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嚇得幾乎魂飛魄散，急忙找到公主，勸她把王子送回岸上，因為沒有魚身的人類是不可能在水下呼吸的，更無法承受強大的水壓。
“你是萬能的海巫，應該有讓他變成人魚的魔藥吧？”她不甘心地問。
“魔藥要七天才能製成，他卻撐不了那麼久。”
“那好，我先送他回去，七天後，你把魔藥交給我！”
六月十三日，天氣陰。
魔藥終於製成了，我卻不想給她。
魔藥會讓她在失去魚鰓的同時失去聲音，讓她脆弱的雙腳行走時如受針紮，我甚至恐嚇她，如果得不到王子的愛，她會變成海上的泡沫，不複存在。她那麼自信，毫不猶豫地喝下魔藥……
“為什麼你那麼肯定他會喜歡你？”
“因為我救過他啊！”
“可是我也救過你，為什麼你沒有喜歡上我？”我想起她年幼時一次次闖禍，幾次甚至危及生命，幫她收拾爛攤子，幫她熬藥治傷的人，一直是我。
“那不一樣，你隻是個地位低下的海巫而已。”她毫不掩飾地說。
我苦笑。“可是變成人類的你，在他眼裏，也隻會是個地位低下的平民。”
她冷哼一聲，不再聽我勸告，遠遠遊開。
我在水晶球裏看到侍衛帶走了她，王子坐在馬車裏，甚至沒有打開過車窗看一眼。
不同種族，不同階級之間的愛情，是不會開花結果的。
我早已經明白了。
而她總不肯相信。
六月三十日，天氣晴。
觀察水晶球成了我每天唯一的任務。
其實她應該知道的，王子和她是相像的一類人，尊貴而驕傲，眼裏看不進卑微的蟻民。王子訂婚的對象是鄰國的公主，他將她當成了自己的救命恩人，而小美人魚是誰，他根本不知道。她想告訴他是自己救了他，可是她平民的身份根本無法見到他。
她不懂感情，也看不明白那樣的眼神。
沒有人會為報恩而以身相許，除非他本就喜歡她。
七月七日，天氣陰。
傳說人與人之間，若有緣分，便會有紅線將兩人的命運緊緊相係。
我給她的那把刀，名叫斬情，能夠斬斷她和王子之間錯搭的紅線。
沒想到的是，她卻用那把刀了卻了自己的生命。
我把她的靈魂收在水晶球裏，將她的身體藏到珊瑚深處。她哭著說：“我和他之間，沒有紅線。”
“他哪裏好，讓你這麼喜歡？你隻見過他幾麵而已。”
“他是我見到的第一個人類，也是最好看的一個……”
“原來……隻是這樣……”我隻有苦笑，“其實你沒有自己以為的那麼喜歡他，何苦為他送了自己性命？”
“是你說的，就算不自殺，我也會化成泡沫。”
“我……隻是嚇你的……”
明知道她終究不會得到王子的愛戀，我怎麼舍得看她化為泡沫。
“放心吧，你的身體我保存著，過段時間調配好魔藥，我就能讓你複活。”
“海巫……”水晶球裏藍色的泡泡轉來轉去，“你為什麼那麼關心我？”
“你真的不知道嗎？”
“可是我是人魚，你也不過算是植物人，跨種族戀愛沒有好結果啊！”
下輩子……
顏頌顫抖著手說：“我翻譯不下去了……”
我揉臉說：“老烏龜，看不出來你師父真是個癡情漢子啊。王子殿下，公主的作風跟你真是一樣的，不愧是王室子弟。”
老烏龜說：“我也是現在才知道……”
人魚王子蹲在一邊畫圈圈。“我真的是無辜的，無辜的……”
曆史經驗告訴我們，寫這種日記的，不是雷鋒就是韓峰，記下的不是好事就是壞事，經我們分析，這很大程度上是後者。
“這個海巫……也挺可憐的。”我歎息著說，“好悲情的男二號。”又看了人魚王子一眼，“男一號好像更悲情。”
顏頌比對了最後一段內容，臉色頓時有些古怪，我湊上前搖尾巴問：“怎麼了？”
顏頌輕咳一聲。“沒什麼，這一段就是關於咒語的解釋了。”
老烏龜歎息著說：“早知道翻譯最後一段就好了，偷窺我師父的隱私真的很不好……”
“到底怎麼解開咒語？”人魚王子可憐巴巴地望著顏頌。
顏頌解釋說：“當初人魚一族因為公主的事遷怒你，對你施加了詛咒，將你困在海底。海巫一個人無法與人魚一族的詛咒對抗將你帶離海域，隻能將你變成人魚，適應海中環境。”
“然後呢？”
“我想你要有點心理準備……”顏頌放緩了語氣，“因為魔藥的製作需要時間，而你已經等不及了，唯一的辦法，就是幫你找到一具人魚的身體合體……”
人魚王子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難道是……”
所有人向他投去同情的目光。
找什麼人魚公主啊，公主一直就在他身下嘛！
我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不管怎麼說，公主也用自己的身體救了你一次，大家就這麼算了吧。”
人魚王子捂麵悲痛說：“我要變成人！我要變成人！”
“辦法其實很簡單。”顏頌微微一笑，說，“但我怕你反而承受不了。”
我好奇地盯緊了他，人魚王子的眼睛在聽完顏頌的話後變成兩倍大。
顏頌說：“你當初中的是兩個咒語，一個來自人魚一族，將你束縛在海域裏不能上陸地。現在人魚一族已經滅亡，咒語自然也就消失了。另一個咒語，來自海巫，將你和公主的身體合為一體，變成人魚。要解開這個咒語，自然就是……合體的反咒語——解體……”顏頌轉頭問老烏龜，“你會嗎？”
老烏龜艱難地點點頭。
“啊啊啊啊啊！”人魚王子暴走了！撲到烏龜身上大吼，“你這隻死烏龜！浪費了老子一千八百年時間！你還我的青春啊！”
“王子……王子……要保持貴族風度啊……”老烏龜縮在龜殼裏，壓力不大地說。
被暴揍之後，情緒低落的老烏龜把變回人形的魔藥交給我們，送我們上了岸。我拍拍他的龜殼安慰他：“發生這樣的事，大家都不想的，相信我啊，王子他吉人自有天相的。”
他耷拉著腦袋說：“以後王子回到陸地上，海裏就隻剩下我一個了，再也不會有人來看我。”
我強烈懷疑他是故意把王子留在海底，不告訴王子真正的咒語解法。那什麼膩歪的真心之吻哦，又不是真的格林童話！
我不懷好意地勸他：“你可以去動物園裏，每天都會有很多人圍觀你，你不會寂寞的。”
他哀怨地瞥了我一眼，緩緩轉過身，一步一步向大海的方向爬去。“我最討厭你們這些凶殘的人類……”
在學校裏開螃蟹綁架人類的烏龜沒資格說別人凶殘好不好！
“顏頌顏頌……”我笑眯眯地轉頭問他，“到底海巫最後一段還說了些什麼？公主的靈魂，海巫的去處呢？”
“公主沒了肉體，靈魂散了，死了，海巫也隨公主而去。”在顏頌的翻譯下，這個故事真正悲劇收場。
我有些失落地把玩著手裏的藍瓶，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公主最後應該和海巫在一起的。
“我們該回去了，就當做了一場夢吧。”顏頌微笑著揉揉我的腦袋，安慰我說。
“嗯……”我打開瓶蓋，心裏還是覺得空落落的，好像忘了什麼事……算了，先變回去再說。
“等等！”顏頌忽然拉住我的手腕，但是晚了一步，我已經把藥灌進嘴裏了。
等到下身一涼，我才想起來自己忘了什麼事。
我們的褲子，早在變成人魚的時候就變成碎布飛走了……
我不想裸奔回學校啊！
勞斯萊斯幻影！你給老娘出來！
5
這件事讓我整整陰影了一個星期，盡管老烏龜又叫了幾隻海鳥去叼了兩件褲子回來，但這無法治愈我心靈上的創傷。不是每一個少女都有在心上人麵前裸奔的勇氣的。
直到運動會開幕，顏頌要參加比賽，我才被室友硬拉著去給他加油。
“這幾天是在躲我嗎？”顏頌笑吟吟地問。
我仰頭看天。“我這幾天忙著複習功課呢！”
“好好學習是對的。”顏頌點點頭，悠悠說道，“就像當初，人魚公主失去聲音，但如果她會丹麥語，她依然可以寫出來。”
“對哦……”我幡然醒悟，暫時把羞恥心拋到腦後，“原來她是不會寫人族的文字啊！就像這可憐的人族王子也看不懂水書……”
“所以說……”顏頌捏捏我的臉頰，“知識改變命運，文盲沒有未來。以後上圖書館別隻顧著睡覺。”
我拍掉他的手，憤憤不平。“知識就是浮雲，海巫堂堂魔藥學教授、魔法學專家，結果還不是悲劇了？”
“問題不能看表麵。”
“那內涵是什麼？你解釋給我聽？”
顏頌笑而不語，故作神秘。
我哼哼兩聲，低聲問顏頌：“不說算了，你一定又是假裝賣關子，我不會上當的……比賽要開始了，你要不要我陪跑啊？”
“你？”顏頌驚奇地看了我一眼，然後笑了，“你的心意我領了，在終點處等著就好，不然等一下跑一半暈倒，我又要送你去醫務室。”
“我沒那麼嬌弱！”我悲憤抗議，露出白花花的肱二頭肌，“我是美少女壯士！”
顏頌不給麵子地笑著，“軍訓的時候，你是第一個暈倒的。”
“你怎麼知道我暈倒了？”我嚇了一跳，“誰出賣我了？誰說我是第一個了？”
“沒人出賣你，是我送你去醫務室的時候，校醫說的。”
我腦袋有些轉不過彎來。“你送我的？我沒看到你啊，不是我們教官背我過去的嗎？”
“我剛好看到你暈倒在地上就背你過去了，然後讓人通知了你們教官。”顏頌解釋，“算起來，我背過你兩次。”
軍訓一次，海邊一次。
“難怪我一直覺得你後腦勺那麼眼熟呢，原來是開學不久就看到了……”我恍然大悟。
顏頌笑著問道：“當時你以為背你去醫務室的人是教官，怎麼沒有喜歡上他？”
我想起教官的大嗓門和閻王臉，打了個寒戰。“我可不是那麼隨便的人！”
顏頌又問：“那如果在海邊撿到你的是其他人，你會不會也以身相許？”
我沉思了一下，答道：“如果是吳彥祖、王力宏什麼的，我大概會慎重地不考慮一下或者不怎麼慎重地考慮一下……”
“那我也隻好慎重地路過了。”顏頌捏了一下我的臉頰，“你還是那麼以貌取人啊……”
我揉揉臉心想，那個王子估計跟我一樣，對那個路過的公主一見鍾情了吧，什麼救命之恩以身相許，都隻是那個猥瑣的王子搭訕的借口。
我的目光追隨著顏頌，心想還是他比較有眼光，對我一見鍾情……不過什麼叫作“還是那麼以貌取人”？
這個問題整整困擾了我三秒鍾，但我很快想明白了。顏頌是在說，他不是個以貌取人的人，也就是說他欣賞的是內涵，也就是說我很有內涵。
我飄了……
當顏頌第一個跑過終點線的時候，看台上的啦啦隊頓時沸騰起來，我突破重重包圍，把水和毛巾送到顏頌手上，陪著他邊走邊放鬆，剛甩了啦啦隊，他們本係的哥們又圍了上來噓寒問暖發賀電。
我拉了拉顏頌的手，目瞪口呆地看著人群裏一張熟悉的麵孔。
“呐呐……那個人，我沒看錯吧……”
雖然他頭發剪短了，但是那樣俊美憂鬱的囧字形五官，我一眼就看出來了……
“是人魚王子……”顏頌麵色凝重，“不，他已經不是人魚了。”
我目光往下，看到他修長的雙腿，目測身高180，在人群中分外顯眼。
“你們認識他嗎？”顏頌的同學回頭看了一眼，笑著問道，“那個人最近很有名啊，是籃球隊的隊長去海邊晨練時救回來的，不過好像失憶了，什麼都不知道，而且啊……”那人壓低了聲音，“有點奇怪。”
我和顏頌連連點頭：“是很奇怪……”
180的男子，睜大了一雙漂亮的眼睛好奇地打量四周，拉著身邊190的籃球隊隊長問：“他們手上拿的方方正正的板磚是什麼？為什麼她們拿著盒子對我猛按按鈕？你們為什麼都穿著褲衩搶一個球，錢不夠嗎？”
我掰著手指算。“他這算是……從一千八百年前直接穿越過來的嗎……”
顏頌說：“走吧，我們不認識他。”
===========================《海巫的日記》===========================
……下輩子，我可以為你變成人。
“把我的身體給王子吧，是我的任性害了他。”
“這樣一來，你可能再也無法和他在一起了。沒有了肉體為依托，靈魂要一千八百年才能凝聚。”
“可是他並不想和我在一起，而且……就像你說的，我沒有自己以為的那麼喜歡他。一千八百年，很快就過去了……你會來找我嗎？”
“會。”
“你會認得出來世的我嗎？”
“會。”
“那時候如果我還和現在一樣任性，你還會喜歡我嗎？”
“會。”
“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