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道的最高境界,當數妙玉了,她曾譏寶玉說:“一杯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飲驢了”。我日飲茶水二三千毫升,自然不敢說自已是懂茶之人,可是需求量如此之大,一時一刻不能少,也不敢說不愛茶。
“柴米油鹽醬醋茶”,茶原也不過是日日所需的平常之物,但因文雅高潔之士對茶的極力頌揚吹捧,它便逐漸脫離“柴米油鹽醬醋”六兄妹,身價倍增起來。因此,我心中便暗自慶幸可以居住在著名的茶鄉,像買原始股一樣可以買到最好又最便宜的茶葉。
清明一過,就有三三兩兩的阿婆蹲在馬路邊賣茶葉,麵前攤開二三個敞開的塑料袋子,裏麵皆是細柔的綠茶,若你也在她對麵蹲下身子,便可嗅到怡人的茶香了。
我今天蹲下身子時,首先注意的,當然也是塑料袋裏的茶葉,撮幾片在鼻子邊嗅嗅,又從另一個袋子裏也撮幾片嗅嗅作比較。對麵的阿婆說:“這個袋子裏的先采兩天,香味差不多,隻是先采的細一點。”
我抬起頭來,阿婆已是笑盈盈的。阿婆雖年紀不輕,仍嬌小秀氣,額頭光潔聰慧。我想起昨天朋友說一輩子沒見過自已的母親,心中總是個疙瘩,忽然就覺得他母親若在,當是這個樣子的,聰慧、和善和主見都寫在臉上,淡而怡人,如眼下淡淡的茶香。
“是清明節采的嗎?”
“清明前兩天采的,都說那兩天的茶葉吃了好,隻是那兩天采的茶葉,你很難買得到的,一般家裏都留著自已吃,或是親戚朋友定了,在清明節內采的也就叫清明茶了。”
阿婆很誠懇也很自信,好像她的茶不是正清明采的,也會比別人的香。我看她的茶葉確實做得很漂亮,用文火慢慢焙出來,葉片上卻還依然有一層細細的白絨毛,是真正的白毛尖了。
我實在很喜愛這個阿婆,又抬起頭來問她:“阿婆,我現在聞不出香味來了,你這兩個袋子裏的茶葉到底哪種好些呢?”
阿婆又微笑的說:“都是我一雙手做出來的呀,香味差不多的,茶葉好不好,關鍵在做的火侯上。”
是啊,這麼多茶葉,都是阿婆一雙手一片片采下來,又精心在鍋裏慢慢焙幹,又從那深山裏頭一步步走出山來賣,這些茶葉,該有多金貴呀。
我很信任阿婆的手藝,相信她曾懷著愛心精心嗬護過這些茶,叫她幫我稱一斤。這時候,背後有個想買茶葉的男人問我:“這茶葉好不好?”
我回頭跟他說:“茶葉看起來都差不多,不過,這個阿婆不同一般,她做的茶一定好。”
男人白我一眼,當我是白癡。
我也不理他,跟阿婆說:“阿婆,我還想再買你的穀雨茶,隻是到穀雨時,隻怕我也不認得你,你也不認得我了。”
阿婆笑盈盈的說:“我認得你的,我肯定認得你。”
“那好的,阿婆,你有穀雨茶賣的時候,如果看到我在馬路上經過,一定要喊我。”
“好的,我喊你。”
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先將婆婆杯裏的殘茶倒掉,給她另泡一杯新茶嚐嚐。然後就洗一個杯璃杯,也給自已泡一杯。
“買這麼多茶葉吃得完啊?”
我這一大袋茶葉看來是嚇著婆婆了。
我說:“這不夠呢,我還要買這麼多放在辦公室,才夠吃一年的。”說完自已也慚愧,真是牛嚼牡丹呢,一年要這麼多茶葉。
婆婆嗬嗬的笑,連說茶香。
我端了杯子來到陽台上,看著杯底的茶葉慢慢舒展、歡欣、清新碧綠,一縷細細白煙在杯口升起,嫋嫋,香氣已撲鼻。茶水漸漸呈淡淡綠色,喝下一口,滿心滿肺的清香令全身毛孔都通透。
想著這些茶葉長在某個寂靜的高山,這個可愛的阿婆在春日的陽光裏一片片采來,現在又在我的杯子裏醒來,跟我這樣近,這樣親,隻覺這些茶葉一片一片都有靈性。忽然就想起妙玉來,她知不知道,最好的茶卻偏偏是她最厭惡的劉姥姥式的阿婆們來采來炒的呢?
喝著清明茶,我開始期待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