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楓戳著我的腦門,不敢置信地說:“想不到你跟他孽緣這麼深。”然後又低下頭托腮沉思,“我突然覺得秦征挺可憐的……”
我湊上去問:“為啥?”
她橫了我一眼。“領了你爸六年獎學金。你聽過一句話沒有,拿人手短,吃人嘴軟。我終於明白他為什麼拚死賺錢了,就你這公主樣的身家,他拍死赤兔馬都追不上!男人要麵子,他怎麼不得塑個金身,閃閃發亮地來娶你過門?要不然啊,以他那相貌,多少人要說他是吃軟飯的!人言可畏啊周小琪!”
我倒抽一口涼氣。
“我一個月薪三千多的屁民,沒有錢包養他那種精英!而且我爸說了,我出嫁是沒有嫁妝的!”
沈楓扶額:“那他就更要加倍努力了……”
我覺得他們的思路跟我不在一個維度。第一,我沒有嫁妝,所以秦征沒有軟飯吃。第二,我花錢很省,隻要央行不再超發個幾萬億鈔票促進通貨膨脹,我覺得秦征目前的身家已夠我們活好幾輩子了。
在老家,出門買菜不用付錢,隻要報一句:“我爸是周易。”十個人有九個會肅然起敬,因為我們A市地標性的建築十有八九被我爸冠名了,做公益捐款獻愛心之類的好事不通知他參加他會翻臉。但他也沒有那麼清高,不像雷鋒同誌做了好事不留名都寫在日記上,他俗氣得很,鑒於隻有初中文化水平,他一般不寫日記,隻留名,燙金的大字蓋遍A市,正午陽光一照,金光閃閃讓人不能逼視……
到了X市,出門要是想買菜不付錢,報一句:“我爸是周易。”人家隻會把菜搶回去,罵一句:“草,這是哪來的傻逼!”
我煩惱地說:“沈楓,我覺得你的推論根本不成立。”
沈楓翻了個白眼:“草,這是哪來的傻逼!”
我朝她齜牙咧嘴,長歎道:“世與我而相違,複駕言兮焉求?或命巾車,或駕孤舟,老板,再來份鹽酥雞。”
沈楓無力地吸了口奶茶:“周小琪,真想知道你的大腦是怎麼長的,思維比劉翔還跳躍,換話題都不帶改標點,歪樓也不打一聲招呼,你要去當建築師中國都不用計劃生育了……”
當時我們正坐在開著冷氣的奶茶屋裏,正是下午三點半的光景,學生都開學了,奶茶屋開始營業,但是店裏隻有我和沈楓兩個客人。
這樣的奶茶屋基本上每個學校外麵都會有幾家,可能叫優客、街客、快客,也可能叫快樂杯,歡樂杯,快立杯,快三杯,還可能叫葡京小站,葡葡小站,葡萄小站,總而言之,都有著異曲同工之妙,讓你分不出來是誰山寨了誰,賣的東西也大同小異,各種奶茶和香炸食品。
奶茶店的繁榮正應驗了毛主席的一句話,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時刻想念毛主席!)我記得自己高中那會,奶茶店還很少,裝修什麼的都是怎麼冷豔高貴怎麼來,給人一種奢侈品的錯覺,一股子資本主義的風騷味。後來開的人越來越多,他們也不好擺譜了,放下身段融入廣大人民群眾,真正實現了西為中用,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遍地開花。
這家奶茶店看上去也很有些年份了,一麵牆上釘了塊木板,上麵貼滿各種便利貼,便利貼上有各種字體各種非主流……
我挑了其中一張看,顯示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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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中情局專用密碼嗎……”我抽了抽眼角。
沈楓說:“這是非主流專用密碼,不用為此覺得自己是文盲而羞愧,因為你一直都是。”
我嬌弱地扶牆:“沈楓,你是不損我會死星人嗎,孕婦需要社會的關懷……”
其實,我本來挺擔心沈楓會像其他人一樣戴有色眼鏡看我,現在聽她一如既往地糟蹋我,我突然好開心……
難道我是傳說中的M體質?
老板送奶茶和鹽酥雞上來的時候,被沈楓一把奪去,轉頭對老板說:“來一瓶沒有冰的礦泉水。”又惡狠狠地瞪我:“知道自己是孕婦就別亂吃東西!”
跟沈楓別討論人權絕對是自取其辱,我放棄抵抗。
老板換了瓶水上來,朝我多看了兩眼,笑容可掬地說:“你是七中畢業的吧?”
沈楓口音不像,所以他直接排除了,我一口鄉音難改,他一下子就聽出來了。
我笑眯眯地說謊:“是啊是啊,我現在都大學畢業了。”
沈楓補充了一句:“都快當媽了。”
老板很驚奇地瞥了我的肚子一眼,“看不出來啊!我以為你才剛畢業,還在想你們大學怎麼還沒開學。”
沈楓嗆了一口,抬眼看我,笑著說:“大叔,她看上去就像高中生吧。”
賣奶茶的大叔都有一顆年輕的心和強大的親和力,很能跟同學打成一片,並且往往比較純真,絕對不會把沈楓這句話往歪裏想,他可能隻是單純覺得我看上去比較年輕,所以點頭說是。但是熟知沈楓為人的我就知道,她這句話暗地裏既是誇我又是損我——一看就像沒被大學上過的處、女……
偏偏我還搞大了肚子。
“你是哪所大學畢業的啊?”大叔熱情地搭訕。
“X大。”我老實回答。
大叔掐指一算說,說了一聲:“矮油!你是跟秦征同一屆還是同所大學的啊!”
沈楓和我同時停下進食動作,對看了一眼。
大叔像發現了新大陸一樣興奮。“你們那一屆考得真是好!後來幾屆都不怎麼行了。不過有點可惜啊,秦征本來是拿了全額獎學金去港大的,後來卻沒有去,選了X大。”
“大叔,你怎麼知道啊?”這個問題我也想過,不過想了就算了,我素來不憚以最險惡之用心來揣度別人,馬太效應是不公平,一個有理想有抱負的學生填誌願就該隻選對的,不選貴的!
“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啊!”大叔往我們旁邊一坐,開始八卦。“不過就是知道他填誌願的時候把第一誌願改成X大。他是那年的省狀元嘛,又過了港大的麵試,所有大學所有專業任他挑了,誰知道他最後突然選了X大。聽說校長和班主任都去找他談話,可是沒找到人。結果那年的紅榜,上清華北大的人就少了一個。對了,我還有存那年的紅榜呢!”
大叔說著就興奮地跑到他店後麵的儲藏間去,還大聲回頭說:“等我下啊!”
沈楓拉了拉我的衣袖:“周小琪,你家那位真古怪……不會是X大有什麼邪靈在召喚他吧……”
我眨了眨眼:“你是說我嗎?”
沈楓嗤笑一聲:“你少自戀。我依然記得當年你是怎樣想跟人家套交情又被人家如何冷言冷語打擊還越挫越勇。他怎麼可能是為了你去X大的,他要是早知道你在X大說不定就不去了。”
現實總是太殘忍,做人何必太認真。
自作多情空餘恨,鐵杵磨成繡花針。——周小琪不知所雲新作。
大叔從儲藏室搬了一個小箱子來,我和沈楓好奇地湊上前去,上麵沒什麼灰塵,顯然大叔經常搬出來想當年。
一遝紅色的影印紙,是曆年紅榜,最上麵是各種數據統計,下麵是優秀學生合影。
“就是這張了!”大叔欣喜萬分地攤出來,“那一年的優秀學生真的很多啊,成績太好了,紅榜都做了兩張,有史以來,有史以來從來沒有過的哦!”大叔比七中學生都更自豪啊……
我掃了一眼上麵的數據,看到秦征的名字就排在第一個。
數學:150
語文:148
英語:150
理綜:300
這麼華麗的成績,隻有在小說裏才能看到啊……
沈楓都目瞪口呆了,很久之後才說了一句:“調查顯示,考成這樣的人多半是心理變態。”
大叔聽了這話很不滿地掃了沈楓一眼,顯然沈楓侮辱到他心目中的英雄了。沈楓無視了大叔的鄙視,低聲對我說:“秦征隻差個2就圓滿了,顯然你就是讓他圓滿的那個二貨。”
我深呼吸一口氣,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淡定地無視她的鄙視……
紅榜上果然也有白薇,成績不能和秦征比,但是跟普通人比,也是超了一大截了,在省前50名,上北大應該沒什麼問題,不過還是出國了。值得欣慰的是出口轉內銷,她還是回來報效祖國了。想到這一點我就對她多了三分好感。
合影裏她和秦征隔了一排的人,秦征和他初三那年看上去差不多,白皙俊秀,帶著點生人勿近的冷漠疏離,那麼挫的校服都能讓他穿出氣質來。那時候我們這一片的中學都有一句流行語:“校服是檢驗帥哥美女的唯一標準。”
顯然秦征和白薇都是經得起檢驗的那種。
大叔大概是察覺了我的視線,幹咳兩聲,指向下麵的合影:“白薇也算是不錯了,不過比秦征差了很遠。不過女人嘛,那麼要強幹什麼,男朋友成才就可以了你說是不是?她聽說是港大麵試那關沒過,最後選擇了出國。那時候他們可是七中的金童玉女、模範情侶,早戀的人那麼多,老師抓到了就說一句,有本事像秦征白薇那樣,要怎麼戀是你們的自由!對了,同學你也考上X大了,怎麼合影裏好像沒有你?你沒有來嗎?你叫什麼名字啊?”
“啊?”我愣了一下,回頭看了沈楓一眼。
沈楓臉色不太好,抓起奶茶猛地吸了一口,說了一句很入鄉隨俗的話。
“她爸是周易。”
走出奶茶店,沈楓說:“周小琪,你要冷靜。”
我摸了摸臉,“姐們,我看上去哪裏不冷靜?”
沈楓沉默了片刻,說:“你冷靜得像不冷靜。”
我哈哈大笑,拍了她一巴掌。“得了,你不會當真了吧!”
沈楓一頭霧水地看著我,我掰著手指解釋給她聽,說:“謠言止於痔者。”
“妞,你的神經比電線杆還粗,我覺得與其擔心你想不開不如擔心明天發改委會不會打飛機……”沈楓無語地歎了口氣,“秦征那樣騙你,你都能忍?”
“哈?楓楓,你不會把那位大叔的話當真了吧?”我驚詫地看著她,“你不像那麼輕信的人啊?”
“至少,秦征和白薇的關係沒有他自己說的那麼簡單。”沈楓頭痛地揉揉額角,“我本來是想勸你冷靜下來,安慰你,讓你往好的方向想,怎麼結果還是你在說服我……”
我攔了一輛的士,把沈楓塞進車裏,報了個地址。
“周小琪,你沒成佛真是老天不長眼……”沈楓無力地靠在窗玻璃上。
我嘿嘿一笑,“這種事,我遇到的比較多,謠言不能盡信。我們五中外麵的奶茶店老板還傳我被富商包養呢。”
沈楓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說:“那得是多富才包養得起你啊……”
“唉,就是我爸開著他的悍馬去接我放學,結果就被傳成那樣了……”我含糊過去,“總之中學的八卦什麼的,都不能盡信。誰沒年輕過啊,誰年輕時沒幾個緋聞男友女友啊,你肯定都有!”
從小學到高中,亂點鴛鴦譜的不計其數,甚至還能形成官配,雖然當事雙方毫無曖昧,外界還是把他們傳成一對,可能僅僅是因為看上去很搭。
我覺得秦征就是屬於八卦流言的受害者。
“傳言雖然不能盡信,但也不能不信。”沈楓比我還糾結,“你不找你家那位求證一下?”
我頗為詫異地盯著她看:“聽說孕婦多疑猜忌,敏感暴躁,楓楓,究竟懷孕的是你還是我啊?”
她不怎麼認真地拍了下我的腦袋,說:“滾!”
我摸了摸腦袋,笑著說:“好吧,我晚上打電話求證,這樣你放心了吧。不過在此之前,我得先去見一下未來公公婆婆。”
秦征的父母都是大學教授,之前放假跟了旅行團出去遊山玩水,前兩天才回來。雙方約好了今晚去他們家吃飯,我爸媽為了體現對未來親家的重視,還有對知識分子的尊重,帶著我提早半個小時上去報道。
臨走之時,我鄭重其事把沈楓托付給周惟瑾。“這個姐姐有點壞,你自己多加小心……”
秦征家所在的小區在大學城範圍內,左近就是我的母校五中。當時為了就近照顧我,我爸在小區內添置了一套房產,我媽就搬過來和我住。對她來說,最大的樂趣就是每天和知識分子聊天八卦,上菜市場跟大媽大嬸討價還價,她跟秦征的父母就是這樣認識的,不過她熱情好客,知識分子的話,多少是有點清高拘謹,因此談不上投機,也算不上深交,直到後來我跟秦征走到一起,雙方家長見麵的時候,才恍然大悟——竟是舊相識。
上電梯的時候,我媽一直叮囑我,一會兒該怎麼怎麼做才不會失禮,就好像第一次上門拜訪時一樣……
電梯門叮的一聲打開,我正想走出去,抬頭一看,頓時愣住。
這人長得實在眼熟。
“衛翼?”我猛地眨了下眼睛,人沒有消失,“衛翼?”我驚奇地又喊了一聲,“你怎麼在這裏?”
衛翼臉色不太好看,看到我他也有些意外,但是很快掩去情緒,淡淡點了個頭,勉強笑道:“好巧啊周小琪,我來拜訪一位長輩的。”
這一層樓隻有兩戶人家,他要拜訪的長輩難道是秦征的父母?
“小琪,這位是?”我媽疑惑地看著衛翼。
“爸媽,這是我大學的同學,衛翼。”我忙給雙方引見,衛翼大大方方地朝我爸媽打了聲招呼,又轉頭來對我說:“我還有事,先走一步了,改日再聊。”
我愣愣地點頭微笑,直到電梯門關上,我才茫茫然回過神來。
“那年輕人看上去也挺不錯的啊。”老媽說,“跟秦征有點像,不知道是不是秦家的親戚。小琪,你知不知道?”
“啊?像?”我疑惑地回憶衛翼的樣貌,實在不覺得兩個人相像。老人家看人的眼光實在很奇怪,我懷疑他們說的像可能隻是後腦勺相像。“我沒聽秦征說過衛翼是他親戚。”
“是嘛。”老媽也是很單純地相信了,“可能精英都長得比較像吧。”
對此,我回以沉默。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秦家的氣氛也有些詭異。秦爸爸神色尷尬,親媽媽笑容僵硬,連我這麼粗神經的都感覺到了,這說明情況一定很嚴重。幸虧有神經更粗的老媽活躍氣氛,飯桌上才不至於太過冷清。
“親家母,你們說這婚事該怎麼辦好?”老媽不無興奮地問。
“這種事我們也不是很清楚,你們覺得呢?”秦媽媽微笑著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