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羅半夏總覺得米婭警官在描述那個罪犯的時候,口氣中竟帶著一絲崇拜和憧憬。
“但是,已經好幾年沒有聽到他再度犯案的消息了。”米婭閃亮的眸子投向羅半夏,“有人說在中國見過斯沃德,你了解嗎?”
“不。”羅半夏下意識地猛烈搖頭,“我沒聽說過這個人。”
米婭警官的眉頭一抬,眼神中飄過一絲狐疑。這時,一名下屬跑過來跟她用法語交談了起來,兩人越說越熱烈,仿佛已經抓住了破案的關鍵。
“找到狙擊地點了。”米婭警官轉過頭,用流利的英語對夏洛克說道,“就在與蘇黎世學院隔了一條馬路的動物學博物館樓頂。我的人在那裏發現了一把被扔掉的M110步槍,槍膛還有熱度,初步勘定是凶手使用的。”
M110?羅半夏的胸口仿佛挨了重重一擊,渾身的血液都隨之一顫。十年前,狙殺她父親羅霄雄的凶手,使用的正是M110步槍。
夏洛克的瞳孔微微一縮,眼睛不自覺地眯了起來:“M110是傳說中斯沃德最常用的武器。看來,您已經有了結論。”
米婭警官那雙寶藍色的眼睛裏麵閃出熠熠之色:“不錯,夏洛克探員,如果能在蘇黎世抓到那個冷血殺手,將會是我職業生涯的極大榮耀。”
“哼,恐怕你不會如願。”羅半夏終於按捺不住內心的焦躁,冷冷地諷刺道,“據我所知,國際刑警組織已經在一天前逮捕了那個通緝犯。所以,這裏的案子絕不可能是他幹的。”
米婭警官眼睛一亮,嘴角流瀉出不懷好意的微笑:“你剛才不是說沒聽說過斯沃德嗎?羅警官,你的立場很有意思。那我就去會一會那個通緝犯吧。”
接下來的發展卻出乎了羅半夏的預料。
當他們一走進國際刑警組織在瑞士的分支機構時,羅半夏便覺得這裏的氛圍與昨日明顯不同。純白色的空間缺少了原有的安靜和寧謐,職員們腳步匆忙地跑來跑去,亂作一團。安東尼警官和那位印尼籍的負責人垂頭喪氣地走出來接待他們,張口的第一句話就讓羅半夏目瞪口呆。
“斯沃德跑了。”
“跑了?”米婭警官噘起兩片薄薄的嘴唇,臉上亦是十分震驚。
印尼籍警官叫作伊曼,他憤憤不平地說:“我們對這個全球頭號通緝犯大意了。本以為銅牆鐵壁般的牢房絕不會有差池,沒想到他連越獄的手段都如此高超。”
從伊曼警官絮絮叨叨的講述中,可以拚湊出事情的經過大致是這樣的。他們將茂威汀關押在了這個機構最先進的密閉式牢房裏。牢房的門使用瞳孔識別技術才能打開,而且房間內部沒有窗戶,通風口是用細密的柵欄圍住,連一根手指都伸不進去。為了保險起見,他們還派了兩名看守分別在牢房的門口以及拐角的出入口處嚴密看管。
傍晚五點多,換班的兩名看守過來當值,發現拐角處和門口竟然都沒有人。仔細一聽,隱約可以聽到牢房裏傳來低微的呻吟聲。兩人商量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打開了牢門,發現原來的兩名看守都被子彈擊中了要害,倒在地上哀號不止。而斯沃德已經跑得無影無蹤了。
“不,我不相信。”羅半夏低語道。那個男人不論多麼惡劣,多麼腹黑,但她從未見他真正使用過武力。她不相信他會為了越獄,奪槍將兩名看守打成重傷。
夏洛克抿著嘴唇,兩撇小胡子有些不服氣地翹著:“安東尼,你們牢房的安保如此嚴密,他是怎麼跑掉的呢?”
安東尼警官自嘲般地一笑,說:“中國人有句話,堡壘總是從內部攻破的。”
他將夏洛克他們帶到了監控室,茂威汀越獄潛逃的全過程已被記錄了下來。畫麵中,站在門口的那名看守一開始像是聽到了裏麵有喊聲,湊在門旁邊聽,然後他叫來了拐角處的看守,兩人一起打開了門。突然,其中一人像被什麼東西拉進去一樣,站在門口的另一個人立馬掏出了配槍,但還是晚了一步,他的腹部被子彈射穿,鮮血如注般噴了出來,整個人前傾著跌進了牢房裏。這時,那個隱藏在牢房裏麵的惡魔終於現出了身形。隻見茂威汀走到門口,警覺地抬頭看了看攝像頭,然後頭也不回地衝出了牢房。
米婭警官嘴角裂開一抹淡淡的笑意:“傍晚四點三十七分,國際通緝犯斯沃德從這裏越獄;七點半,他登上動物學博物館的樓頂,狙殺了在對麵蘇黎世理工學院演講的弗恩教授。羅警官,你所謂的斯沃德不在現場的證明已經無效。”
“狙殺?”安東尼警官似乎剛得知弗恩教授被害的案件,叫道,“斯沃德越獄的時候,曾經侵入伊曼警官的辦公室竊取了保密電腦上的資料,另外,他還從裝備室帶走了一些槍支,其中就有M110步槍……”
羅半夏的頭腦中出現了嗡嗡的蜂鳴聲,她竭力壓製住內心的火焰,袖子底下的手指緊緊地蜷了起來。
決定性證據
正在幾方僵持之際,米婭警官的手下匆匆跑了進來。像是已經預料到了什麼,米婭警官滿臉微笑地問道:“是指紋鑒定的結果出來了?”
下巴長滿絡腮胡的男警員點了點頭,用帶著德國味兒的英語說:“是的。在博物館樓頂發現的那把M110步槍上幾乎沒留下什麼指紋,很顯然狙擊手經驗老到,行凶時戴著手套。”
狙擊手戴手套並不是為了掩藏指紋。羅半夏念警校時讀過一本關於美軍狙擊手的書,知道他們在執行任務時都會戴一種特殊的手套,主要目的是防止手掌汗液影響命中率,同時也能避免惡劣環境下引起的手部損傷。
“不過,百密一疏的是,他或許為了調整準星,摘掉手套在瞄準器那裏摸了一把,留下了一個不完整的指紋。”
“比對了嗎?”米婭警官的神情既有亢奮,也有緊張。
“嗯!”絡腮胡點點頭,“跟國際通緝犯的數據庫進行了比對,盡管指紋不完整,但與職業殺手斯沃德的指紋至少有十個相似點。”
羅半夏的腦仁仿佛被人輕輕地敲了一記,有什麼東西從腦中滑過,倏然不見了蹤影。
“那基本可以確認了。”米婭展顏一笑,對安東尼警官說道,“安東尼長官,看來國際刑警組織得給我們蘇黎世警方記個頭功了。米卡,通知弟兄們,全城緝捕槍殺弗恩教授的越獄犯斯沃德。”
叫作米卡的絡腮胡警員敬了個禮:“是!”
“等一下,米婭警官。”情勢的急轉直下,令夏洛克這樣經驗老到的探員都有些難以招架。“這或許有什麼誤會……”
“夏洛克探員,感謝你們在案發時提供的幫助。但同時,我也懷疑你們跟那個嫌疑犯之間有著過密的私人交情。”米婭警官傲嬌地理了理領口,“所以,請不要再幹擾蘇黎世警方辦案。”
一直如小火慢熬般的焦躁在這一刻終於達到了頂點,羅半夏隻覺得自己渾身都被某種熱辣辣的刺痛感灌滿了。
“就憑幾個指紋點嗎?蘇黎世警方的偵破也未免太武斷了吧?”她伸出長長的右臂在空中用力地一揮,如同喝醉了酒般地大嚷道,“斯沃德根本就不認識弗恩教授,為什麼要射殺他?更何況,他越獄後躲起來還來不及,怎麼會貿然暴露自己?”
羅半夏一邊語無倫次地說著,一邊揮舞著手臂向米婭警官衝過去,令對方不得不掏出手槍進行自衛。“你要幹什麼?你是他的同夥嗎?”
“不,不!米婭警官,別誤會。”夏洛克及時阻止了一場即將爆發的衝突,將米婭警官拉到一邊的角落,兩人竊竊私語起來。交談的過程中,米婭的目光時不時投向羅半夏,其中夾雜著明顯的狐疑和防備。
末了,夏洛克探員幹笑了兩聲,提高音量說道:“瞧,米婭警官,我們隻是想把案情的原委搞清楚。如果您允許的話,請讓我們去狙擊手待過的那個樓頂看一看吧?”
第二天清晨,在米婭警官的默許下,夏洛克帶著羅半夏來到了與蘇黎世理工學院一街之隔的動物學博物館。警方初步勘定凶手進行狙擊的地點是樓頂的小平台,從那裏正好可以瞄準對麵學校主樓靠南側的窗戶。
羅半夏站在平台上,遠處的天空如同打翻的油彩鋪,呈現出五彩斑斕的夢幻景致。盡管此前她多次猜測茂威汀是殺父仇人,但這種若有若無的猜想與實際目睹罪案發生,根本不是一回事。當她在監控視頻裏看到被射擊的那兩名監獄看守的時候,終於意識到,他不可能是完全清白的了。至於那枚M110步槍上的指紋,則撕碎了夏洛克和她心底最後的一道防線。她會對米婭警官表現得那麼無禮、那麼激動,其實是內心的虛弱和無奈膨脹到極致的反映。
那麼,他們為什麼還要來這裏?她不禁瞥了夏洛克一眼,這位倫敦警察廳大名鼎鼎的“神奇探員”正在四處查看。他葫蘆裏究竟賣著什麼藥?他真的是為了查明案件原委而來的嗎?
“小羅羅,你還記不記得一個細節?”夏洛克突然抬起頭來,笑眯眯地看著她,“在狙擊案件發生前不久,弗恩教授曾經請教室管理員把南麵的窗戶關上。”
羅半夏當然記得,而且印象很深:“是的。當時教室裏人很多,空氣悶熱,再關上窗戶就更加熱了。很多人都不理解,弗恩教授為什麼要求關上南側的窗戶。”
“嗯,為什麼呢?”夏洛克說到一半,忽然像看見了什麼似的停了下來。他立刻探出身體,在對麵的樓仔細地搜尋起來。
“有了,有了!”夏洛克一拍大腿,拉起羅半夏就往對麵的學院主樓奔去。
不知道夏洛克用了什麼法子,居然找來了案發那間教室的管理員。這位滿頭金發的年輕人叫作西蒙,大約二十出頭年紀,個子不高,白皙的皮膚上長著許多雀斑。他自稱來自瑞士著名的旅遊城市盧塞恩,目前在蘇黎世理工學院物理係讀研究生,做教室管理員屬於勤工儉學。當被問到弗恩教授為什麼要求關上窗戶時,他用一口不算流利的英語回答道:“教授對我說,他覺得南麵窗戶那裏有一股陰惻惻的風,吹得他很不舒服。所以,就讓我把窗戶關上了。”
“風?”在羅半夏的印象中,昨天晚上天氣很晴朗,並沒有什麼風。
“是啊!”西蒙點了點頭,“當時我還問教授,需不需要把北麵的窗戶也關上。他說不用,關上南麵的即可。”
羅半夏跟夏洛克對視了一眼。
“我記得,當時教室裏有一台攝像機在錄製講座的內容。”夏洛克指了指教室後方的一個攝影機架,“可以讓我們看一下拍攝到的視頻嗎?”
“當然可以。”
羅半夏終於明白了夏洛克的用意。由於弗恩教授的這場講座十分火爆,學校電視台特地派了攝影師來錄製全程,以便製作成網絡慕課。為了獲取最好的效果,負責拍攝的攝影師並非固定角度拍攝,而是會在教室裏四處取景,既拍講台上的弗恩教授,也拍底下觀眾們的反應。剛才,夏洛克就是在對麵樓頂看到了留在教室裏的那個攝影機架,才激動地奔過來的。
當視頻中的一個鏡頭從他們麵前晃過的時候,羅半夏忍不住驚叫出聲。
那是攝影師在拍攝南麵觀眾群像時,無意中抓到的畫麵。從大開著的窗戶望出去,對麵動物學博物館的樓頂站著一個人。
盡管夜幕深沉,卻依然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那個身形高挑、瘦削的男人手裏舉著一把長長的步槍,驀然凝視著這邊。
對於這個身影,羅半夏再熟悉不過了。
宴會上的狙擊手
夜幕再次降臨,位於蘇黎世伯格區的多德酒店迎來了自開業以來最豪華的賓客陣容。瑞士生物醫學界鼎鼎有名的沙瑞通教授在這裏舉辦自己的六十周歲生日宴會,幾乎半個北歐的生物醫學界專家都被邀請前來赴宴。除了豪華的宴會廳之外,酒店超大麵積的戶外遊泳池旁也擺滿了自助冷餐,各種膚色的比基尼美女端著水晶酒杯穿梭往來,一派豔麗養眼的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