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是越熱鬧越好!”老媽拿著辦奧運的精神要來給我辦婚宴,我覺得壓力很大,桌底下偷偷扯她衣角,示意她適可而止。她顯然沒接收到我的訊號,張牙舞爪地做她的總策劃。“首先要名車開道,擺三天三夜流水席,禮炮要九九八十一,客人一定要請齊全……”
我無力地呻吟,“媽,我覺得領導說得對,要建設節約型社會,不能鋪張浪費……”
老媽扯回衣角,鄙視地看了我一眼:“你懂什麼,我這叫拉動內需!”
她這樣做,秦家爸媽壓力估計比我更大。秦征說什麼娶我不容易,到此刻我終於理解……
我借口身體不舒服,趕緊滾蛋了。秦媽媽把我領進秦征的房間,他們長輩自去商量婚宴細節。我躺在秦征的床上,聽到外麵傳來老媽的高談闊論,一陣陣無力……
這是我第二次來秦征家,也是第二次進秦征的房間。他的房間顯然經常打掃,雖然很久沒有人住,但還是幹淨整潔。他的書櫥和我的就是不同,我的書櫥裏是各種漫畫小說,最有內涵的也就是高中政治教科書,他的書櫥一看就讓人倍感深沉,最沒內涵的都比高中政治教科書強。
上回來的時候,我還裝模作樣地拿了一本翻閱,看不到三頁就開始眼皮打架了。我跟秦征之間的代溝實在是大啊,金融會計類的科目對我的殺傷力太強了。大三的時候,我經常陪秦征去上他們的專業課,上課不到三分鍾我就開始打盹。秦征幾次勸過我回宿舍睡,我為了表示“夫妻本是同林鳥”,寧死不屈地睡死在他身邊。
偏偏那一門課的老師十分之變態,上課不許同學趴著睡覺,我無奈之家隻有縮到桌子底下,放平了一排椅子,腦袋枕在秦征腿上,睡得口水橫流,在某個十分之曖昧的地方留下了一攤無比之曖昧的口水。下課之後,我一邊擦口水一邊擦他的褲子,語無倫次地道歉:“秦征,我、我知道錯了!我下次一定不睡覺,至少睡覺不流口水,至少口水不流在這地方,我幫你擦幹!”
他一臉黑線地抓起我的手,歎息著說:“算了……”
我怯怯看著他:“那怎麼辦?”
他一咬牙:“風幹。”
於是,我們把教室當成了自習室,坐了很久很久……
可以說,秦征的胸懷,就是這麼一點點被我撐開了,他常摸著我的頭說:“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這樣的他都忍了,還有什麼不能忍的。
睡在他的床上,突然分外想念他啊……
我一邊摸索著他的房間,一邊給他打電話。
正是晚飯時間,他應該也已經回到了家,電話響了三聲他就接起來了。
“秦征,猜猜我現在在哪裏!”
“在我房間裏。”秦征立刻回答。
我嚇了一跳,左右看了看,“你怎麼知道?”
“你現在是不是在東張西望?”秦征低笑一聲。
我猛咽了口水,“好吧,你猜對了……我什麼時候跟你說過今晚來你家吃飯嗎?”
“你沒說,我媽說了。你怎麼逃到我房間裏了?”
“你那麼聰明,繼續猜。”我一邊摸索他的書櫥,一邊調戲他。
“嗯……你擋不住嶽母的火力了?”
秦征那“嶽母”二字瞬間讓我滿血複活了,比什麼八十一門禮炮都更讓我蕩漾啊……
“是啊。秦征,咱們新新人類,應該建設節約型社會,不該鋪張浪費,你說是不是?錢多難掙啊,我月薪才三千多……”
“你覺悟越來越高了,值得表揚。不過結婚這種事,一輩子隻有一次,高興就好。”那邊傳來叮的一聲,好像是微波爐的聲音。
秦征一些不經意間說的話總是能輕易哄我開心。
我笑眯眯地說:“我怕你壓力大啊。沒有我在家,你隻能吃微波食品,想念我這個賢妻了吧。”
“嗯,想了。悠閑的閑。”一句讓我喜,一句讓我憂啊……
“秦征……筆墨褪色了沒?”我不懷好意地笑。“褪色了記得自己描上去啊。”
秦征輕輕歎了口氣:“你果然悠閑得很……這幾天沒到處亂跑吧?”
“沒有……”我拉長了尾音,“就是帶著沈楓逛A市,今天下午還去了七中。秦征,你有在外麵那家奶茶店消費過嗎?那老板是你的忠實粉絲!”
“沒什麼印象。”
“他還說,你跟白薇是金童玉女,七中官配。”
“什麼叫官配?”秦征疑惑地問了一句。
“就是官方默認的配對……秦征,你跟白薇高中的時候交往過嗎?”我小心翼翼地問。
“周小琪……”秦征的聲音略沉,“書上說的真沒錯,孕婦喜歡胡思亂想。”
我默默垂淚。“胡說,明明是沈楓胡思亂想,我對秦大人你向來是言出必信的。你看的什麼盜版書啊!”
“你買回來的那些。”秦征頓了一下,“好像你自己都沒看過?”
“那個不是重點……”我扯開話題,“重點是我絕對相信你的清白好吧?”
“很好。我跟白薇不熟,別人怎麼說是別人的事。你雖然傻頭傻腦的,但好像也不是那麼容易被騙吧?”
“那當然!”我得意地挺挺胸,“秦總司令,我最後向您彙報一件事!”
秦征輕笑出聲,“嗯,說吧。”
“我剛剛在你家門口看到衛翼!”
電話那邊沉默了許久,在我以為自己不小心掛斷了電話的時候,才傳來秦征冷凝的聲音。
“他去做什麼?”
這個問題著實難倒我了。
“不清楚啊……不過伯父伯母的表情看上去怪怪的。秦征,你都沒告訴過我衛翼和你關係非比尋常啊!”我回憶了一下方才三人的神情,忐忑問了一句,“你家欠他們家錢嗎?”
在我的腦補裏,應該是秦爸爸買六合彩找衛翼家借了一大筆高利貸,結果被衛翼找上門了,所以秦爸爸表情尷尬,秦媽媽笑容僵硬……秦征那麼努力賺錢的原因似乎也找到了一個,還有秦征跟衛翼不對盤的原因,秦征不讓我和衛翼走得太近的原因……
秦征沉默了片刻,輕輕歎了口氣,“小琪,別胡思亂想那麼多,這件事跟你沒關係,好好在家呆著,我很快就回去。”
我悶悶應了聲:“哦。”
“還有,記著,不許和衛翼接觸!”秦征的聲音聽上去凝重嚴肅,我忙表決心表態度,入少先隊宣誓都沒這麼嚴肅過。
不過話說回來,我跟衛翼真的不熟,跟他接觸做什麼?上次在車裏他說的那些話可能也是無心,畢竟我不但羅敷有夫還大著肚子。誰能對一個大肚子還不是懷著自己種的女人有興趣?
我隻能說,秦征是自己看著我好,拿我當香餑餑,便以為別人也都和他一樣垂涎我——歎息,做人果然不能太帥!
看著外邊的談話差不多接近尾聲了,我忙抓緊時間問秦征最後一個問題:“秦征,你在不在乎生男生女?”
秦征愣了一下,“你在乎嗎?”
“現在計劃生育嘛,你又是獨生子,你爸媽有沒有要求過一定要生兒子……”我的聲音越來越低。不是我想太多,而是見太多,好幾個女性朋友懷孕一過三個月就是做B超,驗出來是女兒直接打掉。如果秦征家也這麼要求……
秦征笑了笑,“這種事怎麼能要求?兒子女兒都一樣,我爸媽不是那麼封建的人。”
這話總算讓我鬆了口氣,慶幸我周小琪的人生不會因此變成知音體,像《唐山大地震》那樣——母親重男輕女拋棄瀕死女兒,共產黨無私展開溫暖的胸膛……
晚上我就沒有跟著他們回小白宮了,周惟瑾不知道帶著沈楓去哪裏逛了一圈,直接把她送到小區,我跟沈楓兩個人就在小區的套房裏住下。
沈楓歎息說:“吾等屁民,住你們那金碧輝煌的小白宮實在有壓力,還是住民宅比較有歸屬感……”
我跟她並排躺在雙人床上,突然懷念起大學時候的宿舍,四個人一間,上麵是床鋪,下麵是書桌和衣櫥,一邊兩張床,中間是過道。大一上學期的下半學期,我跟沈楓一同進入老油條狀態,從一開始的偶爾逃課到後來的偶爾不逃課,每天比賽誰起得更晚,約莫中午十二點的時候睜一下眼睛看對麵,始終堅持敵不動我不動,據說有一種睡到世界末日地老天荒的大氣魄。最慘烈的一次是睡到晚上七點,兩個人餓得前胸貼後背相互扶持著去食堂吃飯,結果食堂收攤了,隻能去學校外麵覓食,一口氣吃下三個山東煎餅一大碗麻辣燙,然後挺著肚子繼續互相扶持著回宿舍。
我始終認為,像我們這種活著像坨爛泥,死了估計也是泥巴的屁民,代表了最廣大人民的根本特質。
“小楓楓,我今天遇到衛翼了。”
“哦。”沈楓一副累極的樣子,閉著眼睛懶懶回了一句,許久之後,猛地睜開眼睛,疑惑地喊了一聲,“啊?”
“在秦征家遇到他。你對學校八卦比較熟,知不知道衛翼和秦征的關係啊?”秦征讓我別胡思亂想,我就不胡思亂想,我黨說了,大膽推測,小心求證,我已經推測過了,現在是求證階段。
沈楓從床上翻身坐起,低著頭想了一會兒,皺著眉說:“沒怎麼聽說……衛翼跟你們也不是一個省的啊。我原來隻聽說這兩個人關係不怎麼好,衛翼的人緣比秦征好,主要也是性格比較隨和,處事圓滑,秦征給人感覺有點恃才傲物的清高,這兩人互相看不上吧,偏偏還分到同一個寢室。要認真追究起來,他們兩個之間最大的爭端就是你了。”沈楓斜睨我,上下打量一番之後說,“雖然這個爭端看上去不怎麼有信服力。對了,那時候秦征知道你家世吧?”
“知道。”所以他看我神情才會一臉嫌惡,那已經不是一粒老鼠屎壞了一鍋粥,簡直就像是看到一整鍋老鼠屎……
“知道他還對你那樣冷漠?”沈楓愣了一下,“他還是真清高啊?那衛翼知道嗎?”
“應該不知道……”他一個外省人,沒什麼理由也對我爸的大名如雷貫耳,即便聽過,也不太可能知道周易有個女兒叫周小琪,即便知道周小琪,應該也想不到我就是那個周小琪吧。
“我還以為,衛翼是因為知道你是個富家女,所以想把你追到手,騙財騙色還少奮鬥二十年。”
“三俗,忒三俗了!”我鄙視地瞥了她一眼,“錢能衡量一切嗎?你曉得什麼是愛情不?”
“愛情就像鬼一樣,永遠說的人多,見的人少。”沈楓不知道偷了哪位濕人的名言。
“親愛的閨蜜,祝你早日見鬼去吧!”
我以此對她表示晚安。
我倆的腦電波永遠不在同一個頻道上,我說她的大腦就是由《故事會》《知音》各種狗血集合而成,她說我的大腦充斥著和諧版的《格林童話》《安徒生童話》……
我始終覺得秦爸爸親媽媽臉上的表情看上去很像還不起債被威脅要潑油漆的。這種表情很熟悉,我很小的時候,在我爸爸臉上見過,後來,就是別人了……
可是想想秦征對衛翼的態度,如果衛翼是秦家的債主,那秦征這個借債人也太牛逼了!
唉……
或許還是秦征和沈楓說得對:周小琪,你不適合思考。雖然你的直覺往往是對的,但思考的結果一般是錯的。
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以上真理已經過檢驗。
雖然秦征一再叮囑我不要跟衛翼接觸,但是同學有難,我總不至於見死不救。
那之後沒過幾天,我就收到一條短信形式上和內容上都很像詐騙的短信——我在和平中路撞了人,現在在XX分局,麻煩你帶五千過來調解。
除了署名是衛翼。
當時我拿給沈楓看,沈楓的反應是:“啊哈?這個騙子也叫衛翼?”
沈楓這麼說是有原因的,以衛翼的收入,不至於五千塊都拿不出。不過如果是騙子,也絕對不敢讓我上警察局。
最後是沈楓跟著我一起去了。其實我不怕,咱上麵有人,那個XX分局幹了三十年的保全劉大爺跟我很熟。
到分局的時候,衛翼本尊正一臉倦色地靠在椅子上抽煙,旁邊一個大媽領著一個孩子嚎得屋頂都快掀了,小孩正舔著棒棒糖,大媽扯著嗓子說:“你們當時是沒看見啊!他那車開得有多快,要不是我小孩躲得快,現在早沒了,還能子啊這裏吃棒棒糖?誒,你別顧著吃,嚎兩聲啊!”
“嗷嗷嗷嗷……”小孩應景地嚎兩聲。
衛翼抬了下眼皮,一臉欲死。
沈楓對倆母子業餘得很專業的演技驚歎不已,不過觀眾表情不怎麼給力,這種情況見多了,還不如看假摔來得得勁。
“衛翼。”我走到他跟前喊了一聲,他才發現我過來了,掐熄了煙站起來,勉強擠出個笑臉。他看上去像是沒睡好,下巴冒了點胡渣,微有些黑眼圈,眼睛通紅,一副處在崩潰邊緣的樣子。
“你被碰瓷了?”我指了指那倆母子。
他閉上眼,沉重地點點頭,“我在A市沒其他朋友,隻能麻煩你了。”
“沒事沒事,舉手之勞。”我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不會還被打劫了吧?”
他長歎了口氣,臉上表情不知道是哭還是笑,我想可能是哭笑不得或者苦笑。“A市啊……真是奇妙……”
沈楓不厚道地笑了一聲,隨即別過臉假裝看別處。
我隻能說,衛翼跟A市八字不合。和平中路那種地方,新手不敢去,外地人不敢去,碰瓷的比假摔的還多,有一些是專業級的,像這兩個那麼業餘的還是少見,也隻能訛詐衛翼這種公子哥了。一個人前麵被扒了錢包,後麵又被碰了瓷,這得是怎樣一種悲劇啊!
那兩母子見我們這邊來了人,立刻就開口要錢,指著她那據說被撞壞腦子的兒子說要三千塊錢和解。
沈楓看著那口水斜流一臉傻笑的孩子,再看看潑辣囂張的女人,皺眉說:“你有什麼證據證明你兒子是被他撞壞腦子,而不是腦子本來就是壞的?”
那女人聲音更大了。“好啊!那我們上醫院檢查!到時候什麼費用你可得付!你們說這有沒有天理啊,撞人的還來講證據了!”
看衛翼那表情,如果有條繩子,他不是吊死自己,就是吊死對麵的女人了。他無力地擺擺手說:“給她吧……”
我把五千塊交給衛翼,那女人一看到錢眼睛直了,舌頭頓時打結,“等、等等!三、三千塊,是醫療費,還有、有精神損失費,誤工費,那個費,那個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