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暴發吧!富二代!(3 / 3)

我覺得等沈楓來,兩個人能打死一個……

晚上睡覺前是秦征先打了電話過來,那時我已鑽進被窩了。

“老秦啊……”我突生滄桑感,“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自從畢業後,我們就很少分開這麼遠這麼久了,習慣真可怕啊。秦征不是話多的人,大學那陣子正算是戀奸情熱,他也很少發短信或者打電話給我,往往就是兩個人一起去圖書館,他有課我沒課我陪他上課,我有課他沒課他在圖書館等我,那情形跟高中時候的先進帶後進一樣。後來畢業了同居了,抬頭不見低頭見,跟聊天比起來,他似乎更喜歡抱著我閉目養神……

“今天坐了那麼久飛機,還不累嗎?”秦征的聲音在晚上聽來有種低沉的柔和,很是催眠,我能想象他戴著耳機講話,眼睛卻仍盯著筆記本屏幕。

“還好還好……”我翻了個身,把床頭燈調暗,在這樣的環境裏聽他說話更加蕩漾。“秦征啊,你確定你姓秦嗎?你確定你不是我媽失散多年的兒子嗎?說不定在醫院抱錯了,為什麼她好像比較疼你啊?”

秦征說了一句話,登時把我的小心肝震得又酸又麻。

他說:“我疼你,也是一樣。”

秦同學,一名作風端正的黨員,在我這個披著純良表皮的女流氓的帶領下,慢慢地腐朽墮落了。罪過啊!我這算不算挖社會主義牆角?

讓挖牆腳行為來得更猛烈一些吧!

我和秦征的孽緣,其實開始於很多很多年以前。嗯……後來我客觀想想,那大概是他一開始不待見我的原因。

在回憶這段孽緣之前,我很有必要先去機場接一下沈楓。九月初,正好趕上學生開學,沈楓的英語培訓機構冷清了許多,她也趁機打包來找我度假。

周惟瑾的大學還有兩天才開學,因為他上的那所三流大學離我們家不過一小時車程,所以他仍然混在家裏,沈楓來的那天,就由他熱情客串司機角以顯示我們家對沈楓同誌到來的熱烈歡迎。

沈楓拎了一袋換洗的衣服就來投奔我了,周惟瑾收起他江湖大哥的殺氣,戴上無框眼鏡後倒也一副斯文敗類的模樣。他笑著跟沈楓打過招呼後,接過她的行李走在前麵。沈楓附在我耳邊低聲問:“你弟弟?”

我點頭說:“嗯,周惟瑾,我大一時候他也送我去學校,你們見過的。”

沈楓嘖嘖稱奇。“真是男大十八變……”

我大一那年,周惟瑾剛上高一,身形如雨後春筍拔地而起,那叫一個青蔥水嫩、我見猶憐。我們姐弟二人,他長得像媽媽斯文俊秀,我長得像爸爸濃眉大眼,小時候常被人認錯性別,他悲憤之餘剪了個板寸頭。灌籃高手大火的那幾年,他又開始換櫻木頭、宮城良田頭、仙道頭……高一那年,他剛好換到三浦台頭。

可能有的人忘了三浦台是什麼頭了,就是被櫻木花道一個灌籃灌到腦門上倒地不起還讓櫻木犯了個規的那個大個子——簡單說,就是光頭。

如今周惟瑾不刻意去打理頭發了,他說純爺們是由內而外的,所以頭發就讓他自由生長,如今短發烏黑柔順,配上他那張尖下巴的死人臉和倒三角的狐狸眼,活脫脫像極了動畫片裏引發萬人尖叫的流川楓。

從光頭和尚變身流川楓,難怪沈楓說男大十八變了。

十八變少年在外人麵前很會裝門麵,話雖不多,禮數齊全。他坐在前麵開著車,我和沈楓在後座嘰嘰喳喳。

“楓楓。”我握著她的手,艱難地說,“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啥?”沈楓愣了愣。

“我們家……嗯……比較誇張。”我斟酌著用一個比較委婉的詞。

我說這話時,周惟瑾從後視鏡裏瞥了我一眼。

沈楓不以為意地擺擺手,笑著說:“有什麼誇張的?難道你家還是龍潭虎穴?”

她沒把我的話放心上,是因為今天周惟瑾開出來的車是他自己用打工掙來的錢買的,他對這輛車愛如珍寶,甚於車庫裏老爸送他的成人禮。

我對沈楓說:“我們家……很山寨。”

沈楓笑著點頭,促狹地眨眨眼看我:“我知道。”

唉……知道為什麼我那些喜歡山寨,那是因為有遺傳的……

車繞了幾圈終於到家了,花園門緩緩拉開,一向冷靜自持的沈楓這時也張大了嘴合不攏,瞪大了眼睛,僵硬地轉過頭來看我,一字一字地問:“你,家?”

我點點頭。

她合上嘴,淡定地問:“你爸是這裏的管家?”

不怪她這麼猜,朋友第一次來我家,都這麼問。

你爸是這裏的管家?你爸是這裏的司機?你爸是這裏的廚師?你是後媽養大的吧……

有個同學感慨說:“周小琪,你們家的門比我們家的地磚都多……”

我始終不明白,為什麼我們家就四個人,卻要住那麼大的房子,九成以上的地方是空著的,每隔一段時間就要請清潔公司打掃一次,一切都隻是因為我媽一時腦袋發熱,要蓋一所山寨白宮。

我說如果她是陳阿嬌,我爸就是漢武帝,這幾乎就是蓋了一座金屋給她,而且還不像漢武帝那麼大老婆小老婆男老婆女老婆……

改革開放的春風吹遍大江南北的時候,我僅有初中文化水平的老爸先是下海經商,後來生意越做越大,開始發展外貿。夫婦倆去了一趟美國,大開眼界,拍了一堆照片,回來之後我媽就異想天開地要鼓搗一尊自由女神像,隻不過模特換成她自己,做了效果圖出來看了之後,覺得實在影響市容,太毀人了,於是又改變主意蓋了山寨白宮。90年以前,還沒有山寨這個概念,知道白宮、看過白宮的人也不多,我讀的是寄宿學校,長年呆在宿舍,對家裏唯一的印象就是回聲很大,從前門走到後門會累得趴下。有一次和周惟瑾玩捉迷藏,結果因為地方太大,我在自己家裏迷了路,那件事被取笑了好多年……

如今我長大了許多,看這房子,感覺就沒有過去那樣仿佛龐然大物了。

沈楓到底是心理素質過硬,在最初的震撼之後,很快就恢複了正常,下人提著她的行李進屋,她跟在我身邊,明顯腳步比平時大了一點。

“嗯,我爸媽很熱情好客……”我扯了扯她的袖子,“你不用這麼僵硬。”

沈楓詭異地看了我一眼,“周小琪,你在這樣的環境下還能長得這麼五講四美,挺不容易的……要是我,早腐敗了。”她附到我耳邊低聲問,“老實告訴我,你爸是不是李剛?”

我噴她一臉狗血後,淡定地說:“你爸才李剛,你全家李剛。”

“真不是貪官?”不得了,她眼裏出現階級仇恨了!

我啐了她一口:“你爸才貪官!你全家貪官!哪個貪官這麼招搖過市找雙規啊!我爸是……”我頓了頓,麵色凝重地開口,“暴發戶……”

“啊哈?”沈楓呆滯了。

我低下頭對手指,弱弱地說:“就是生在紅旗下,成長在改革開放的春風中,沐浴在黨恩的懷抱裏,成為先富起來的那群人……”我指天立誓,“祖上三代絕對根正苗紅,成分標準貧下中農,有今天的一切都離不開黨的栽培,我媽說要時刻不忘黨恩,隨時向黨表忠心,一切跟黨走,一定有肉吃!”

沈楓抽搐著嘴角說:“看你樸實的村樣,沒人會懷疑你的成分。自從秦征入黨之後,你看他眼神都變了,你跟黨跟得真徹底……”

我和秦征的家規就是改編自我媽的名言。“跟黨走,一定沒有錯。就算有錯,你也一定要搶先認錯!”

我根正苗紅、忠君愛國、熱情好客的爸媽在宴會廳熱情接待了來賓沈楓,雙方就我不小心搞大了肚子這個問題進行深入探討,在十月舉行婚禮大宴賓客這件事上達成了高度共識。我媽表示,秦征自古以來就該是周家的女婿,現在的分別是暫時的,她始終堅持秦周結合原則不動搖,在這個問題上絕不妥協。沈楓對我媽的言論表示高度讚賞,認為這樣的結合有利於兩家發展,優勢互補,互通有無,強強聯合,為構建和諧社會做出巨大貢獻……

基本上,新聞聯播中間十分鍾之領導很忙到此告一段落。

沈楓一席話把我媽哄得眉開眼笑,大有相見恨晚恨不能形成戰略合作夥伴的意思,我急忙拉了她撤退,回到房間關上門,痛心疾首地說:“楓楓,我看錯你了,你在我麵前罵秦征,一轉頭就投向我媽的懷抱……”

沈楓一進屋就笑得直不起腰,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周小琪,你媽太逗了!你們果然是母女!”

我無語望了天花板半天,一聲長歎:“失敗的胎教猛於虎,你說是不是……”

“不不不!”沈楓連連搖頭,“你爸媽是我見過最可愛的暴發戶!”

暴發戶,根據詞典解釋,是指短時間內財富迅速累積,物質文明大躍進,精神文明卻跟不上腳步,除了錢什麼都沒有的那種人。

這定義算不上有什麼錯,不過隱含著一層貶義。我媽是一個注重麵子工程的人,而我爸是注重裏子工程的,在後麵幾天我帶著沈楓到市裏逛的時候,她就深刻體會到了這一點。

我指著七中的校門對沈楓說:“秦征的母校!”

校門口還貼著高考的紅榜,狀元幾個,600分以上幾個,本一上線率多少……

沈楓掃了一眼,頓了一下,摸著下巴說:“這個名字好眼熟……”

我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周易。

我不好意思地摸摸腦袋:“那是我爸爸的名字,你在我檔案裏看過的。”

周易獎學金,一等獎多少人,二等獎多少人……

沈楓被震過一次,這次就很淡然了,麵無表情地指向正對大門的那棟教學樓說:“周易體育館,也是你爸冠名的?”

他熱愛教育和公益,嗯,最好能冠個名字。

不過這棟體育館卻不是為了公益,而是為了我家小老弟。周惟瑾初升高的時候考砸了一門,為了讓他進重點,我爸就捐了一棟體育館,這件事雖是沒有張揚出去,但有些人還是知道的。

秦征一定知道。所以一開始他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一粒老鼠屎,估計也是覺得我爸又給X大蓋樓了吧,不然以我平時的成績,怎麼可能上得了X大。我對他說運氣也是實力的一種,但他這種實力爆棚的人絕對不會有認同感。

畢竟……我爸設立的獎學金,他連續拿了六年一等獎,而我連個尾巴都摸不到。

我第一次見到秦征,就是在頒獎典禮上。

中考和高考兩屆的獎學金意義特殊,所以那年七月中考後的獎學金,是我爸親自頒獎的,而我作為他的女兒,卻隻能躲在後台看。

秦征是那年的中考狀元,總分幾近滿分,穿著白襯衫的纖細少年在我眼裏有8848米那麼高,鶴立雞群,他就是我的珠穆朗瑪。那時的秦征幹淨、斯文,頭發稱身一絲不亂,眉眼清秀,唇薄而色淡,麵無表情地從我爸手中接過獎狀,很有些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超然,站在領獎台上作為學生代表講話時,聲音也是讓人覺得提神的清冷。一開始我看他沒有帶演講稿,不禁對他的記憶力肅然起敬,但是很快我就知道他為什麼不帶了,因為他隻說了不到十句話,其中還包括了“尊敬的XX,XX……”和“我的話講完了”。

眾人還沒回過神來,他就已經走下講台了。

那時我媽就站在我旁邊,看著秦征的背影連連點頭,無限憂傷:“為什麼秦征不是我兒子啊……”

“他爸媽也不是我爸媽啊……”當時我在心裏這麼回了她一句,在之後的許多年月裏我都這麼回她,萬萬沒有想到有一天秦征會真變成她半個兒子,秦征爸媽也成了我爸媽……

頒獎結束之後還有一個晚宴,所有的獲獎學生和教師領導都會參加,那天晚上秦征倒是去了,但是中途看了三回表,眉頭皺了七八下,被坐在他身邊的班主任按在椅子上坐了整整三個小時。

我媽推著我去給秦征敬果汁,說沾點靈氣回來,此事著實有些強人所難,但我也隻有硬著頭皮上了。那天晚上給他敬酒敬果汁的人多不勝數,我沒有自報家門,他也沒有問,估計隻是把我當成獲獎學生中的一個,見我要敬他,他立刻便回絕了,抬眼在我麵上一掃,頓了一下,又舉起杯子,同我一碰,抿了一口。

事後想想,可能是我當時的表情太可憐了,他動了惻隱之心,這才從了我請求。三年後高考,他依舊是狀元,依舊是學生代表,可是沒有去領獎,也沒有參加晚宴,我躲在幕後看了他五年,敬了他五年果汁……

這時候沈楓打斷我:“等等!周小琪,不對吧!初三,高一,高二,高三……這不是四年嗎?”

我掰了下手指,默默抹了抹額角的汗:“夠了,你就不用拆穿我高考數學91的事實了!”

我幹咳兩聲,勇於認錯,糾正了在我心中埋藏了許多年的錯誤。

“所以,到現在,我都沒有問他為什麼第四年放了我爸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