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又瘋了一個住院總(2 / 3)

“嗬嗬。”方南元冷哼一聲,“你倒是挺感同身受的。”

“我是為了學弟學妹們考慮,忠言逆耳。”章成看著方南元,“不像你,你隻是為了自己考慮,你嫌沒有苦力可以使喚,但你想想這你能忽悠幾個?現在學生都很精的,時代變了啊大人,你連自己帶的那個傻乎乎的學生都忽悠不動……”

他話音剛落,就聽到劉波端著餐盤坐去了他們隔壁桌,在問對麵的實習生:“師弟想不想學采動脈血?鼻飼吸痰?清創縫合?不想的話你就去複習考研吧,實習能學啥啊?那些貴重的儀器誰敢給你們碰啊……對對對,就是那麼點基本的東西,其他都是重複性,沒啥技術含量的。”

“考試?別擔心,到時候我幫你們向周老師打聽打聽重點。”

周莬默默地握緊了筷子。

方南元轉過頭看著他,他渾然不覺,還在侃侃而談。

“我覺得在ICU挺好的,看各人選擇吧……有時候把特別重的病人治好了還是挺有成就的,哦,待遇啊,我們規培工資都差不多,ICU獎金會稍微高一點,但是累也確實累。”

“我哪敢和方老師討價還價哈哈哈哈,隻要方老師能教我東西,讓我幹活,咋累都沒事,他這個人水平沒得說的,有責任心,遇到特別危重的病例,他總是能抽絲剝繭、一針見血。”

“方老師這個人……嗯,離得遠遠的,就能感覺出他心如止水,淡漠的神情和滄桑的靈魂,他也不怎麼罵人吼人,就是有時候說話嘛……說好聽的就是語言運用的一把好手,說難聽了就是陰陽怪氣的,就很煩,你要是聽不懂也就算了,聽得懂的,回不了嘴隻能無能狂躁。”

章成打趣道:“看不出你的跟班對你評價這麼高啊,我以為他要把你罵得狗血噴頭呢。”

“評價高嗎?我看他是話太多,活太少了。”

“喂喂喂,別給人家穿小鞋啊。”

章成看著周莬,她緊縮著眉頭,眼睛直勾勾的,餐盤裏的土豆快要被她戳爛了。“你怎麼了?”他問。

“我在想早上會診的那個糖尿病患者,有點讓人很不放心的感覺,算了……”她忽然放下筷子,顧不上收拾,拿起手機就像一道閃電一樣衝出去了。

章成轉過頭跟方南元說:“我以為她算了是真算了,原來是吃飯算了,可喜可賀,我們醫院又瘋了一個住院總。”

“很正常。”

她急急匆匆地穿過走廊,邊走邊問:“急診嗎?我是ICU的住院總,請問下你們那個會診的那個糖尿病患者情況怎麼樣嘞?內分泌科收住院了嗎?”

“還在我們留觀室呢,內分泌病房一直沒有床位,說要等……”

“病人情況怎麼樣?”

“還……還好吧,我沒怎麼注意,感覺,還好吧。”值班醫生苦惱地皺起臉,留觀室全是病人,呻吟的、翻滾的,大鬧著喊著醫生護士。

衝進急診科的留觀室,她直奔糖尿病患者的床邊,病人微微地閉著眼睛,她喊了喊他的名字,沒有得到應答,再拍拍病人的肩膀,病人抬起仿佛千鈞重的眼皮,看了看她,很快就垂下來了。

“輸液降糖呢,心率血壓也還好啊。”值班醫生不解地說。

她著急地問:“CT做了嗎?結果出來了沒?”

“做了,我、我去看看結果。”值班醫生三步並作兩步跑到電腦前查找起來,然後回答的聲音都有些顫抖,“這麼嚴重的胰腺水腫?是胰腺炎嗎?”

“澱粉酶不高,腹痛沒有,發燒沒有,能排除胰腺炎;病人嗜睡,心率快,嚴重酸中毒不能排除,進展到這個程度很快了。”她一個激靈,撩起病人褲子,從小腿往上,星星點點的淤青暴露無遺。

“家屬呢?直接收監護室吧,馬上上血濾,情況不好。”

“哎?直接上血濾嗎?不是補生理鹽水,小劑量胰島素持續泵入控製血糖就可以了嗎?”

“拜托!病人都要休克了!看到這個淤青沒?酸中毒很嚴重,還慢慢吞吞地補液?”周莬覺得自己的脾氣已經處在暴走的邊緣,怪不得上任老總說要學會吵架,“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我是明確告訴你,這個病人我要收進ICU做血濾。”

她迅速把病人收進ICU上機,又處理了幾個科室的雜事,費盡力氣地排完班,最後糖原消耗殆盡地倒在值班室。想到還要參加住院總的病曆大賽演講,她又硬撐著爬起來做PPT,還沒看五分鍾,骨科就喊她去急會診。

急會診,顧名思義,突出的一個“急”字,十到十五分鍾之內必須到。周莬一路小碎步趕到外科樓,看了看病人生命體征穩定,病情也沒有急性加重或者發作,茫然地簽個字就回來了。剛上電梯,又接到普外科的急會診,然後又是無事發生,她心力交瘁,腿腳酸軟,感覺自己簡直要被濫用急會診的醫生玩壞了。

這時候一輛滑板車從她身邊經過,“咻咻咻”就躥了好遠,直奔急診大樓,非常拉風。周莬定睛一看,這不是呼吸科的住院總嗎?滿臉洋溢著哈哈的成年人快樂!

這種急會診時候的代步神器她也想擁有,不理智的她打開淘寶。

到了晚上,倦意就像夜晚一樣沉沉地壓過來,周莬跑到樓下買了一瓶可樂,密集的泡沫,超標的糖分像毒藥似的流得她滿嘴都是,非常暢快。

經過談話室門口的時候,兩個三十歲的男人看到她站了起來,跟她打招呼:“周醫生你好。”

周莬在腦子裏搜索了一下他們的臉,露出恍然的表情:“怎麼?他老毛病又犯了?”

其中有個人點點頭:“是的,真不好意思,他又作進來了。前兩天他給我們發了一條莫名其妙的微信,我們兄弟幾個覺得不對勁,怎麼都打不通電話,最後沒辦法讓房東開的門。進去一看,整個屋子都餿了一樣,堆得全是外賣垃圾和飲料瓶,尿毒症不能多喝水,他就拿可樂漱口,人送過來時候就不太好了。剛才醫生說他要上血濾,要繳費,本來哥們幾個發動親戚朋友和熟人,給他籌了大概三萬多吧,剛才一問,全花完了……”

另一個打斷了他的話:“……我早就跟你說,不要管他了,這種爛人不要管了,他得了絕症是不是覺得全世界都欠他的?自己不斷地作踐自己,作踐別人的好意,不好意思我不欠他的,我倆情分早就玩完了!”

她進了病房,就看到一個很瘦的年輕人爛軟地癱在搶救床上,氣管插管剛剛接上,呼吸機一點點把富含著生命的純氧打進他的氣道裏,同時粉紅色的泡沫痰從插管裏不斷地湧出來,腎性貧血加上色素沉著讓他的臉上顯得蠟黃灰暗,手臂上的血管瘺做了好幾年了,血管粗大,像是老樹根一樣高高地凸起來,看上去恐怖猙獰。

當班醫生跟她說:“知情同意書已經簽好,深靜脈包、血濾機都已經準備好了。”

“嗯。”她拉了轉椅坐下來,“開搞吧!”

“這個病人綁緊一點,等水透出來之後他舒服了又要鬧,上次差點把我們護士的手咬破了。”護士一邊熟練地裝管路,一邊跟他們說,“他一年之內三進三出ICU,每次都是因為作死,喝可樂、喝啤酒、吃西瓜,到底是年輕,還能禁得住折騰,這種病人可憐是可憐,可惡也真的是可惡。”

實習生在旁邊不解地問:“為什麼會這樣?能透析維持生命的人,比起其他絕症癌症什麼的,還算是幸運,還有替代療法,而且他們也可以換腎。”

周莬說:“因為身體不允許他們做體力活或者消耗太多的精力,於是很多人失去了工作,他們家庭條件也很一般,而透析很花錢,腎移植更是要花幾十萬,他們很怕感冒,一點點風吹草動就能讓他們倒下,每天都要吃很多藥,但是不能多喝水,渴得嘴唇幹裂嗓子冒煙,一般人很難理解這種潦倒的慘狀,和毫無希望的已經被命運放棄的人生。”

“是的。”護士歎了口氣,“我們都很頭疼他,誰也不想管他,但是每個人又不得不多管他一點。可恨的人必有可憐之處,他原來有個穩定工作,有個準備要結婚的女朋友,還有一群平時打打遊戲,刷刷夜宵的哥們,最難過的是他爸爸為了給他攢錢腎移植,半夜開貨車太疲勞了結果出了車禍,人當場就沒了。”

晚上十點鍾,重症監護室裏六台CRRT“嗡嗡”地運行著,每一台機器上都在運轉著程序,處理著複雜的病情,醫生們站在床邊,指揮護士調整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