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陋屋(1)(3 / 3)

可房子並不因此顯得寬敞了,還是占了一張床的位置。隻是強仔舒服多了。他一個人占了一間房。對於強仔那種“吞並”行為,阿祥是一隻眼開,一隻眼閉。說實話,他有點於心不忍,但平白多了一間房的便宜使他狠下心來。

強仔一個人在隔壁房間,常招了一幫紅衛兵戰友,把水桶、臉盆都敲起來,高歌“語錄歌”。盡管吵得要命,雄仔也不敢去叫他們別鬧。因為這關係到對偉大領袖熱受不熱愛的階級感情。

阿祥甚至考慮讓強仔帶個頭,領著一家人唱語錄歌,跳忠字舞。可強仔不幹。他揶揄父親道:“阿爸,也不想想你那鵝公喉,能唱嗎?”這很使阿祥傷心,本以為自己的嗓子還基本可以,豈料最欣賞他唱粵曲的小兒子竟這麼評價他。“強仔,軍代表說了,唱不唱是態度問題,唱得好不好是水平問題……”阿祥聲怯怯地求兒子,強仔幹脆不理他,徑自同隔壁去敲他的水桶。

阿祥沒辦法,隻得跟著強仔敲水桶的節拍,顫動著手指頭輕輕地跟著打拍子,翕動著嘴巴哼哼。這麼一來,可苦了雄仔。他靜不下心來看柴油機書了。盡管現在不興學技術,但柴油機可不管革命不革命,一樣出毛病。屋裏吵翻天,雄仔隻有爬上屋前那棵大樹,坐在樹叉上看書。他對這棵樹很有感情,他常給它尿尿,使它茁壯成長。光這一點,他坐上樹看書就當之無愧。

祥嬸從來對老頭子不表恭維,看兒子被老頭子吵得抱著書出了門,便急急迫了出來。雖不知道雄仔抱什麼書,但總是書,那書封麵上既沒有紅旗又沒有放光芒,她有點擔心,怕是毒草書,在家倒還不要緊,到了外麵就難說了。可一看,兒子嗖嗖兩下爬上了大樹,蕩著兩隻腳在看書,這才放心。她很為兩個兒子驕傲,一個文、一個武。多虧了解放,不然像阿祥隻能一輩子做牛做馬,做夢也不敢想當什麼官的。所以她既支持雄仔看書,也支持強仔的“革命行動”。至於老頭子唱革命歌曲,她也感到甚好。

阿祥不負老婆所望,居然也唱出點名堂來。老工人大合唱,他站在頭裏,正對話筒,會場上光聽見阿祥洪亮的聲音:“我們是毛主席的紅衛兵,大風浪裏煉紅心……”他深受兒子的革命影響,可老工人們卻都沒學過娃娃唱的歌,一聽不對板,瞠目結舌,大合唱便隻剩阿祥一個人的聲音。

阿祥高高興興把獎狀捧回去。家裏的獎狀實在太多了,多得沒法算。“抓革命、促生產積極分子”、“××年度先進生產者”、“學毛著積極分子”、“三八紅旗手”、“階級鬥爭尖兵”、“計劃生育積極分子”、“五好民兵”……再加這張“大唱革命歌曲積極分子”。獎狀都是在牛山下百貨店裏買的,通一色印著三麵紅旗,當中紅太陽放光芒。

“老婆,快,又一張。”阿祥樂顛顛一進屋便不可一世地嚷。

祥嬸可不希罕:“嗬,唱唱歌也給獎狀。可惜換不了豬肉。”祥嬸當家,家裏人都張口要吃,可吃什麼都得憑證。豬肉票一個月才一張,一張可買五毛的肉。獎狀縮小了也真像豬肉票,而且比豬肉票光榮,隻是不能買豬肉。阿祥一聽自己的“革命伴侶”竟說些不搭界的話,覺得她水平實在太低了,因此也深感自己責任重大。革命群眾怎能竟然把獎狀和豬肉票相比較。

祥嬸當然不服氣,她發覺老頭子也鬼了,也學會講一套做一套。看來還不笨,形拙內細。她提著那張獎狀氣呼呼地:“貼哪呀?”天曉得該貼什麼地方。屋子太小了,這麼些獎狀已貼滿了一屋子,總不能貼上天花板呀?“貼在你屁股?”祥嬸賭氣地說。

“嚴肅點!”阿祥覺得老婆太過份了,不客氣地批評。這點原則性,他還是有的。

祥嬸很快覺悟了,很慚愧地紅紅臉,拿著獎狀不知所措。

“對了,貼到隔壁去,貼到強仔房間去。”阿祥眉頭一皺,計上心來。

“這……”祥嬸有點為難。她向來是很服從丈夫的,可這一次躊躇了。“老陳以後要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