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幹了一星期,一半的出診任務就是糾結如何把幾百斤病人抬下樓抬上車,剩下的出診任務是應付醉鬼、精神病人,處理的要麼是打架鬥毆,要麼就是猝死、自殺、跳樓、車禍,更過分的還有迷路的人要求120送回家等無理要求。
他以前覺得自己在急診,還能忍,現在真的覺得這就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急診沒前途,這個月沒有,下個月也不會有,幹上五十年、幹到尊貴鉑金急診醫生也不會有,前三十年自己越廢柴越倒黴,未來後三十年總不能繼續這樣下去。
他爸罵他:“你這個死腦筋,每個月能拿幾個錢?能攢幾個錢?讓你找工作時候送禮不送!還跟我講什麼我沒關係,那就好好工作,好好努力,靠自己的實力說話,狗屁!能送禮當然要送,那些說什麼送禮不管用的都滾犢子了,你看看你現在混到這個地步,你就哭吧,中國的社會就是這樣,沒辦法,聽我的,都是過來人的肺腑之言。”
說完之後,重重地歎了口氣。
每次章成聽到他爸在那頭歎氣,再好的情緒都會一落千丈,感覺小時候考試考砸了那種陰影又回來了,其實他比他對自己更失望,繼而是深深的絕望。
“說了不要你們管!”他憤憤然掛了電話。
現在送禮真是頂風作案,送什麼送?那是老一輩人媚俗的社交,年輕人不時興那腐朽的玩意,年輕人得跟領導劃清界限,生活要跟工作嚴格分開——送啥好呢,月餅就是一塊有餡兒的壓縮麵疙瘩,大閘蟹,嗬嗬,幾百塊錢上千,他還舍不得買來吃呢。
又想想自己,我是八麵玲瓏、情商爆炸還是老實可靠、值得信任?憑啥領導就要給我麵子收我的禮啊,萬一送了也沒用尷尬的隻能是自己。
又在心理勸慰道,大哥,你起碼有學曆,能不能自信一點啊,身為在本科率隻有4%網絡上知識巔峰的一群網民中的一員,找個新工作不是問題啊,從頭再來又怎麼樣?他暢快地在內心腹誹著,但隱隱地覺得,是吧,是吧,哪有那麼簡單的事情。
他發信息給周莬。
“有沒有外快賺賺?最好與醫學相關的,當然,要合法的。”
“現在當住院總哪有時間賺外快,以前倒是接過論文修改的任務,將近2萬字了,錢還可以,但是好累啊,畢竟這並不是單純的語言處理,經常還要查閱文獻,翻翻書什麼的。”
“你可以,我就算了。”
“你是親生的吧,跟爹媽要錢吧。”
“嗬嗬,這條路不行,我們家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們攢著錢,留給自己孩子呢。”
“說實話,如果可以,你也可以直播掙點生活費,不過現在很麻煩, 醫療行業本來就容易招黑,一旦有任何醫療糾紛、賠償,法律都等著你,得不償失。況且你這樣鍵盤俠,一言不合就跟網友吵起來,特別招黑。雖然黑紅也是條路,但是你這個暴脾氣,很難講會不會發展到線下真人快打。”
他無語道:“所以能不能給點實際的建議。”
“對了!可以當人體小白鼠,醫院有臨床試驗中心,根據不同用藥,回報也不一樣,比如化療藥可以一次上萬,就看你抗不抗得住了。”
“太晚了吧!不聊了吧!”他敏銳地感覺到她要放大招了。
周莬正色道:“考研究生,考執業醫,換個醫院,做你想做的事情。”
“我真不想考試!”
“考試不難的,我比較菜,你看方南元就是上學時候瘋狂地得獎學金,拿一等學業獎學金,拿國家獎學金,拿企業獎學金,拿校長獎學金,什麼獎學金都拿了,實話說這收入也是很可觀的。”
他被打擊得一塌糊塗。
手機都要刷沒電了,他還躺在那裏不想睡,他都可以預見明天上班時候困得神誌模糊,但是現在硬是挺著挨著把自己從清醒裏拎了起來,使盡渾身解數去考慮怎麼賺錢。
刷了刷朋友圈,才發現他那個同事,原來在偷偷地賣三無麵膜,估計是忘了屏蔽,下一秒就刪了,還給他發信息,說分錯群組了,忘了屏蔽他了。
章成看了好生氣。
忽然微信上有人問他:“上次你朋友圈那個AJ1黑腳趾鞋子在哪裏買的?真的還是阿冒?”
他一個激靈坐起來。
他喜歡球鞋,但是那雙正品被炒到了四千多,望塵莫及,就從微信裏一個做假貨的那裏花六百塊買了一雙高仿的,拿到手發現跟正品相差無幾,還故意盜了一些鞋標鞋盒的圖,拚圖去得物上驗,居然鑒定為真。
“當然是阿冒,你想要啊?”
“對啊,一直在找質量還不錯的高仿,剛好看到你的朋友圈,想買兩雙。”
“你確定啊?”
“我就是喜歡這個款式,但是覺得花那麼多錢買鞋沒有必要,我知道現在高仿版本很多,怕穿上一眼假,你這個很穩,穩貨穿出去放心。”
“這樣啊,那沒問題,我玩球鞋那麼多年了,實戰和潮流樣樣精通。”章成飛速地打下一行字,然後猶豫了一下把數字改了,“我那時候買650一雙,要的話明天幫你發貨。”
“行啊,沒問題,支付寶來一個。”
章成盯著支付寶的餘額看了半天,忽然有種失重的感覺,一雙球鞋賺50塊錢,兩雙賺了一百塊錢,我眼光好,球鞋質量不錯,每天發廣告、發貨、做視頻、拉個群也不難啊,而且還可以廣撒網,讓下家去拉客源。我真的傻,為什麼不自己搞搞小本生意呢,同事裏麵有賣隱形眼鏡的,有賣假奢侈品的,還有賣三無麵膜的,為什麼我不能賣鞋呢?
學醫的人,家裏沒礦,又沒副業,那就是餓死的命,他琢磨著,搞個網店賺點零花錢,合情合理,想當年剛工作的時候,老師對我說醫生就應該清高一點,甘於清貧,現在看看真難啊,進了醫院,沒編製,當個沒地位的合同工也就算了,合同裏麵還有區別,同一科室同一崗位,錢還不一樣,他年紀不大不小,房子車子遙遙無期,怎麼能不焦慮?
害!真是那句話,樹挪死,人挪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