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案:茶緣(2 / 3)

師父教得認真,徒弟學得專心,不出半年時間,啞巴就出師了。如此一來,陳三盞就輕鬆許多,每日裏背著雙手在茶水間裏轉悠,煮水烹茶的活,都讓啞巴搶著幹了。外麵的茶客隻覺茶香愈濃,絲毫沒有感覺到泡茶的茶藝師,已經由師父換成了徒弟。啞巴平日裏對孝娥也頗多照顧,正所謂日久生情,漸漸的,孝娥也不知不覺地愛上了這個不能說話的小夥子。

在啞巴來到三盞茶館的第二年秋天,一日晚間,陳三盞半夜如廁,不小心摔了一跤,畢竟上了年紀,被人抬回床上,人就已經不行了。

臨終前,陳三盞拉著啞巴的手,交待兩件後事。他緩緩地道:“第一,我將孝娥的終身托付於你,望你不要辜負孝娥一片癡心。第二,為師已將一身茶藝盡授於你,這間茶館,也交由你打理,但有兩點,你須切記,其一,你隻可跟孝娥一道,將此茶館開成夫妻店,不要再招工人進來,咱們的店太小,養不起工人;其二,這間茶館店麵雖小,但隻要經營得法,足可保你二人溫飽,千萬不要盲目擴張,擅自擴大店麵和規模。”

啞巴明白師父的苦心。三盞茶館所用的茶葉,多是采自東山深處的野生綠茶,野生茶樹大多生長在東山主峰礅岩嶺,地勢險要,采摘不易,而且野生茶樹數量有限,產量也不高,正好能維持三盞茶館現有的規模,如若擴大店麵,茶葉供給就會成問題,如果以次充好,勢必影響茶館生意,更有損師父的名聲。這其實也是三盞茶館規定每位茶客最多隻能在店裏飲茶三盞的原因。

“師父,您的話我記住了。”他拉著師父的手,用力點頭。陳三盞含笑而去,孝娥早已哭成了淚人。

3

孝娥剛辦完父親後事,就發現啞巴失蹤了。

三天後,茶館裏忽然來了一個年輕人,身上穿著筆挺的西裝,頭發梳得油光發亮,孝娥仔細一瞧,這個人竟然就是失蹤的啞巴。她不由又驚又喜,跑上前拉住他的手問:“你去哪兒了?怎麼幾天不見人呀?”

啞巴看著她,忽然張開嘴巴說:“對不起,孝娥,我……”他一開口,可真把孝娥嚇了一跳:“原來你、你不是啞巴?你到底是什麼人?”

啞巴歎口氣說:“我叫吳義,是玉壺春的大掌櫃吳啟泰的兒子……”

他剛說到這裏,孝娥就明白過來:“原來你爹請不動我爹,就派你演一出苦肉計,裝成一個流浪的啞巴,到這裏來偷學我爹的茶藝。”

吳義低下頭去,說:“是的,你也知道,我們玉壺春有許多競爭對手,而一個好的茶藝師,對一家茶樓的發展,是至關重要的。我爹答應過我,隻要我學藝成功,就讓我做玉壺春的首席茶藝師,以後整個玉壺春都會交給我掌管。”

“你這個白眼狼!”孝娥氣得臉色發白,咬牙道,“枉我爹對你那麼好,原來你竟然是個騙子!”

“對不起,孝娥。”吳義抓緊她的手說,“我不會忘記師父臨終前的囑托,你跟我回玉壺春吧,咱們馬上就成親,以後你就是玉壺春的少奶奶了。”

孝娥抬起手,狠狠地摑了他一巴掌,含淚叫道:“滾,你給我滾,我永遠都不想再見到你!”

吳義見她心意已決,隻好長歎一聲,捂著火辣辣的臉,悻悻而去。

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孝娥忽然蹲在地上,放聲大哭起來。

吳義偷師學藝成功,一回到玉壺春,立即受到父親重用,被提拔為玉壺春首席茶藝師。

吳啟泰聽兒子說了,他所用的茶葉,都是采自東山深處的野生綠茶,產量不高,所以極其珍貴,不可能在大茶樓裏普遍使用。於是立即在玉壺春成立了一個“精藝茶室”,專門用這種野生東山綠茶接待貴賓,當然,茶價自然要比別處高出不少。

精藝茶室成立的第一天,吳啟泰大張旗鼓地請了許多貴賓,前來品味兒子的茶藝。

吳義成竹在胸,當著一眾賓客的麵,將師父所教的衝泡東山綠茶的十道程序一一展示,賓客們自是大開眼界。可是當茶盞端上來,賓客們揭開杯蓋時,卻發現一片片茶葉沉於杯底,並未出現像吳義所言的,茶葉如喜鵲展翅,在杯盞中翻飛起舞的美妙情景,再一品茶湯,茶味淡寡青澀,竟不如路邊小茶館二流茶藝師的手藝。

吳義的臉當場就紅了,心想這不可能啊,我用的是師父的茶葉和方法,為什麼在三盞茶館能衝泡出色香味俱佳的茶湯,換一個地方就不行了呢?一定是自己出了什麼差錯,他又小心翼翼地衝泡了第二杯茶,味道仍是平淡生澀,難以入喉。

茶客們大失所望,雖然給吳大掌櫃留著三分薄麵,嘴裏沒有說出來,臉上卻已現出譏諷之色。吳啟泰臉色鐵青,急忙起身邀請賓客們去別的茶室飲茶,竟不再看兒子一眼。

吳義一屁股坐在地上,喃喃地道:“這不可能,這不可能……”

他在腦海裏,把自己在三盞茶館泡茶的程序,和在精藝茶室泡茶的動作,前後對照一遍,發現除了最後一道程序略有不同之外,其他程序都完全相同。在三盞茶館,最後一道把茶水從茶水間端出來向客人敬茶的程序,是由孝娥完成的,而在這裏,則是由他自己一個人完成。

他腦中靈光一閃,驀然明白過來:原來師父傳授茶藝給我的時候,還悄悄留了一手,把其中最關鍵的一道程序,交由孝娥在端茶送水的過程中悄然完成,而孝娥所掌握的這個秘訣,正是衝泡好一杯東山綠茶最隱秘最要緊程序。正是因為缺少了孝娥暗中使用的這個秘訣,所以自己衝泡出來的東山綠茶,就連二流茶藝師的水平也不如。

4

吳義回到三盞茶館,發現茶館大門緊閉。他知道自從師父過世和自己離開之後,孝娥就將茶館關張了。他站在門口,猶豫一會,抬手敲了敲門,過了半晌,孝娥才出來開門,一見是他,臉色就沉下來,立即又要關門。吳義急忙將門推開一條縫,擠進屋裏。

孝娥冷著臉問:“你還來幹什麼?”

吳義拉住她的手說:“孝娥,我知道是我對不起你,可是我實在太想你了,所以回來看看你。”

孝娥冷聲道:“你現在已經不是以前那個流浪啞巴了,你是玉壺春的大少爺,我一個瘸子可高攀不上。”

吳義說:“我知道,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我今天回來,一是想看看你,二是想完成自己一個心願。”

孝娥問:“什麼心願?”

吳義說:“我想再和你一起泡一次茶。自從我離開之後,我就常常回憶起在這家小茶館和你一起工作的日子,我在後麵的茶水間泡茶,你進來端茶,雖然我不能說話,但我倆心意相通配合默契,那是一段多麼幸福的日子啊。”

孝娥的眼圈紅了,緩緩抬起頭看著他:“你真的這麼想?”

吳義點頭說:“當然是真的。”

孝娥歎口氣說:“那好吧,我滿足你這個願望。過了今日,咱們倆恩斷義絕,請你以後再也不要來找我。”

吳義見她答應了,不由喜出望外,立即跑進後麵的茶水間,開始煮水烹茶。三杯東山綠茶很快就衝泡好了。孝娥像往常一樣,用茶盤托了三杯茶,默默地往外麵茶室走去。吳義臉上掠過一絲不易覺察的冷笑,緊緊跟在她身後,仔細觀察。

因為腳上有殘疾,盡管孝娥走得很慢很小心,但杯盤裏的茶水還是有些晃蕩,茶湯險些灑了出來。孝娥將三杯茶放到桌上,吳義揭開杯蓋一看,不由驚得目瞪口呆。杯盞中,那一片片碧色的茶葉,雙翅舒展,如仙子飄飛,似天女散花,在清綠的茶汁中上下飛舞,一杯春色,悄然綻放。再一嚐那茶湯,清麗純美,甘香鮮嫩,果然有東山綠茶應有的至清至雅至真至純之茶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