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中國軍隊的傷亡,肯定就遠遠大於美國軍隊。
筆者采訪的很多抗戰老兵都說,“二戰”時期,日軍人手一本《步兵操典》,他們能夠從日軍的屍體中翻找到這本薄薄的小冊子,懂日文的長官說,這本小冊子裏詳細記載了日軍如何衝鋒如何防守。
而當年的中國士兵,根本就沒有一本《步兵操典》。即使有,文盲占據絕大多數,士兵們不識字,翻開看,也不知所雲。
中國士兵和日本士兵差距很大。
而日本士兵與美國士兵的差距也大。
日軍的《步兵操典》講究的是勇敢,冒著槍林彈雨衝鋒;而美國的《步兵操典》則講究的是技巧,如何把士兵的傷亡減少到最低。
李文才說,看到美軍教官示範如何進攻和防禦,中國絕大多數軍人絕對想不到,原來打仗還可以這樣打。
美國武器精良,美軍作戰有思想,加上中國軍人特別吃苦耐勞的戰鬥品質,這樣的一支軍隊,戰鬥力肯定很強。
美軍條例規定,一個班的人員在進攻時,要分成兩組,一組主攻,一組掩護。當主攻組向目標發起進攻時,掩護組實施掩護;當主攻組進攻受阻,掩護組從另外一個方向進行進攻。就這樣,兩個組交互掩護前進,最終奪取目標。
對照美軍條例,確實讓人茅塞頓開,醍醐灌頂,原來仗還可以這樣打。
進攻讓人大開眼界,防守也讓人深有感觸。
美軍條例規定,防禦的時候,必須修築兩個陣地,一個是基本陣地,一個是輔助陣地。對於一個班來說,基本陣地上要構築五個雙人掩體和一個單人掩體。雙人掩體是士兵的,單人掩體是班長的。
在基本陣地的後方2300米的地方,構築輔助掩體,形成環形防禦。基本陣地與輔助陣地之間有交通壕相連,交通壕上通常也有射擊設備,以打擊來自不同方向的敵人。
士兵守在基本陣地和輔助陣地,就能夠形成交叉火力,機槍配置於側翼。
在連排的防禦陣地上,將迫擊炮配置在陣地的正麵。
據相關資料記載,當年新一軍的裝備是國內其他部隊遠遠不能相比的,新一軍每個師15萬人(也有資料記載125萬人),配置車輛00輛,騾馬1000匹,105炮12門,75炮24門。
一個團,除了輕武器外,貝陏82迫擊炮12門,7戰防炮8門,57戰防炮4門。
一個營,除了滿員的三個連外,還有一個重機槍連。確實夠闊綽的。
中國遠征軍總指揮部,還有七個戰車營。以後在反攻作戰中,第一坦克營驍勇善戰,曾將一名日軍少將用坦克壓成肉餅。
除了野戰醫院外,新一軍還有十多個流動手術組。每組有兩三名醫生,他們多是美國各大醫院富有經驗的外科醫生抽調而來。在反攻緬甸開始後,這些流動手術組經常跟隨新一軍迂回穿插,一起行走在緬北的叢山密林中,如果有人負傷,可以隨時隨地做手術。如果傷勢過重,則會直接呼叫飛機,將重傷員轉移到野戰醫院。
而野戰醫院,則有上千張病床,隨時為傷員提供治療。輕傷戰士,住院隻需15天,就能夠重返戰場。野戰醫院的醫生都醫術高超,而院長瑞沃汀準將,更是全美國赫赫有名的外科專家。
新一軍的空中補給,也是國內其他部隊望塵莫及的。緬北叢林覆蓋,交通不便,由於美軍控製了製空權,所以,日軍如果被包圍,就隻能等死,所以,在反攻戰中,就出現了 2000名日軍被活活餓死的情景。而中國遠征軍如果被包圍了,則有美國飛機空投食品和彈藥。
在反攻於邦中,有一次,新38師112團一營營長李克己帶著一個加強連,被五倍之敵包圍在一個後來叫李家寨的地方。他們依靠空中飛機的補給,堅守6天,終於等來了孫立人帶著114團來增援。一番激戰,日軍死傷枕藉,連聯隊長和大隊長都被擊斃。
1943年2月,何應欽來到印度藍姆伽,視察中國駐印軍。
何應欽是一個對新38師有貢獻的人。孫立人在《統馭學》中回憶說:緝私總隊在貴州訓練成熟後,有人想吞並這支緝私總隊,就派戴笠來巡視。戴笠帶著五十多人來到貴州都勻,吃拿卡要,作威作福,白天要賭博,夜晚要嫖娼,出門要坐轎,回去後還向上級報告說,孫立人訓練出的這支隊伍“無中心思想”。
於是,李默庵就準備接收吞並這支緝私總隊。
就在這時候,日軍進攻緬甸,滇緬公路中斷,中國要出兵緬甸,兵力不足。孫立人看到這是一個機會,就找到何應欽,要求帶隊出征。
何應欽問孫立人打過仗沒有,孫立人說打過淞滬會戰;何應欽又問部隊能不能作戰,孫立人說自信還有幾分把握。
就這樣,緝私總隊終於獲準改編為新38師。
在國內的時候,何應欽就聽說了新一軍的戰鬥力,而這次來到印度,更是親眼看到了新一軍的演習場麵
很多種資料都寫到過這次演習中的一個故事:
新38師112團的一個班按照主攻組和掩護組,向目標進攻。一名叫王敬的士兵,在掩護組擔任機槍手。當主攻組距離目標僅有十米的時候,機槍手王敬還在不間斷地發射,子彈從主攻組隊員的頭頂上飛過去,落在陣地上。在王敬後麵的何應欽驚得站了起來,他擔心王敬機槍中的子彈,會誤傷了衝鋒的戰士。可是,王敬手中的機槍還在歡叫著,直到進攻隊員甩出的手榴彈,在陣地上爆炸,王敬手中的機槍才戛然而止。
何應欽震驚不已,他實在沒有想到,新8軍這個班的配合能夠絕妙到這種地步。
何應欽還觀看了新38師的步炮協同作戰,也大加讚賞。
宋子文也來過藍姆伽。在國民政府高層中,對這支軍隊最關心的,無疑就是宋子文了。因為稅警總團、緝私總隊都是在他的大力支持下創辦的。他看到新38師已經成為了軍中翹楚,自然喜不自禁。
1943年5月,在日本占領緬甸“一周年”的慶祝會上,日本首相東條英機對身邊的緬甸方麵軍高級軍官(緬甸方麵軍是日本駐紮在緬甸的軍隊)和緬甸政府高級官員說:“日本皇軍獨自可以肩負保衛緬甸的全責,但是中國駐印部隊,乃一支訓練有素的部隊——我們應予密切地注意。”
東條英機真是“慧眼識英雄”。當年駐紮在印度的幾十萬軍隊中,龐大的英軍在他的眼中不值一提,他唯獨關注的是,這支僅有兩個師的中國隊伍。
這支中國軍隊,很快就讓日本舉國震驚。
緬甸是中國遠征軍的傷心地,也是史迪威的傷心地。
史迪威無時無刻不在想著反攻緬甸,一雪前恥。然而,依靠目前僅有的這點兵力,是遠遠不夠的。所以,需要從中國向印度增派新兵,進行訓練,然後反攻。
當初,中、美、英三方商定,每天用美國飛機搭乘800名中國軍人,飛越喜馬拉雅山之間的駝峰航線,從中國飛到印度的藍姆伽,增強中國駐印軍的實力。
可是,英國人處處阻撓,他們以交通給養不能承受為借口,不讓這麼多中國軍人進入印度。甚至還有英軍軍官反問:“讓那麼多中國人來到印度幹什麼?”
為什麼英國屢屢對中國設置障礙?答案隻有一個:人口眾多的中國,讓英國人感到恐懼。
最後,中國都做出了讓步,每天隻補充400名新兵從中國來到印度。
最先從中國空運到印度藍姆伽的,是軍政部第25補充兵訓練處。1943年10月,這支部隊被改編為30師,隸屬於新一軍。現在,新一軍有了三個師:新38師、新22師、330師。
為什麼330師的前麵沒有加“新”?這是因為,從緬甸退入印度的軍隊,前麵加“新”,這兩支加“新”的部隊,在原來的軍隊編製裏,就一直這樣叫;而此後從國內運至印度的部隊,前麵都不加“新”,包括這次運來的330師和以後運來的14師和530師。
因為30師都是新兵,訓練時間不如新38師和新22師長,戰鬥力較弱,所以,新一軍在反攻緬甸的初期,當新38師和新22師攻城拔寨,所向披靡的時候,330師一直作為預備隊,聽候調遣。
這些從國內運來的新兵,是什麼樣子?說出來都讓人傷心。
新一軍新38師少校翻譯官周明道寫過一篇《從軍記憶》的文章,裏麵有這樣一段文字:“這些新兵甫下飛機,骨瘦如柴,弱不禁風。軍隊也沒有什麼營養品,軍糧就是糙米加牛肉這種牛肉,來自美國和阿根廷,長條形包裝,每條六磅。除此之外別無他物,天天如此。說來也怪,新兵進食牛肉半個月後,馬上顯得豐腴,遠非原來狀況可比。牛肉吃得越多,胳膊也越粗,走起路來也越快、越遠、越能耐久。”
原來,新兵在家中吃不飽飯,才如此瘦弱;而來到中國駐印軍,吃半個月飽飯,身體馬上就變化了。吃飽飯才能身體強壯,身體強壯才能打勝仗。
1944年月8日,日軍三個師團和印度國民軍的一個師,從緬甸進人印度,英帕爾戰役爆發了。
日軍用一個師團攻打科希馬,另外兩個師團攻打英帕爾,科希馬距離英帕爾120公裏。
當英軍14軍團軍團長斯利姆聽說日軍來襲時,“我心灰意冷了”——他在日記中寫道。
筆者在前麵寫過一段文字,是孫立人給蔣介石的彙報信。在這封信中,孫立人羅列了它所看到的英軍種種疏於防範的愚蠢行為,他們想當然地以為,依靠高山大河和雨季,就能夠阻擋日軍的進攻。沒有想到,日軍居然翻過高山,涉過大河,突然來到了他們的麵前。
英軍風聲鶴唳,驚慌失措。
日軍一旦陰謀得逞,就會切斷加爾各答到雷多的鐵路線和公路線,威脅中國駐印軍的後方基地。加爾各答,是美國援助中國戰略物資的聚集地;雷多,是中印公路的起點。這條線異常重要,必須做到萬無一失。
在這種情況下,史迪威急忙召回30師,扼守茅馬普和曼尼坡地區,不讓日軍前進一步。
與此同時,史迪威又征得蔣介石同意後,緊急從中國空運了兩個師,加強防務,這就是14師和530師。
美國著名曆史學家約翰托蘭在《日本帝國的衰亡》中記載:英帕爾戰爭進行了兩個月後,因為英軍的戰鬥力有限,所以,日軍及協助其作戰的印度國民軍距離英帕爾“隻有一箭之地”,日軍已經準備好了攻下英帕爾的廣播演說。可是,意外發生了,印度國民軍一定要讓他們的軍隊先進人英帕爾,否則,印度人民會認為這是日軍在侵略。而日軍又不同意,他們想盡快拿下英帕爾,作為即將到來的天皇壽誕的獻禮。
內訌導致了進攻的緩慢。
內訌還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印緬的雨季來臨了。
製空權完全被美國人控製了,而通往緬甸的道路橋梁完全被衝垮,在英帕爾作戰的日軍沒法補充。三個師團中,隻有一個師團帶足了糧食,另外兩個師團不得不依靠吃草、土豆、蝸牛、蜥蜴、蛇等等動植物充饑,到了後來,他們抓住什麼就吃什麼。
沒有帶足幹糧的原因是,日本緬甸方麵軍司令官河邊正三和日軍第15軍司令官牟田口廉也兩個人都自信,日軍僅僅隻用20天就能夠攻占英帕爾。到時候,所有的補給都從英帕爾取得。他們沒有想到,英帕爾戰役居然拖了三個月之久。
7月9日,日軍開始了撤退。然而,道路泥濘,極度饑渴,疾病流行,悲觀絕望,讓這支日軍如同墜入地獄。數以千計的日軍抱在一起,用手榴彈自殺。在大雨傾盆中,一些士兵摔倒了,想要爬起來,卻因為無力抬頭,而被積水淹死。
雨季救了英軍的命。史迪威說,英國人自以為了不起,“這次在英帕爾又險遭慘敗,完全是咎由自取”。
史迪威是一名好士兵,他擁有一個士兵應該擁有的品質:勇敢、堅強、血性、不屈不撓;但是史迪威不是一名好統帥,他缺少一名好統帥應該具有的品質:協調、平衡、一視同仁、愛護部下。
第一次緬甸戰爭失敗後,史迪威能夠放棄美國提供給他的一架飛機,帶著一支小分隊穿越高山險灘,穿過叢叢密林,步行來到了印度。後來的人們,在談到史迪威的優點時,都會談到這個故事。
史迪威第一次來到藍姆伽視察的時候,看到中國遠征軍盔甲鮮亮,士氣高昂,他興奮不已,感到自己反攻緬甸的理想能夠實現,就站在一個高台上,麵對士兵用中文喊:“反攻緬甸,打到東京,是每一個官兵的理想和願望,大家應該努力,早日促其實現。”史迪威的話點燃了駐印軍心中的豪情,此後,“攻占東京”成為了駐印軍人人皆知的奮鬥目標。
但是,史迪威身上的缺點也和優點同樣明顯。
鄭洞國來到印度後,他幾乎被架空了。
鄭洞國這個新一軍軍長的角色很難當。上麵有剛愎自用,非常自以為是的史迪威,他連蔣介石也不買賬,和蔣介石大吵大鬧;下麵有兩位師長孫立人和廖耀湘:、這兩位一個是美國軍校的高材生,一位是法國軍校的高材生,而且兩個人除了學曆過硬,在資曆、戰績方麵,也不是一般的將領能夠相提並論的。有這樣驕橫的上級,強悍的部下,鄭洞國的日子確實很不好過。
孫立人和廖耀湘一直很尊敬鄭洞國,寬容低調的鄭洞國和他們也一直相處得很融洽。但是,史迪威對鄭洞國就完全不是那麼回事了。
史迪威對鄭洞國抱有成見,他認為鄭洞國是蔣介石派來的“監軍”,是限製他的權力,監視他的行動的:所以,史迪威有事情,總是繞過鄭洞國,直接找孫立人和廖耀湘。
史迪威不與鄭洞國交流,鄭洞國的新一軍軍長在他的眼中形同虛設,很多事情,連駐印軍中的營長都能夠知道,但是軍長鄭洞國不知道;史迪威對廖耀湘呼來喝去,完全是命令式的;而史迪威對孫立人則是商量的口吻,有時候他們相談甚歡,有時候則會吵了起來。比如,三百餘名美國人想要替換中國軍官的那件事情。
不僅僅史迪威是這樣霸道,所有藍姆伽的美軍將領都是這樣。
鄭洞國在他的回憶文章中寫道:美國軍官想要替換中國軍官的陰謀沒有得逞後,就將部分留在藍姆伽的美國軍官任命為聯絡官。聯絡官的權力很大,能夠直接調動營以下的部隊。“而且,聯絡官認為哪個幹部不行,隻要向總指揮部彙報,就隨時撤換,並送上飛機回國,事後中國的部隊長才知道。”“總之,美國軍官是以施主自居,認為既靠美國援助,就得聽他們的話,他們的聯絡官就是太上皇。也有很少數中國的敗類(多半是翻譯官),為討好美國人,從中搬弄是非,所以中美軍官一度弄得很僵……現在回想起來,深刻體會到:這就是美援的滋味!”
這段時間裏,同樣受到冷遇的廖耀湘,隱忍以行,期盼著能夠反攻緬甸。黃埔軍校和法國聖西爾軍校的高材生廖耀湘此時潛心研究叢林戰戰術,編寫了《森林作戰手冊》;又因為叢林作戰的特點不同於大兵團作戰,隻能運用小股部隊作戰,廖耀湘又編寫了《小部隊戰術》、《城鎮村落戰鬥》。廖耀湘的三本著作在當時的中國遠征軍中反響強烈,史迪威一向自視甚高,後來也對這三本書籍給予高度評價。劉伯承元帥在解放後也高度評價了廖耀湘的作戰藝術,並請他為南京軍事學院的學生們上課。而南京軍事學院的學生,都是解放軍部隊裏的中高級將領。
孫立人英語說得很順溜,而鄭洞國和廖耀湘都不會說英語,所以和美國人溝通困難,肯定會造成很多矛盾和誤解。
高層鬥來鬥去,而士兵們從來不知道。
新38師113團一營戰士李文才那段時間裏,隻有一個目標,這就是刻苦訓練,等待反攻緬甸的機會到來。
叢林作戰和國內作戰很不一樣,訓練方法也很不相同。在藍姆伽,每個戰士除了學會熟練操作各種槍械和迫擊炮,還要學會爬樹,十幾米二十米高的樹木,要像猴子一樣一眨眼就能夠爬上去在叢林中,誰能夠爬上大樹。誰就占據主動。高高的熱帶樹木,既能夠用來藏身,又能夠發動突然襲擊,還能夠進行瞭望,觀察敵情。所以,在後來的反攻緬甸作戰中,敵我雙方的狙擊手,都選擇了樹木作為狙擊地點。
除了會爬樹,還要會爬山。緬北多山,崇山峻嶺,連綿不絕,誰能夠身體健壯,翻山越嶺如履平地,誰就能夠有足夠的體力發動攻擊。
還要學會武裝鳧泳。緬北河汊密布,尤其是到了雨季,更是成為汪洋大海,平地起河,所以,所有人都要掌握遊泳的本領。不但要會遊泳,還要能夠背著隨身裝備遊泳,能夠用隨身所攜帶的物品,比如缸子、水壺、布包、子彈袋,作為漂浮物,幫助鳧遊。
還有小組的配合訓練。在叢林中,經常會與敵人突然遭遇,而又由於視線限製,空間狹小,這就需要幾個人之間的精密配合,誰攻擊,誰掩護,誰牽製,都要在一瞬間完成。誰能夠提前一秒鍾射出子彈,誰就能夠擊倒對方。
經過艱苦訓練的中國駐印軍,戰鬥力得到提高。他們盼望著:打回老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