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孩子媽媽猶豫了一下，“我們就在這裏再等等吧，醫生，我也沒車，現在這個情況也打不到車。”
“我給你打個120吧。”
“……”孩子媽媽麵露難色，“……可是，我現在就剩下1000多塊錢了，本來過年應該是我們餐飲最忙最賺錢的時候，現在老板把店都關了，我也找不到其他工作……”
“我幫你想想辦法。”
章成左思右想，在群裏發了一條求助消息，很快就有人回複他說下班順路路過兒童醫院，病人可以搭乘他的車去。
解決了這個問題，他下了夜班，跟接班的醫生交完班，整個人臉色像要沉下去的太陽，帶著疲憊和無精打采走出急診的大門，章成拿出手機，漫不經心地刷著抖音。
忽然一道車燈的強光打在了他身上，他一陣炫目，等眼睛鎮定下來，看到了駕駛座上的戴靈靈，車子就堪堪在離他很近的地方才踩下刹車，停在了他人前不足一米的地方。
章成被嚇到了，這是幹嗎啊，他直起腳伸著腦袋看，這時候車門被打開了，戴靈靈滿頭大汗，她聲音顫抖衝著他大喊：“快快快，幫忙！”
“怎麼回事啊？”他跑到車旁邊，看到副駕上倒著一個中年男子，他麵色蒼白，急促地呼吸著，雙手緊緊地抓著自己前胸的衣服，因為痛苦整張臉都看起來糟糕透頂，他呻吟著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道：“痛……我不能呼吸……”
問詢而來的醫生和護士連忙接靜脈注射管和心髒監護器的電極片，介入和心髒外科的醫生來了，十萬火急地把病人推進了手術室。
“嚇死我了。”戴靈靈癱坐在椅子上，她剛洗完臉，整個臉上濕漉漉的狼狽，“我在醫院前麵的紅綠燈路口停下來等紅燈的時候，忽然被撞了一下，當時我很惱火了，準備下車去理論，等我下車一看後輛車的司機半倒在座駕上，捂著胸口很痛苦的樣子，我連搬帶拽地把他弄上車……”
她心有餘悸地長舒一口氣，雙手不由自主地環住自己，眼淚在眼眶裏轉了一圈，喃喃道：“……沒事了沒事了……”
章成擰開礦泉水的瓶蓋，遞給她，她放在嘴邊，手抖得幾乎要灑出小半瓶。
“我……”
“好了好了，不用說了，沒事就好。”他有種緊緊地握著她的手的衝動，不再給她害怕的機會，但最後他隻能攥緊自己的拳頭。他突然有了一股說不出的感覺，他就是這麼瞻前顧後，什麼都糾結，什麼都拿不起放不下，可憐不得。
過了好一會兒，她慢慢地平靜下來了，他才問：“你怎麼會來醫院？”
“其實我一點都不想去武漢……”她垂著頭說，“我什麼也不會，也很害怕，我朋友都說，好羨慕你，可我一點都不覺得光榮自豪。我就像個小偷一樣，偷走其他人的榮譽，但是我沒辦法強硬地對我爸說，我不去。”
“這樣的我，難怪被很多人討厭。”
“……不是的。”
“不說別人討厭我，我自己都一直很討厭自己，我看上去家裏有錢，沒什麼煩惱，但是我一點都不想學醫，討厭那個被安排好人生的自己，更討厭一點都不會反抗的自己……”她恍惚地注視著前方，“以前我總是怨我爸媽太強勢了，從小到大幫我安排好一切，我喜歡的我想努力的，全被他們否定了，我活得一點都不開心，無論我說什麼做什麼，他們都覺得我幼稚，多餘，做不好，慢慢地我也不想跟他們對著幹了，幹脆妥協……”
她慢慢地站起來，用盡全身力氣衝著他勉強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怎麼了……也許疫情真的會改變人的想法，當主任打電話給我的時候，我第一反應就是我不想去武漢，我害怕。讓我做不喜歡的工作，我無法做到全心全意地付出。我剛才開車的時候一直想，過了這個紅綠燈，我不要左轉到醫院報道，我要筆直地往前走，哪怕做個逃兵，但是現在也許這就是天意，我待會兒就要去科室報道出發去武漢了，等我回來，我一定一定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過自己想過的生活……加油！”
“戴靈靈……”他隻是想說些別的話，也許隻是突然想這麼一叫，一種怪異的情緒突然間在他心底升起，“加油踏出第一步，人嘛，這一生好壞都應該為自己搏一次，你一定要加油，我等你回來。”
等你回來——他不知道，他想或許她也不知道吧，這句話包含了什麼意思，她看著他點點頭，然後轉身朝著急診對麵的大樓走過去，她的步子很緩慢，好像在等他再說些什麼似的，卻也沒有回頭。
他歎了口氣，最後露出一絲苦笑。
“章成先生，您好，歡迎您應聘本公司醫學聯絡官（MSL），經過一個初步審核，您符合公司的標準和條件，為了彼此進一步的了解，特邀請您參加我們線上麵試……”
他趴在窗口，漫不經心地喝著啤酒，腦子裏麵很亂很複雜：他深深地厭惡著這一切不公平的事情，但是卻無法真的討厭戴靈靈，也許是真的過了抱怨憤怒的年紀了，如果他再不努力，那麼連最後一點點追求“公平”的機會都會失去的。
所以趁現在，努力一點吧。
“啊啊好開心，活著真好！”
從窗戶看下去，樓下兩個小情侶燒了一串仙女棒，揮舞的火光在夜色中劃出一道道閃光的線，又迅速地消失不見，雖然是廉價的快樂，但真的很美。
有點癲狂的兩個人亂哼著歌。
悶不作聲的細微孤零的火花，在這繁茂樹冠相掩間星星點點地閃耀著，真像是棲居在冬天的樹下，靜止卻努力發出光芒的螢火蟲。
多麼奇妙的景象。
這時候他的手機亮了。
“醫生謝謝你！太謝謝你了！孩子確認是急性化膿性闌尾炎，剛才已經順利做完手術，謝謝你！太感謝了！如果不是你幫忙，我孩子情況就更危險了，真的太感謝你了！”
他看了這條短信好一會兒，下意識將手伸入口袋裏，掏出最後一根煙點燃，被那微弱卻灼熱的光亮熏得眼中酸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