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3 侯貴平之死2(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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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貴平性侵留守女童,強奸婦女,最後畏罪跳河自殺?”嚴良合上這份當年的案卷材料複印件,和辦公桌後的趙鐵民對視一眼。

趙鐵民點頭道:“我派人專門去了一趟平康縣公安局調來這份材料,也找過當時大學裏一些知情的老師核實。當初是平康縣公安局派人到學校通報這個情況的,考慮到江華大學學生支教期間發生如此不堪的事,為了保護各方的聲譽,學校對外宣稱學生是支教期間在水庫意外落水死亡的。”

“這……”嚴良皺眉,“我很難相信這是事實。”

“為什麼?”

“他是名牌大學的學生,受過高等教育,他本身學的又是法律。”

一聽這話,趙鐵民忍不住哈哈大笑:“老嚴,你就別擺知識分子的麵孔了,你們這些知識分子的套路啊,我最懂,涉及性犯罪的挺多,沒什麼可大驚小怪的。”

嚴良不懷好意地瞪他一眼,道:“你再派人詳細查一遍,這案子很可能有問題。”

“這能有什麼問題?事實清楚,證據充分。”

案卷記錄,2001年11月16日晚上11點,苗高鄉一名名叫丁春妹的婦女來到派出所報案,稱支教老師侯貴平誘騙她到宿舍,強奸了她。

民警趕到宿舍後,屋裏沒人,但在床上發現了未幹的精液。

第二天,縣裏的法醫趕到鄉上,提取到了丁春妹陰道內的精斑。警察在搜查侯貴平宿舍時,還找到一條女童的內褲,上麵同樣有侯貴平的精斑,這條內褲經過調查,是侯貴平班上一位叫翁美香的女生的。該女生幾個星期前喝農藥自殺身亡,當時警方在對女生屍檢時發現,女生自殺前曾遭人性侵。走訪當地鄉民的記錄證實,侯貴平支教期間行為極不檢點,大量證人證實,他在大白天和陌生女人在學校宿舍發生性關係。

第三天,鄉民在水庫發現一具男屍,經辨認是侯貴平,丁春妹陰道內與女童內褲上的精斑,經過比對,都是他的。

所以警方認定,侯貴平性侵留守女童,強奸婦女,受害人報案後,他倉皇逃竄,最後畏罪跳河自殺。有物證有人證,證據鏈齊全。

嚴良微微搖著頭。“表麵看,案子沒問題。可是你想,案子發生十多年了,照理早該被人遺忘了,那麼江陽又為什麼要在那本檢察官的小冊子上留下侯貴平的名字和身份證複印件呢?小冊子是今年1月份刊印的,江陽死於3月,也就是說,江陽留下名字和身份證複印件是在他死前不久。一起撲朔迷離的命案,死者在死前不久,留下了一起十二年前案子的嫌疑人信息,這值得我們關注。”

他重新拿起材料,把裏麵的各項資料平鋪在桌上,一頁頁仔細翻過,過了很久,他突然注意到一個很明顯的問題:“為什麼材料裏缺少侯貴平的屍檢報告?”

“沒有屍檢報告?”趙鐵民瞪起眼,將一頁頁材料都翻找一遍後,攤開手,“材料裏隻寫了侯貴平溺斃的結論,還真沒有屍檢報告,有點奇怪啊。”

嚴良抬頭嚴肅地瞧著趙鐵民。“一份封存留檔的結案報告裏,居然沒有最重要的屍檢報告,這種紕漏很少會發生吧?”

趙鐵民眯著眼,沒答話。

“你讓你們專案組裏省高檢派來的檢察官聯係平康縣檢察院,看看平康縣檢察院是否有這起案子的材料。”

“檢察院肯定沒有。”趙鐵民搖頭道,“刑事案件中,嫌疑人已經死亡的案子,自動銷案,無須報給檢察院。侯貴平的卷宗,隻可能公安局留檔,不會交給檢察院的。”

嚴良不以為然地看著他。“如果平康縣檢察院沒有這案子的記錄,江陽這位曾經的檢察官為什麼會寫下侯貴平的信息呢?”

兩天後,趙鐵民心急火燎地找到嚴良,帶給了他一份案件材料。“平康縣檢察院果然有一份侯貴平的案件材料。”

嚴良意料之中地接過手,笑著問:“這份裏麵有屍檢報告?”

趙鐵民特別嚴肅地點頭。“有。”

嚴良奇怪地看著他。“是不是有什麼問題?”

“你看了就知道。”

嚴良急忙拆開,找到侯貴平的屍檢報告,目光投到結論上,結論依舊是溺斃。可當他瀏覽到對屍體的描述時,馬上發現了問題。

“屍體上有多處不明原因外傷,死者胃部積水150毫升。”

嚴良忍不住驚呼:“溺水死亡者胃部怎麼可能隻有150毫升積水?”

趙鐵民轉過身,冷哼一聲:“侯貴平隻吞了一口水就淹死了,死個人原來那麼容易。”

“果然這案子有問題!”嚴良微微皺眉,隨即問,“嫌疑人已經死亡,按規定要撤案,公安局不必報到檢察院,為什麼平康縣檢察院也有侯貴平的卷宗?”

趙鐵民搖搖頭。“平康縣檢察院的幾個主要領導都是近年調來的,對為什麼這起本該銷案的案子的案件材料會在他們院,都稱不知道。”

嚴良把整份材料詳細看了一遍,道:“檢察院和公安局的兩份卷宗,內容完全一樣,隻是公安局的那份沒有侯貴平的屍檢報告。屍檢是在公安局做的,他們卻沒有屍檢報告,反而檢察院的材料裏有屍檢報告,這太不尋常了。”

趙鐵民表示認同。

嚴良目光悠悠地望向遠處。“現在你該相信張超沒有在誤導我們了,我們找江陽的遺物,結果馬上發現了一起很不尋常的陳年舊案。”

“你的意思是,這是張超故意讓我們知道的?他的動機呢?翻案?可一起十多年前的舊案,人都死了,翻案有什麼用,值得他自願入獄嗎?”

嚴良雙手一攤。“我不知道答案,無法回答你。你可以再找張超問,不過我相信你問不出任何有價值的線索,他一定會說他對這件事不知情。現在,你隻能繼續查清楚侯貴平的事。”

趙鐵民點點頭,可是隨即又皺皺眉,表現出一副為難的樣子。“我拿到這份東西後,也給專案組其他同誌看了,毫無疑問,大家都認為這起舊案有問題。不過大家有個分歧,大部分人隻想盡快把江陽被殺一案了結,不願意為十幾年前小地方的一起普通命案分散精力。哪怕這案子有明顯問題,可當地公安已經定性了,翻案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會涉及很多過去的當事人,會受到各種各樣的阻力。”

嚴良不假思索地說:“毫無疑問,侯貴平的案子,你們必須追查下去。”

趙鐵民為難道:“你很清楚我們的辦案程序,案件調查要權衡投入和產出,如果凡是疑難案件都要查到底,全國警力翻三倍都不夠。專案組是為了江陽被殺一案成立的,不是為了十多年前的普通命案。何況人都已經死了,誰願意自討沒趣替一個死人翻案?地方上的各種辦案阻力,你這位老師是沒有親身體會的。”

“不,”嚴良很認真地盯著他,“侯貴平的案子你們不查出真相,恐怕江陽被害一案永遠破不了。張超建議我們查江陽的遺物,我們去查了,結果馬上牽出一起充滿疑點的舊案,這絕不是巧合。侯貴平的死與江陽被害,以及張超的先認罪再翻供,這幾件事有什麼關聯,雖然現在沒有答案,但我相信線索會逐漸串起來的。”

趙鐵民扳著手指,思考著,過了很久,點頭表示認同。“可是侯貴平的案子都發生十多年了,現在怎麼查呢?”

“很簡單。第一,調查侯貴平的卷宗為什麼會存到檢察院,我相信和江陽有關;第二,”他拿出屍檢報告,指著末尾的簽名,“找到這位負責屍檢的法醫陳明章,向他了解當時的情況;第三,和當年負責該案的經辦人談談,問他為什麼明顯是謀殺的屍檢報告,結論會變成跳河自殺溺斃。”

趙鐵民思索片刻,點頭道:“這幾項調查都需要人手,專案組成員目前還是圍繞著江陽被殺一案,他們不少人是省裏單位的領導,級別比我高,讓他們查一起舊案,我差遣不動,幸好我們支隊有幾百號人,我可以讓我手下的刑警去調查。”

聽他這麼說,嚴良慢慢睜開了眼睛。“這次的案子社會影響那麼大,省市兩級三家單位破格組成專案組,照理組長應該由省廳的人擔任,你這刑偵支隊長級別是不夠的,可是高棟卻極力推薦你。我想最主要的原因是,級別比你高的人,手下卻沒你多。”

趙鐵民驚訝道:“讓我當專案組組長,是高廳的刻意安排?”

嚴良點點頭,把目光投向了窗外,喃喃道:“高棟究竟知道些什麼,他又在這案子裏扮演了什麼角色呢?”

17

2003年,江陽來到了平康縣。

江陽的人生無疑是幸運的,他從小就是學校裏的尖子生,高考考上了江華大學法律係,2002年順利畢業。

那個時候,外企最吃香,寶潔、四大事務所是所有學生的向往,其次是金融業。當時,公務員不像後來那麼熱門,江陽尚未畢業就很輕鬆地考進了清市人民檢察院。

他並不是清市本地人,卻報考了清市的檢察院,自有他特別的考慮。

當時他的選擇很多,既可以報考最高檢,也可以報考省高檢或者省會江市檢察院的職位,可是仔細權衡之下,這幾家單位都是精英雲集,論學校、論學曆、論能力,他都比不上精英,論關係背景,他更是毫無優勢。清市位於本省西部,經濟排名省內墊底,一線法律專業的精英不會去報考清市檢察院,矮子裏麵拔將軍,他相信江華大學的招牌在落後城市的單位裏,還是金光閃閃的,隻要努力經營,很容易成為單位的重點培養對象,一步步堅實前進,仕途一片光明。

果然如他所料,他一來就成了單位裏唯一的名校高才生,外加他是個帥哥,性格開朗,口才很好,一表人才,而任何機關單位都不缺愛撮合的大媽,很快,單位大媽絡繹不絕地拿著各種女孩的照片找上他。他眼光很高,一律拒絕。

事實證明,他並沒有因單身就隨便挑個女朋友,他對自己的人生規劃很是明確。

不久之後,他等來了值得愛的姑娘。

清市檢察院吳副檢的漂亮女兒吳愛可,遇見了穿著製服的江陽後,立刻產生了眼緣。吳愛可尖臉長發,曲線別致,也學法律,剛剛畢業,現在在一家律所當助理。

於是,兩人在都是法律人的借口下,很快談起了人生理想,對彼此的好感與日俱增。吳副檢也在旁觀察了他幾個月,親自找他談過心,對他很是滿意。

在機關單位生存,如果有一位大領導是未來的老丈人,那麼一切就變得很容易了。再加上平時看點管理類的書,開會時裝模作樣說上幾句莫名其妙的話,他自然成了單位的重點培養對象。

一切都很順利。2003年,吳副檢調去了平康縣檢察院任檢察長,江陽也跟著去了平康縣,任偵查監督科科長,副科級,手下帶四名工作人員,這對畢業才一年的人來說很不容易,所有人都十分看好他。

那個時候手機剛剛開始流行,還沒出智能手機,年輕人的主要聊天渠道是互聯網。畢業後,他的大學同班同學建了一個QQ群,有一次江陽說到自己在平康縣檢察院任職,女同學李靜馬上對他發起了私聊,得知他任偵查監督科科長後,李靜表示過幾天來平康看看他。

李靜是班上的美女,身材相貌都一流,不過她和侯貴平是男女朋友關係,所有人都知道,江陽對她自然不抱任何想法。她突然鄭重提出要來平康看他時,江陽心裏是拒絕的,心想,李靜該不會對自己有意思吧?好吧,雖然他自認長得帥,可他正和領導的女兒談著戀愛,可不敢開任何小差。

他隻能一本正經地問她有什麼事,對方卻不回答,隻說見麵了會告訴他。

對這次會麵,江陽不敢隱瞞,如實告訴了吳愛可,畢竟在這縣城如果發生點什麼風流韻事,一下子就傳開了,要是謠言四起,傳到吳檢的耳朵裏,他很快就會從科長變成門衛。

會麵地點定在了縣城唯一的一家西餐廳,吳愛可獨自坐在一角“監視”,江陽和李靜坐在不遠處的偏僻一桌。

相互寒暄客套一番後,江陽做賊心虛地瞥了眼遠處的吳愛可,壓低聲音直切主題:“你跑來平康找我有什麼事?”

李靜思索一番後,緩緩開口:“你記得侯貴平嗎?”

“你男朋友?我當然知道,”江陽皺了皺眉,“對他發生的事,我很遺憾,好像就發生在我們平康吧?”

李靜默默地點了點頭。

江陽奇怪地看著她。“怎麼回事,這都過去幾年了,為什麼突然提到他?”

她再三猶豫後,說:“有件事我一直想弄明白,但又覺得這樣會很麻煩你。”

聽出不是愛慕自己,江陽鬆了口氣,爽快地問:“什麼事,你說吧,老同學了,不違反工作原則的情況下我一定幫忙。”

“我……我懷疑侯貴平不是淹死的。”

江陽當即瞪眼。“那是什麼?”

李靜牙齒咬住嘴唇,半晌後,低聲說:“他死於謀殺!”

“你說什麼!”江陽一聲驚呼,引起了不遠處吳愛可的注意,片刻後,他意識到自己失態,忙低聲問,“為什麼這麼說?”

“侯貴平死後,平康縣公安局警察帶著結案材料找到學校,向學校通報了這件事,你知道材料裏記錄侯貴平是怎麼死的嗎?”

“不是下河遊泳,不小心淹死的嗎?”

李靜輕輕地搖頭。“通報說,侯貴平性侵留守女童,強奸婦女,在被警察逮捕期間逃走,最後畏罪跳河自殺。”

江陽瞪大了眼睛,連聲道:“這不可能,侯貴平不可能是這樣的人。我跟他雖然不熟,可我知道他不可能是這樣的人!”

他腦海中浮現出侯貴平的身影:一個高高大大的陽光男孩,愛運動,很強壯,一身正氣,絕不是那種躲在角落裏看片的猥瑣男生。他還記得,有一次,有個偷車賊被他們班男生抓到,很多人要去揍小偷,侯貴平靠他的個頭攔住大家,堅持不打人,將之扭送派出所。這麼個陽光正義又善良的大男生,怎麼可能跟性侵案連在一起?

李靜眼眶微微泛紅。“我也絕對不信他會做那樣的事。而且有件事你不知道,在他支教時,我去過他所在的苗高鄉,在我去之前不久,他班上的一個女學生喝農藥自殺了,警察發現女孩自殺前曾遭人性侵,侯貴平一直在為此事向上級舉報,要求調查,怎麼可能是他幹的?”

“你說他舉報學生遭性侵而被謀殺,最後警方的結論卻是,侯貴平性侵了那個女生?”

李靜緩緩點了點頭。

聽到這兒,江陽的臉沉了下來,臉上覆了一層陰霾。

李靜繼續說:“平康縣公安局警方來學校通報這件事時,張超老師看過他們帶來的結案報告,張老師後來告訴我,材料上有問題。侯貴平的屍檢報告結論寫著溺水死亡,而屍檢描述上寫著,胃部積水150毫升。”

江陽不是專業人員,一時不明白。“那又說明了什麼?”

“張老師說,一個人如果是溺死的,會吞下大量積水,150毫升隻是一大口而已,所以他不可能是溺死的。”

江陽驟然動容。“既然如此,張老師有沒有把這個疑點告訴平康縣公安局警方?”

李靜搖了搖頭。“沒有。我問過他,他說地方上辦案,可能有黑幕,這個疑點既然被他看出來了,相信當事法醫自然更清楚,可最終還是送來了這份結論。侯貴平在舉報時,平康縣公安局就有內鬼向被舉報人透露是他舉報的,這案子可能牽涉範圍很廣。張老師說,要在地方上推翻一起案件,非常困難,會牽涉很多人,尤其這樣一件疑點重重的案子,我們未出校門的法律人不懂實際工作的困難,侯貴平已經死了,不管翻案與否都改變不了侯貴平已死的事實。”

江陽閉上嘴,思索著。

從事檢察官工作一年多,他已經不是那個未經世事的天真大學生了,他知道實際辦案的困難,有些案件明明存在疑點,最後卻由於這樣或那樣的原因妥協了。

學會妥協,是一個人成熟的標誌。

李靜看著他的表情,過了一會兒,試探地問:“如果可以的話,你能不能幫我確認一下案件材料,看那份屍檢報告的記錄,是不是真如張老師看到的那樣?”

“如果是的話呢?”

“你……你是偵查監督科的科長,你能不能……”麵對一件很麻煩別人的事,李靜很難說出口。

“你想替他翻案,還他清白?”江陽表現出並不十分熱心的樣子。

李靜慢慢地點了點頭,眼淚止不住流了下來。“那次事情後,我聽說侯貴平的媽媽精神失常,後來就失蹤了,他爸爸不久後也跳河自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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