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征送我回家,我口袋裏揣著假證,手上提著宵夜,按了半天門鈴,也沒有人來開。在我準備折回秦征家求收留的時候,門終於刷的一聲,開了。
門一開,開門的人立刻像接到接力棒的運動員一樣轉身就跑,我抽了抽嘴角,自覺地進屋,關門。
老媽在客廳大聲喊:“小楓楓快點,快死了快死了!”
感情剛剛是忙著打遊戲沒顧上給我開門了,就沈楓那樣一開就跑看都不看一眼的速度,入室搶劫什麼的估計毫無壓力。
我把宵夜放廚房,又回到客廳,兩個人還在麵目猙獰地奮戰。老媽真是越活越年輕了……
“喂,我回來了。”我是來找存在感的。
“左邊左邊!跳左邊!”
“周媽媽,你擋到我了!”
我:“……”
沉默了片刻,我默默轉身回房,拿起床頭的手機開機。
開機屏幕一閃而過,馬上有個電話打了進來,不出意料,是秦征。
“才進家門?剛剛打你家電話,怎麼沒人接?”
我看了一下外麵,別說電話來了,估計著火了她們都很難挪動一下尊臀。“媽和沈楓正忙著,我剛剛才進屋。你到家了嗎?”
“嗯。”秦征應了一聲,“我訂了晚上的機票回X市,等一下就去機場了。這次回去我會把工作辭了,把後續工作交代清楚就回來。小琪,我知道你一直想回A市,我們一起回A市。”
我愣了一下,之前並沒有聽他說過這個計劃。“這樣好嗎?可是你在證券公司好不容易才站穩腳跟,正在上升期啊。”
秦征輕笑一聲:“有舍才有得,那隻是一個過渡。”
我仰頭看著天花板上的掛燈,沉默了片刻才問:“白薇呢?”
我仿佛能看到秦征在我跟前皺眉了。“白薇怎麼了?”
電話那邊依稀傳來秦媽媽的喊聲,秦征答應了一聲,又對我說:“我該出門了,到X市大概是四五點,明天中午再打電話給你。”
“你先忙吧,不用急著打電話給我。”
秦征溫聲說:“我答應過你,不會讓你擔心了。”
我輕輕回了一聲:“好,我等你電話。”
睡到中午起來才起來的沈楓又跟老媽奮戰到半夜了,她進屋的時候,我還清醒著,可能是車上那一覺睡得太香。
“來,給我看看你們的結婚證!”沈楓跪在床上說。
我從抽屜深處掏出證件扔給她,她接過細細看了,表示:“周小琪,你當你媽是傻的嗎?”
我眨了眨眼睛。
“你現在明顯比照片上的老多了!”
這話真打擊人,我隻能說:“照片是P年輕的。”
沈楓翻白眼:“你騙傻子啊!”
我認真地說:“我媽真會信!”隻要跟她說一句“這是高科技,說了你也不懂”,她就會盲目崇拜從而信以為真。她深刻貫徹了“好讀書,不求甚解”方針,已經升級為“不讀書,也不求解”,男人都能懷孕了,人類都能登上月球了,李寧說,一切皆有可能。
“我跟秦征簽訂了停戰協議,暫時性休戰,他已經割地賠款了,不過隻付了首付,還有尾款沒付清,他說有事要先回X市,所以我們秋後算賬。”我向沈楓彙報最新戰況。
沈楓懶懶地靠在床上,“他向你坦白了局部真相了?我就說夫妻吵架床頭吵床尾和,隻不過他也太忙了吧,昨天才回來,今天又要回去了。他跟你說什麼了?”
我覺得這件事涉及嚴重的隱私問題,而且是別人的隱私,所以隻能這麼跟沈楓說:“這件事涉及第三方利益以及隱私,在事情真相尚未查明之前,我有權保持沉默,事情真相查明之後,我還是有權繼續沉默。”
沈楓安靜了三秒鍾,掐了我的臉頰一下,說:“你自己的事,自己把握好了!小心別被騙財騙色就好!”然後起身去浴室洗澡。
肚子都被騙大了,還有什麼可以被騙的。也隻有沈楓會說我被秦征騙財騙色,別人都覺得是秦征被我騙財騙色,完了還被奉子成婚,徹底踏進了墳墓。對於此類言論,我問過當事人的看法,當事人推了推眼鏡,看都不多看我一眼,很是冷淡地說:“嗯,就像你剛才說的那句。”
我說過很多話,他這麼一說,我低下頭用力地回想,怎麼都想不起來自己究竟說過什麼,最後還是求問於他,繼而震驚於看似完全沉浸於自己的世界裏一直無視我的秦某人竟然對我說過的話記得比我自己還清楚。
我說的是:要死大家一起死。
婚姻這個墳墓,有你跟我死一起埋一起,感覺也不算差了。
跟秦征這樣的人一起生活太傷腦細胞了,他的情話都像摩斯密碼,而我隻會猜腦筋急轉彎,如果他能將就一下我的智商,那我們的感情生活一定更加和諧。
第二天中午十一點五十五分,秦征果然準時打電話給我,彼時我正坐在沙發上看書準備開始符合科學發展觀的胎教,但是前方兩個不靠譜的女人依舊麵目猙獰地沉浸於各種暴力遊戲,於是我拿起書,準備拐去周惟瑾的書房,然後看到牆上貼著各種性感女星和熱血動漫的海報,我又摸到陽台上去曬太陽。唉,我真的不認識什麼武藤蘭飯島愛蒼井空小澤瑪利亞,也無法理解周惟瑾這種曲線愛國抗日的阿Q精神,河蟹片什麼的,我從來不看,隻和正在跟我打電話的這個男人親自實踐。
“公司的事很棘手嗎?”我賢良地問。
“還好,很快就能解決了。你在家嗎?”大概是午餐時間,他才得空給我打電話,聽那邊的聲音,大概是在餐廳。
“是啊,我在開始胎教。”
秦征似乎有些感興趣,含笑問道:“怎麼胎教?”
“看一些有利於胎兒成長,符合科學發展觀的書和雜誌。”
秦征想了想,很難得地給出一個比較符合我個性的參考答案:“看黨章?”
其實這個建議也不錯,畢竟愛國愛黨要從娃娃抓起,不過……
“那個我都看不懂……”我仰頭看著天上浮雲朵朵,說,“嗯……你知道的,我看王力宏的寫真神馬的……”
秦征的呼吸聲都很有磁性,隻是有些過於綿長了。
我覺得他可能正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企圖了解王力宏和胎教之間的內在聯係,我善解人意地解釋說:“其實我本來是打算看看你的照片的,畢竟你和王力宏很像。”
“很像?”秦征疑惑地問。
這個像,是抽象的像,不能膚淺地做表麵理解。
“有如此才華,要美貌何用。有如此美貌,要才華何用。”我援引了江湖對王力宏的評價,而後做了總結陳詞,“從娘胎裏受此熏陶,以後孩子也會有才有貌。隻可惜沒有你的寫真,隻能看看王力宏的。你應該不會介意以後孩子長得像別人吧?”
秦征的呼吸聲又開始綿長了。
雖然他沒有說什麼,但是晚上秦家爸媽來我家吃飯的時候,帶來了秦征從小到大所有的照片。
唉,那麼悶騷是何苦呢?直接說你在意不就成了嗎。
其實秦征和王力宏長得一點也不像。山寨一下《安娜卡列尼娜》裏的一句話:凡人總是相似的,美人卻有各自的美。
秦征那種性子也不是喜歡拍照的人,所有照片加起來也隻有一本,其中還有各種家庭聚會合照,從這些照片裏,我學到了一句話——幾十年如一日。
秦征幾乎不怎麼會笑,尤其是麵對鏡頭的時候,所有人都在說“茄子”的時候,隻有他依舊薄唇微抿,不苟言笑。他笑得最多的照片就是三歲以前,小鳳眸已現雛形,因孩子眼黑較大,眼睛便顯得略圓而天真。黑白照片裏有一張微皺著眉頭,噘著小嘴,目光遊離在鏡頭之外,45°角仰望不知名的某處,露出一副渣滓洞裏的革命鬥士苦大仇深的憂鬱憤怒表情。
沈楓說:“他媽不給他吃奶所以憂鬱吧。”
我很糾結地說:“也可能是吃太飽了。”
後麵開始有彩色的,他臉上粉撲撲的,一雙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微彎,閃閃發亮,穿著很藝術的衣服,盤著腿坐在書海裏,手上抓著一本貌似《水滸傳》的連環畫,依舊是45°仰頭看向某處,咧開嘴露出燦爛的笑容以及幾顆小珍珠一樣牙齒。
沈楓說:“你生個兒子吧……”
我摸摸照片上那張粉嫩的小臉,萌得心肝兒亂顫,母性大發,沒忍住貼上去親了親。
沈楓哼哼假哭,伸手來摸我肚皮,喃喃念道:“一定要長得像爸爸,一定要長得像爸爸……”
我推開她說:“你不是不待見他爸爸嗎?”
“雖然我一直覺得是你被他騙財騙色,但是這種想法明顯帶有主觀色彩。”沈楓悠悠道,“不可否認,就色相來說,還是像秦征比較好。”在我淚奔之前,她又補充一句,“當然,性格隨你更好。悶騷是一種病,得治。”
“唉……”我也歎了口氣,“小時候笑得多可愛啊,怎麼長大了就不愛笑了呢?我還真不能讓兒子也隨了他。”
“說不定他童年有陰影,像《惡作劇之吻》裏的江直樹,被媽媽逼著穿女裝!”沈楓瞬間亮了,抓著我的手臂說,“快找找!”
我一邊翻頁一邊說:“那種東西就算有肯定一早就銷毀了,更何況秦媽媽根本不是那樣的人。”
秦征小學之後的照片就不多了,而且是越來越少,大多數是各類比賽的照片,各種競賽得獎選手合影,他一直是各種金牌,第一名,麵無表情地拿著獎狀獎杯看鏡頭,站在正中間與其他人的燦爛笑容形成對比。
沈楓對秦征的看法在這個時候和周惟瑾達成了高度一致,她撇嘴說:“裝逼。”
我覺得秦征是領獎領到麻木了。
直到我看到某張照片,覺得十分眼熟。
那是一張“小發明家”的得獎者合影,裏麵一共有十幾個得獎選手,參賽者都是初中以下學生,但得獎者大多數是初中生,秦征作為一個還在發育初期的五年級男生,身高在那一堆熊腰虎背裏真可算得上是雞立鶴群,小巧玲瓏,濃縮就是精華。唯一給他墊背的,就是第二排左起第三個看起來傻乎乎,其實還是傻乎乎的女生。
沈楓指著那個傻乎乎的女生說:“這個人好眼熟。”
我轉頭看她,問:“像我嗎?”
她看了我半晌,又低頭看照片,說:“像。”
我說:“那就是我。”
沈楓沉默了一會兒才說:“真不知道該說你小學就長得像歐巴桑還是說你現在還長得像小學生。”
我覺得她完全沒抓住重點。
重點是——我和秦征原來那麼早以前就認識了!
我這個人記憶力有很大缺陷,看書背課文一般記不住,記仇記恨記些個雞毛蒜皮的小事還算過目不忘。
那個小發明獎是我這輩子獲得過不多的獎項之一,跟其他什麼金烏鴉獎(天涯),金菊花獎比起來還算是比較靠譜的,這集中體現在秦征也參加並且獲獎了,但其實當時我的參賽作品幾乎全部是在顧紹的指導下然後根據我個人真實水平進行微調完成的,所以那個得獎的發明到底是什麼東西,我跟它還真不熟。
隻記得是小學五年級的最後一個學期,那時候還沒有畢業考,秦征雖然得獎無數,但還沒有因為成為本市有史以來第二個征服變態的出卷者和改卷者獲得雙百分的畢業生而聲名大噪,所以那時候,我知道他是哪根蔥啊!
但是我向來與人為善,盡管他冷冰冰地難以接近,不過我倆作為所有參賽者裏年紀最小的,自然是要相互友愛,一致對抗那些人高馬大的初中生。我這個最後一名的還沒什麼壓力,他這個壓過所有初中生拔得頭籌的嫩青應該壓力很大,我其實不介意幫他分擔點壓力的,所以主動接近示好。
“你好,我叫周小琪。”我彎著眼睛湊上前去,“你叫什麼名字?”
怪隻怪我之前頒獎的時候打了個盹,沒注意聽上麵念名字,他又把獎狀收了起來。
那時候的秦征,就跟現在照片所顯示的一樣,雙眼狹長,眼角微挑,看人像鄙視一樣,人緣肯定好不到哪裏去,也隻有老師會喜歡這樣的小孩。我臉皮厚,抗打擊能力強,如果說他的冷漠殺傷力相當於一個加強連,那我的防禦力就是無數個老A。(《士兵突擊》)
當時競賽主辦方是邀請我們上酒店吃午飯的,其他人說說笑笑,隻有他一個人被排斥在外,幾個初中生對我還算關照,我見他一個人孤零零的,想起我媽說過“共產主義決不允許任何一個人落單”,頓時壯誌豪情地去拉上掉隊的他,嘰裏呱啦地一頭熱企圖帶動氣氛,他隻是每三段話回我一個“嗯”字。
吃飯的時候,我也坐在他旁邊,這個倒不是我自己選的,而是因為按名次先後坐,他第一,我最後一個,繞了一圈,剛好繞到他身邊。大概是看我說了許久,口幹舌燥,正到處找飲料解渴,他就良心發現地遞了自己的可樂給我。當時我感動得幾欲淚奔,直道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結果可樂入口,我噗的一聲全噴在他的白襯衫上。
那可樂裏,不知道被哪個天打雷劈的倒了估計有一半的不明液體!味道直嗆腦門,讓我兩眼發花,向後倒去。
許久之後,當我回過神來,肇事者已經逃之夭夭了……
究竟那杯可樂是他故意害我的,還是別人害他結果陰錯陽差我代他受過的,至今也是一個懸案。
我雖記仇,卻沒想過報仇,所以也就不了了之了,直到現在看到這張照片,我才不得不感慨於自己和秦征羈絆如此之深刻而久遠。
聽完我的故事,沈楓摸摸下巴說:“難道後來初三的時候,他接受你的敬酒,就是因為對你心懷愧疚?”
我驚詫道:“他還記得我?”
“別忘了,你長得幾十年如一日……”沈楓拍拍我的肩膀,“他一眼就認出你應該也沒什麼技術難度。不過吧,他總不會覺得接受你的敬酒就把欠你的還清了吧。”
“這個,沒什麼必要還……”
“這個必須還!”沈楓惡狠狠地,“傷害一個花季少女纖細敏感的心,給她留下一生的烙印,怎麼能不還?”
我仰頭想了想,又說:“那他後來在大學的時候,避我如蛇蠍,是不是以為我是去找他討債的,覺得我他已經還清了,我這麼鍥而不舍地追債讓他很煩?”
沈楓像一個狗頭軍師一樣沉吟道:“可是後來你不追債了,他還不是更煩?”我知道她指的是我去野營,結果秦征滿世界找我那件事。對於那件事,她總覺得深刻詮釋了“犯賤”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