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加油吧,小周總!(2 / 3)

“我不缺錢,我自費,我家還有兩套房,一套一千多萬,夠我養老了!”

周莬無可奈何道:“聽說您兒子拿了您的房產證要賣房了!”

“別騙我了!”老頭得意地說,“他永遠猜不到房產證被我放哪裏。”

“你在這兒轉悠啥呢轉悠?尋寶呢?”值班護士跟她開玩笑,“第一天當老總就接了個難活,你好慘啊。”

周莬笑著說:“我在等一個病人,命中注定的病人。”

“你有毒啊!不要毒奶!”小護士剮了她一眼,臉上布滿黑線,“我看你不要命了,口出狂言,你都忘了連續兩個夜班送了三個晚期腫瘤患者的痛。”

這時候急診打電話來:“75歲老年男性,背部劇烈疼痛,CTA確診了,主動脈夾層,家屬不是很積極,不準備做手術,要保守治療,已經簽過字了。這個不定時炸彈你們收不收?”

主動脈夾層這玩意特別凶險,不做手術送ICU也沒用,隨時破裂,破裂就是等死,搶救機會都沒有;但做手術風險很大,花費很高。不做手術送ICU是因為家屬好讓自己良心過得去。

想了幾秒鍾後,周莬歎氣道:“那不能不收啊,天意就他了。姐姐,好心幫我把他安排在16床,待會兒請你喝奶茶。”

“第一天當老總,感覺如何?”方南元吃午飯的時候問她。

她一上午都在接電話,跑了兩個急會診,現在口幹舌燥。這時,手機又響了,自顧自地在她手心裏發出一陣陣愉快的音樂。她接起電話,一遍一遍地交代完,搖搖頭,臉色疲憊地說:“忙,累,懷疑自己都不能撐到晚上。”

“哈哈,你能撐過去的,撐過一個晚上還有三百多天,要相信自己可以熬過去的,等熬完了,你就能夠麵不改色地處理重症胰腺炎、膿毒血症、休克、呼吸衰竭、多髒器功能不全的病人、醫鬧家屬和特殊患者。作為一個過來人,我給你一個建議,如果你手上沒有活,就去睡覺,你能坐著,就不要站著,能在值班室躺著,就不要傻坐著。”

周莬按著胸口:“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睡著了,真的好緊張啊。”

“你問我,必然是睡不著,腦子裏全是病人,緊張焦慮,幻聽電話響的聲音,不過你可以問問劉波怎麼在值夜班時候睡得跟狗一樣,護士砸了三次門都沒能把他叫醒,跟他學習一下。”

中午午休的時候,她跟護士借了個推車去快遞站拿快遞。載滿快遞的推車一進電梯就被主任看到了,主任吐槽她:“這麼多快遞?你們這群小年輕就是太愛花錢了,成天買買買。”

“因為工作太累了,花錢就格外的開心啊,花錢還能買到開心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攢點錢吧!你們小年輕真的有多少就花多少,這麼多快遞,得花多少錢。”

“都是些便宜小玩意。”她的快樂溢於言表,“主任,我也不炒股不創業,不抽煙不喝酒不打麻將不去夜店也不玩遊戲,也沒空去旅遊,唯一愛好就是買點東西。”

“唉,說不過你,走了走了。”

周莬腆著臉繼續輸出:“別啊主任,看我這麼能買買買,要不給我漲點工資唄?”

“去去去!”

買買買總是給她帶來開心。把快遞一個個拆開,眼看著原本簡陋的住院總值班室一點點地變得可愛起來:咖啡杯,保溫杯,冰箱貼,毛茸茸的小玩具,日曆,各種顏色的水筆,綠色的四件套,小兔子抱枕,降噪耳機,電子倒計時牌。

還有瑜伽墊,啞鈴,她計劃著每天一邊看課學習一邊擼鐵,在高壓又抑鬱的環境裏讓人間又值得的解決方式就是運動。

她躺在懶人沙發上,現在十平米不到的值班室終於有點人氣,簡簡單單的布置讓“牢房”瞬間變成溫柔家,一個人待著也很舒服。

下午兩點鍾,她的手機又響了,急診喊她去收一個重症胰腺炎的患者。

“多大?”高老師順口問她。

“二十五歲,據說大半年前就因為膽囊炎住了兩周院。”

“唉,這種人都是這樣,吃吃吃,管不住嘴,仗著自己年輕作死,稍微好一點就開始涮火鍋、吃烤肉、喝奶茶。膽囊炎發過一次之後,大概率還會複發。暴飲暴食,基本一吃就複發,嗬嗬,疼得要死的時候指天發誓要管住嘴邁開腿了,還沒出院呢,就跟護士說要點炸雞、喝奶茶。”

“高老師你說的是上次那個病人吧。”劉波插嘴道,“我真是被一口氣喝五瓶可樂吃三桶炸雞的食量震驚到。那個病人躺在床上不住地後悔,罵自己是豬,太饞了。他跟我說他爸媽離婚了,沒人管他,也不想上學也不想去打工,隻想大吃大喝。唉,也是很可憐。”

“不要給這種爛人找借口。”周莬翻了個白眼,“他醫藥費一天一萬多塊錢,住了三十多天ICU,花了五十多萬,爸媽如果真的不管他,他早死了。”

躺在病床上是個身材偏瘦的女孩,她麵色蒼白,五官揪在一起,渾身蜷縮在一起,牙齒都在發抖,失聲痛哭又虛弱無助地叫著。周莬還沒到的時候,急診也不閑著,一方麵用胰島素降低血糖,一方麵快速補液。

這個病人的血從血管裏抽出來之後不是紅色的,而是乳白色,像是加了奶蓋的血。這是因為脂肪和糖分別囤積在脂肪和血液中,令原本呈半透明金黃色的血漿和血小板變成了奶白色。

病人的父母一臉不相信地問道:“這麼重嗎?醫生,一定要去ICU嗎?能不能不去?就像上次一樣,去那什麼消化科,那不是也治好了嗎?”

“這次比上次嚴重多了,重症胰腺炎有30%-50%的死亡率,非常非常嚴重,我們ICU治療這種重症的經驗多,設備多,手段豐富,我建議是盡早盡快治療。”

“可是……”病人的媽媽非常猶豫。

她想了想問:“是因為費用的問題嗎?”

“不是、不是,醫生你誤會了,不管花多少錢都可以,我是擔心進了ICU之後我家閨女怎麼辦?她從小就特別膽小,進了ICU看不到我們,肯定是很害怕很孤獨,我不忍心啊……”

重症監護室的門重重地關上,隔絕了患者和家屬,在陌生人眼裏重症監護室是個禁區,鋼筋鐵門是黑灰色的,玻璃是黑灰色的,那些醫護人員臉上同樣是深不見底的黑灰色。

在焦慮絕望的家屬的眼裏,監護室大門關上那一刻,似乎一個生著的人就離開了這個世界,離開了他的摯愛和親人,或許他還會回來,但或許不會了。

這是在普通人眼裏充滿了死亡氣息和冰冷絕望的地方。

床邊纏繞了各種管道就像盤絲洞,血液淨化治療血漿置換,新鮮的血漿置換出了牛奶血。

患者醒醒睡睡之間迷迷糊糊地哼哼不停:“醫生,我好痛啊……”“醫生,我想喝水……”“醫生,我想上廁所……”“醫生,能不能把燈關了?太亮了我睡不著……”“醫生,我媽媽在哪裏,我想看我媽媽……”

插著管子的那條腿瘋狂地跟他們打招呼,最後護士狠了狠心給她上了束縛。

快下班查房的時候,有護士在點喝的,其中一個護士點完了問,你呢?這個患者想都沒想,就說大杯茉莉奶綠,加冰加紅豆。

都喝進ICU了,還惦記著奶茶呢,周莬無語扶額。

“下班了!”

周莬看著一如既往迅速出了門的同事們,苦笑了一下。她的第一個住院總的白天已經忙得不可開交了,晚上隻有更慘了。心絞痛、敗血症、心律不齊、呼吸衰竭……重症監護室的所有病人,這個醫院所有的危重病人,都被扔給了她,她注定要一晚上在這些緊急狀況間跑來跑去,像參加醫學百項全能比賽。

“萬一我睡不著咋辦?”她愁苦地發問,“我現在閉上眼睛都要想第二天的工作安排,診療方案還有會診什麼的。”

“想什麼,想睡覺啊,半夜沒人叫就很謝天謝地了。”方南元拍拍她的肩膀,“我做住院總的時候,吃過褪黑素、安定、思諾思、天麻素、安神補心丸很多藥,還是失眠。如果實在睡不著幹脆就不睡了,起來寫論文,白天找機會睡一會兒。”

劉波給她建議:“周老師,你玩王者嗎?我跟你說,睡覺前看無聊的視頻,看比賽補刀發育期視頻,催眠效果真的牛。每次夜班,我精神抖擻地看了不到五分鍾,手機就砸臉上,我就睡過去了。”

“劉波同學,你睡覺前能不能先在腦海裏過一遍你的病人,默默想一遍病史?不要第二天主任問啥啥不知道。”方南元反問他。

他腳底抹油,奪門而出。

淩晨十二點,周莬躺在值班室的床上,她又困又累,抬起手看看手機,今天走了兩萬多步,破紀錄了,閉上眼,身體的疲憊攀到了高峰,她感到意識正被一團巨大的黑暗吸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