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學醫不如賣炸雞架(2 / 3)

“姐姐,搞清楚是我弄丟的嗎?這叫被偷了,不叫弄丟好吧!”他努力按捺住自己嘲諷的語調,“都別甩鍋,誰想發生這種事情?我去打電話找保安調監控。”

然後他到了保安室看了監控,很崩潰,急診室門口人來人往,什麼人根本辨認不出來,他又給家屬打了好幾個電話,都沒人接聽。

他隻好編輯短信給家屬,說如果你們拿錯了藥,希望趕緊還回來,等了好一陣沒見回複,就在這時,急診室的日常節奏又被打破了。120救護車一路呼嘯著飛馳而來,平車在一群醫生、護士的簇擁中,筆直穿過急診外科等候區吵吵鬧鬧的人群,平車上的人被燒得麵目全非,手指以一種怪異的方式懸在半空中,劇烈地顫抖著,他渾身冒著嗆鼻的濃煙,所到之處留下濃重的焦味。

一時間那些在抱怨自己傷得那麼重,很痛很痛的病人全噤了聲。

床前已經圍滿了醫生和護士,章成不想硬湊進搶救的行列,他躲在角落裏,找了一張凳子坐下,耷拉著腦袋給家屬又發了一條信息,說自己準備調取監控報警了。

就在這時候,實習醫生拿著心電圖走過來,他掃了一眼,立刻有種奇怪的心悸感覺,本能地感覺到巨大的危急正在降臨,他緊張地問:“這是什麼?是哪個患者的?”

“是剛才那個肝癌末期患者的心電圖,抽完腹水他喊痛,主任讓我給他做個心電圖。”

就算是肝癌末期,也可能有心髒問題的,而心電圖不可不謂是常規檢查,他腦子裏像是被閃電擊中一樣,有幾秒鍾的空白。

忽然實習生咕噥道,靠老板來了,他轉過身,看到主任怒氣衝衝地衝著他走過來,對著他劈頭蓋臉地就是一頓痛罵。

“章成醫生,這個病人差點死在了你手上!你責任心呢?被狗吃了嗎?病人死了就是你的責任!你要是不想幹就趁早滾蛋,趁還沒害死更多的人之前給我滾出去!”

“……我……因為他是肝癌末期,我以為他隻是腹水……”

“你還給我狡辯?正常程序就是一定要確認心電圖!作為個醫生,你懂不懂什麼叫首診醫生製,你最終得為每一個經手的病人負責。你看看你,可把你能得不輕呢,每天上班時候搖頭晃腦嘻嘻哈哈的,能幹就幹,不幹立馬滾蛋。你要說我就沒當醫生的這腦子,可以,你當個清潔工搞搞這裏衛生,掃掃廁所!”

他坐在值班室裏,眼睛盯著窗外,五官扭曲成頹喪的符號,在黑夜裏堆積,一點點累成了苦澀,脹痛從狂跳的太陽穴源源不斷地穿過顱骨,心底有個聲音在諷刺他:不想幹就滾蛋。

夜班醫生的小孩趴在桌子上看著他,好像對他這失魂落魄的樣子有什麼想法。

“你看我幹嗎?”

“看你被罵,好慘。”

“被罵是正常的,鬱悶也是正常的,被罵了還能泰然處之的,就說明這人沒救了。”

小孩敷衍地“哦”了一聲,說道:“我們老師現在都不罵我們了,我爸說現在我們這些小孩一點點批評都受不了,被罵兩句就各種想不開,家長動不動就投訴到教育局,老師根本不敢多管。”他轉過臉拿起手機,點了個繼續按鍵,手機裏傳來轟轟隆隆的背景音樂,章成站起來裝模作樣地研究了一會兒,很確定現在小學生玩的遊戲他已經看不懂了。

“你爸值夜班,你就睡這裏啊?不回去嗎?”

“我媽出差了,我爸說我晚上就睡這裏,省得他半夜一邊操心著病人的情況,一邊擔心著我在家是不是還活著,有沒有一把火把家裏燒了,或者玩手機把自己電死了。”

“你爸把你帶來值班,不怕有人投訴?”

“我爸說他就是個萬年主治,早就躺平了,誰愛投訴投訴去。”

“你吃過了嗎?”

小孩稍稍抬起眼睛道:“沒,我爸說等他忙完了給我泡麵,怎麼,叔叔你要叫外賣嗎?你幫我點個外賣吧,錢讓我爸微信轉給你。對了,別給我點魚,我不吃這個。”

章成換上自己的衣服,雖然現在已經可以下班了,但是他懷疑自己連走出急診大樓的力氣都沒有了,這具身體累到快要倒下來了,在這一天裏,有那麼多病人來到他麵前,然後突然間向他展示了命運的不幸或者是險惡的嘴臉。

“章成!”護士長喊他,聲音尖利得像是剪刀裁紙,“你過來,你給我過來!”

他硬著頭皮跑過去。

“你看看,你看看,你寫的是什麼鬼?這都哪跟哪,這抗生素不用鹽水配的麼,這法安明怎麼打,這幾個玩意寫的是什麼?你再這樣跟我胡來,我就投訴到主任那邊去了!”

他默不作聲地呆立在原地,腦子遲鈍得連這個單子他什麼時候寫的都想不起來了,心裏自暴自棄地想,無所謂了今天份的,被罵再多一點也沒關係。

“下班了沒,要不要出來吃個飯?”他在微信上問。

得到的回複一個是“值班”,一個是“我已經點了外賣”,章成失落地劃走對話框,走到自動販賣機旁邊買了瓶礦泉水。

下班了,一天中最輕鬆的時刻,但是他依舊快樂不起來。他自責良久,為什麼今天又是那麼多事情?為什麼總是那麼倒黴遇到形形色色的人?什麼時候才能不被罵?他一直相信,被自己認可比被別人認可重要,可是,他已經在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把無知當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