁邊一名荷槍實彈的日軍立即上前對江暮雪進行搜身。

範安平躬著腰,討好地道:“尾崎隊長請放心,我已經搜過他的身了,他身上連一根針都沒有。”

尾崎元次上下打量江暮雪一眼,對這個其貌不揚的中國醫生充滿了懷疑:“你,真能治好我的病?”

江暮雪冷冷地道:“在未親手診斷之前,我不能下任何結論。”

尾崎元次道:“那好,你快給我檢查一下,這兩天都快把我痛死了。”

江暮雪道:“我從來不給拿槍指著我的病人治病。”

尾崎元次怔了一下,神情略微有些尷尬,道:“好,你們中國人有句俗話叫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站在患者的角度,我相信你是一個好醫生。”順手把槍扔在了枕頭下麵。

江暮雪對翻譯道:“請你讓勤務兵給我打一盆水進來。”

戴眼鏡的年輕翻譯對一旁的勤務兵說了句什麼,不大一會兒,他就出去端了一盆清水進來。江暮雪稍稍挽起衣袖,在水盆裏洗幹淨雙手,上前兩步,示意尾崎元次伸出手來。

尾崎元次伸出左手,江暮雪替他把了把脈,神情有些凝重。尾崎元次瞧著他臉上的神情,另一隻手卻不由自主伸到枕頭下握緊了短槍。江暮雪目不斜視,淡淡地道:“把衣服掀起,讓我看看你的背。”

尾崎元次猶豫一下,依言將背上的衣服掀起。江暮雪走到他身後,見他背上青紫一塊,用手一摸,似有一塊硬骨突起,稍微用力按之,尾崎元次“哎喲”一聲,痛得齜牙咧嘴,想要翻臉罵人,卻也隻得隱忍。

江暮雪暗自點了一下頭,心中已經有底,又向一旁的日軍軍醫要了一根針,在尾崎元次腿上輕輕刺了兩下,均無反應,直到用力刺到第三下,才見尾崎元次的腳微微顫動了一下,似乎終於感覺到了疼痛。

江暮雪診察完畢,洗了手,一邊放下衣袖一邊道:“是背部受創,胸椎骨折,雙腿肌力減退,感覺遲鈍,若不及時診治,恐有癱瘓之虞,但好在並未傷及椎管內的脊髓和經絡,尚不難治。”

尾崎元次似懂非懂,直到翻譯將江暮雪的原話翻譯給他聽了,才麵露喜色,問:“真的能治好?”

江暮雪點頭道:“隻要按我的要求去做,三天之後即可下地走路,但要想完全康複,至少也得調養半個月,而且……”

“而且什麼?”

“而且半年之內不能碰女人,以免脊椎受力過猛,舊傷複發。”

“八格。”尾崎元次臉色一變,從枕頭下抽出手搶,直指江暮雪胸口,喘著粗氣用半生不熟的中國話罵道,“媽媽的,你是存心跟老子過不去是不是?”

江暮雪冷眼斜視著他手裏的短槍,並不答話。一旁的日軍軍醫畢竟是內行,知道這個中國醫生所言不假,急忙上前勸阻尾崎元次。

尾崎元次舉槍的手無力地垂下,叫過一名日軍,用日語吩咐道:“去把前兩天抓的那十幾個花姑娘放了,他媽的,能看不能吃,真倒黴。”

範安平盯著江暮雪問:“你真的能在三天之內治好尾崎隊長?”

江暮雪道:“隻要他配合治療,三天之內當無大礙。”

範安平逼近一步,拿出手槍道:“媽的,軍中無戲言,要是你三天之內醫不好尾崎隊長,老子就一槍斃了你。”

江暮雪懶得理會這個狐假虎威的漢奸,轉過身來,在屋子裏看了看,最後把目光落在門口那張平整的木板房門上。他讓翻譯找人把木門卸下來。

翻譯滿頭霧水,找來兩名日軍,動手卸下門板,照著江暮雪的手勢,把門板平放在地上。

江暮雪指著尾崎元次說:“把他抬到門板上。”

兩名日軍麵露難色,期期艾艾不敢動手。尾崎元次說:“磨蹭什麼,照他的話做。”

兩名日軍這才敢把尾崎元次從床上抬下來,放到木板門上。江暮雪將尾崎元次的身體擺弄了一下,然後用一隻手托起他的頭,另一隻手拿過一隻棉花枕頭,墊在他背後骨折的部位。

江暮雪調整了一下枕頭的位置和高度,最後道:“你先這樣躺著,讓胸椎逐步複位,我回去拿兩帖虎骨膏藥來貼在你背上,先活血止痛,再以針灸之法刺激你雙腳恢複知覺。”

尾崎元次見他要走,神情微變,急問:“那、那我要在門板上躺幾個時辰?”

江暮雪淡淡地道:“如果恢複得好,三天時間也就夠了。但如果你亂動,導致胸椎折損程度加深,可能三十天都不夠。”

尾崎元次臉色發白,眼中殺機一閃,卻發作不得,見江暮雪要走,急忙努努嘴,示意範安平跟去。

6

火是在下午申牌時分燒起來的,火勢不算太大,剛好把江氏膏藥店櫃台後麵那個分門別類儲藏各種秘製膏藥的大藥櫃給燒著了。

江暮雪在範安平的“陪同”下回到鋪子,看見夥計小周正灰頭黑臉地坐在門檻上哭鼻子,再一看屋裏煙熏火燎一片狼藉,不由大吃一驚,忙叫起小周問發生什麼事了?

小周一副闖了大禍的樣子,連頭也不敢抬一下,說江先生,您剛出門不久,前麵街上就有人打架,我聽打得挺熱鬧的,就忍不住跑出去看了一小會兒,誰知還沒看完,就聽有人喊走水了,我回頭一看,原來是咱家鋪子著火了,我急忙拿了木桶打水救火,幾個鄰居也來幫忙,火總算救熄了,可櫃子給燒了,江先生,我、我……

江暮雪神情一變,急忙進屋一看,果不其然,四壁熏得黑黝黝的,其他器具損失不大,一張紅木藥櫃卻燒成了一堆黑炭,裏麵收藏的膏藥自然也被燒得一張不剩。他本是寬厚之人,但遭此突變,也忍不住跺足埋怨道:“小周,你太大意了,我正要用櫃子裏的虎骨膏藥,現在卻……唉,你、你怎麼能在鋪子裏生火呢。”

小周委屈地說:“我沒在鋪子裏生火呀。”

江暮雪問:“沒生火那怎麼會燒起來?”

小周也有些莫名其妙,抓抓後腦勺說:“我也不知道。”他才不過十四五歲年紀,還是個膽小少年,一見老板的神情如此嚴峻,不由嚇得臉色發白,又害怕地哭起來。

範安平把頭伸進屋裏看了看,陰陽怪氣地說:“江先生,您要沒把握治好尾崎隊長的病直說就是了,也犯不著施展苦肉計,自己在自己店裏放上一把火呀。您可別告訴我您的膏藥都給燒光了,沒法給尾崎隊長治病了。”

江暮雪臉色漸漸緩和下來,反過來安慰了小周幾句,回頭對範安平道:“你回去告訴尾崎,我答應三日之內醫好他,就絕不會食言。叫他躺在門板上不要動,三日之內,我必帶著虎骨膏藥上門治他。他要是離開了門板,一切後果自負。”

範安平道:“行,有您這句話,那我就放心了。範某先回去等候著江先生,反正四門都有皇軍把守,也不怕您漏夜跑了。”衝他一抱拳,哼著小曲,甩手甩腳地走了。

待範安平一走,江暮雪立即提筆寫了一道方子:虎骨四兩,石斛二兩,赤芍一兩五錢,白芨一兩,川芎一兩,羌活一兩五錢,桂枝二兩,川烏一兩,杜仲一兩五錢,地黃四兩,山甲一兩,獨活一兩五錢……一共開了二十八味藥,共重四十一兩五錢五分。

這正是江氏虎骨膏的配方,這個方子是由清《內廷法製丸散膏丹各藥配本》所載熊油虎骨膏的方子加減變化而來,經過精減提煉之後,比原方效果更加顯著。

江暮雪把方子開好,檢查一遍,交給小周,叫他趕緊去周濟藥店照著單子把藥抓齊,並且一再叮囑不要擔擱,速去速回。小周答應一聲,一路小跑去了。

江暮雪回頭把店裏收拾了一下,不過盞茶功夫,小周就提著一包藥材氣喘籲籲跑了回來,江暮雪一看,其他二十七味藥都抓齊了,唯獨缺少虎骨這味主藥。

小周告訴他,周濟藥店的周老板說店裏的虎骨昨天就已經被人包圓兒買完了。

“哦,竟有這樣的事?”江暮雪大出意料,繡林城隻有周濟藥店這一家像樣的藥材鋪子,如果這裏找不到虎骨,那就隻有去鄰縣買了。他心存疑竇,親自跑到周濟藥店,正好周老板站在櫃台邊,上前一問,周老板告訴他,店裏的虎骨的確買光了,而且據幾個采購藥材的夥計今天早上回來說,鄰近縣市大小藥鋪裏的虎骨幾乎都在前天和昨天被人買走了。

江暮雪皺皺眉頭問:“那您知不知道買走虎骨的是什麼人?”

周老板說:“外縣市藥店的虎骨是誰買走的我不知道,周濟藥店的虎骨好像是被回春堂的夥計買走的,昨天我正好在櫃台邊喝功夫茶,所以見到了。”

回春堂的夥計?

江暮雪心裏一沉,隱然明白了什麼。

“豈有此理,真是欺人太甚。”第二天早上,杜奇聽說了膏藥店失火的事,特地趕早過來,想看個究竟,聽江暮雪說了事發經過,不由義憤填膺,拍案而起,怒道,“這分明是範家父子設下的陰謀詭計,想借尾崎元次之手置你於死地。”

江暮雪道:“我想也是這樣。”

杜奇是個急性子,瞪著他道:“那你還坐在這裏幹什麼,趕緊想辦法購買虎骨去呀。”

江暮雪搖頭苦笑道:“沒用的,我問過周濟藥店的周老板,他說兩湖一帶藥店的虎骨都是由一個東北大藥材商行供貨,最近送來的一批藥材被日軍堵在了路上,最快也得十幾天以後才能運抵這裏。”

杜奇急了,道:“那怎麼辦?你已經答應尾崎元次三天之內一定治好他,沒有虎骨你拿什麼煉製虎骨膏藥,拿什麼去治他的半身不遂?小日本殺人不眨眼,你把他惹惱了可不是鬧著玩的。”

江暮雪見他為自己的事急得一籌莫展滿屋亂轉,心下甚是感動,微微一笑道:“杜兄放心,小弟不才,但範氏父子欲借尾崎元次之手算計我也並非易事,常言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虎骨雖然難買,卻也不是全無辦法可想。”

杜奇聞言喜道:“江兄,你是說你能想辦法弄到虎骨?”

江暮雪胸有成竹地點點頭道:“時機一到,問題自然會迎刃而解。”

杜奇著急道:“江兄,你就別給我打啞謎了,快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瞧你這不急不躁的模樣,難道會有人給你送虎骨上門不成?”

江暮雪故作高深地笑笑道:“天機不可泄漏,現在還不是揭示謎底的時候。總之杜兄不用擔心,山人自有妙著。來,我請你喝茶,前些日子托人從嶽陽帶了些君山銀針過來,也不知是否正宗,正要請你品一品。”

杜奇心有不甘,還欲再問,江暮雪卻不肯多透露半句,燃起爐子,煮水烹茶,忙碌起來。少頃,水沸茶香,江暮雪將第一碗茶遞到杜奇麵前。

杜奇初嚐一口,但覺香氣清嫩,新鮮回甜,不由點頭道:“好茶。”看著水氣氳氤的碗底,接著道,“銀針產於湖南嶽陽君山,由未展開的肥嫩芽頭製成,芽頭肥壯挺直、勻齊,滿披茸毛。你看這茶衝泡後芽尖衝向水麵,懸空豎立,宛如銀針,果然是上好的君山銀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