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師團的日軍很狡猾,他們會說一些簡單的中國話,比如:“班長、排長、中國人……”他們經常冒充中國軍人,喊著這些簡單的中國話,來迷惑遠征軍。
戰鬥開始後不久,劉益福考慮到防線太長,兵力有限,會被日軍突破,所以決定收縮防守。他命令將最前線的一排人後撤。
這排戰士撤回後,清點人數,缺少了吳行山、易明清、唐海、施鴻明四個一等兵。劉益福派出傳令兵去尋找,沒有找到。
這四名戰士因為沒有接到通知,就一直堅守在第一線陣地。
第二天下午,四名戰士看到他們的掩體前方,有四個日軍抬著一挺機槍,
壓低腰身,從他們掩體的正前方偷偷摸摸地向左麵走去。日軍知道中國軍隊連夜撤退了,但是不知道這裏還有四個沒有接到命令的戰士。
四名中國戰士,四個日本鬼子,不多不少,一人一個。中國戰士發現了鬼子,而鬼子沒有發現中國戰士。四人約定,一人瞄準一個,同時射擊。
四把槍同時響了,四個鬼子倒了下去施鴻明縱身跳出掩體,想去抱回那把機槍,唐海一把拉住了他,說:“等一下,我要先報告班長,讓樹上的機槍陣地掩護我們,再去取槍,這樣安全。”
唐海去報告班長的時候,找不到班長了,不但班長找不到,喊樹上的機槍陣地,也沒人答應。四人這才知道,戰友們早都後撤了。
四人這才回到後方陣地。
因為敵眾我寡,又沒有後援,為了節省子彈,劉益福連長規定,在日軍沒有達到50個以上,不能開槍射擊。衝鋒槍和步槍不一樣,一打就是一梭子。有一次,劉益福派出兩名搜索兵,偵察前方日軍的情況,並一再叮嚀:
“非發現50個以上的敵人,不要開槍。”
兩名搜索兵走進了密林中,偵察日軍動向,突然看到有一夥日軍正在換防,大喇喇地交談著,完全不知道此刻已經被兩名中國士兵盯上了。兩名偵察兵數了數,麵前的日軍應該有47個。
一個說:“好機會,打吧。”
一個說:“不能打,不夠50個。”
一個說:“我再仔細數數。”
一個說:“連長叮嚀過的,不夠50個不能開槍。”
兩名搜索兵數來數去,一共隻有47個,還缺個,怎麼辦?
先一個等不及了,他打開衝鋒槍的保險,對著日軍就是一梭子。後一個看到先一個射擊了,也不再爭執,拿起衝鋒槍也射擊。結果,這夥日軍不明不白地做了冤死鬼。他們到死都不知道槍彈是從哪裏來的。
在拉加蘇,日軍森山大尉炮擊中國軍隊的營長陳耐寒,陳耐寒犧牲;在臨濱,劉益福連長指揮迫擊炮轟擊日軍的一名聯隊長,該聯隊長也陣亡。
當地的百姓向《大公報》記者介紹說,那天,日本一名聯隊長隔河向中國陣地觀望,一發炮彈落在他的身邊,聯隊長倒地不起,血流如注。當地百姓抬著這名聯隊長想送到醫院,在半路上,聯隊長就沒氣了。
這名聯隊長的名字叫什麼,沒有記載。我去查閱資料,也沒有查到,因為日軍一個師團裏,除過三四個步兵聯隊外,還有搜索聯隊、炮兵聯隊、工兵聯隊、輜重兵聯隊、騎兵聯隊,除此而外,還有通訊隊、衛生隊、野戰醫院、防疫給水部隊、裝甲車隊等。一個日軍師團裏,具有聯隊長級別的,少說也有二三十個。
聯隊長死後,雙方又轉入了相持對峙。
後來,113團趕來增援,日軍狼狽逃走。
中國軍隊追擊日軍,卻發現路邊豎立著一張張木牌,讓人啼笑皆非的是,上麵寫著:“這次你們勝利了,我們佩服你們的厲害,孟關再見吧”“中國的弟兄們,不要再追了,我們已經讓步了。”
第四節李家寨的大榕樹
說完了於邦北麵的臨濱,再說說於邦。於邦阻擊戰更為精彩,精彩到了超出我們的想象。
史料中記載的於邦之戰,時間為1943年10月1日到12月29日,差不多有兩個月時間。
兩個月的於邦之戰中,最為精彩的、最超乎想象的是李家寨阻擊戰。而李家寨阻擊戰中,最匪夷所思的、最精彩紛呈的是大榕樹阻擊戰。
於邦為緬北水陸交通要道,一麵臨水,三麵森林,用兵書上的話來說,此處地勢險要,乃兵家必爭之地。
上麵寫到過112團一營加強排三十多人全部壯烈犧牲,連長江曉垣犧牲在於邦渡口的一棵大榕樹下。他們誤入日軍的埋伏,然是如此,加強排硬是用衝鋒槍擊斃了70名日軍。
江曉垣連長帶領的加強排全部犧牲後,攻打於邦的兵力不足了,112團一營營長李克己親自帶著一個加強連,前來增援於邦。
加強連前麵開路的,是一個尖刀班,班長姓秦,名字不知道;副班長叫倪星和。
1943年11月4日,尖刀班趁著夜色向前搜索前進,黎明時分,他們來到了一片密密的叢林裏。副班長倪星和一個人走在最前麵,透過飄散的晨霧,他看到前麵的空地上,有三十多個日軍正在開飯。日軍完全沒有想到,中國軍隊的增援部隊,會突然來到他們的眼皮底下。
倪星和趴在地上,看到端著搪瓷缸的日軍聚集在一起,正在津津有味地吃著早餐,三八大蓋架在一邊的草地上。倪星和看到日軍毫無防備,就端起衝鋒槍一陣掃射,日軍像狂風中的荒草一樣,紛紛倒伏。
走在後麵的秦班長聽到前麵突然傳來槍聲,立即加快腳步向前趕。沒想到,居然和十幾名剛剛從營房逃出來的日軍碰個正著,秦班長立即命令射擊,氣喘籲籲的日軍自以為逃出了狼窩,沒想到又進人了虎口,一下子又倒下了幾個,隻有五個日軍借著樹林的掩護,七拐八拐逃脫了。
五名日軍逃人了工事裏,秦班長也帶著尖刀班追到了工事前。
日軍的工事修築得很有特點,工事前是兩米多深的壕溝,壕溝的底部挖有狗洞,狗洞長幾十米,與工事相連。如果工事守不住了,日軍就放棄工事,鑽入狗洞,爬到壕溝裏,沿著壕溝飛速逃竄。
五名日軍跳進了壕溝,逃到了工事裏。尖刀班也跳人壕溝,準備鑽人洞中,將日軍從洞中掏出來。
可是,機槍響了。
壕溝兩邊是密密的樹林,日軍在樹枝上建立了狙擊陣地。當尖刀班跳人壕溝後,日軍的狙擊手就對著壕溝射擊。
與此同時,工事裏的日軍也向壕溝裏丟手榴彈。
秦班長犧牲了,倪副班長也犧牲了,尖刀班隻剩下一名叫周國成的彈藥手。
周國成從秦班長手中拖過輕機槍,對著樹枝上的日軍狙擊手射擊,有兩名日軍狙擊手從高高的樹上掉下來,他們不是被打死了,就是被摔死了。
此時,周國成的右手也負傷了,他抱著機槍滾了兩滾,改為用左手射擊。不久,左手也負傷了。周國成無法再射擊。
就在這時候,莫自愚排長帶著一排戰士趕了過來,立即組織戰士對著日軍工事展開攻擊,拔下了幾個火力點,可是,莫排長犧牲了。
薑副排長接替莫排長的職務,繼續向日軍攻擊。
日軍負隅頑抗,戰場上呈膠著狀態,薑副排長也犧牲了。
我手頭有一份《流芳錄》,是新一軍軍部於1945年12月收錄的482名烈士的名單,它隻是緬甸戰場上新一軍陣亡27000名將士中的一部分。
在這個名單上,排列第一位的是新一軍副軍長齊學啟,他的軍銜是少將。在新38師陣亡將士名單中,少尉一欄,第一個是莫自愚。在準尉一欄中,我查找到一名烈士的名字叫薑榮耀。而且,少尉準尉中,也隻有此一人姓薑。那麼,這個薑副排長,可能就是薑榮耀。
因為沒有重武器,中國軍隊進攻受阻,日軍龜縮在堅固的工事中,負隅頑抗,中國軍隊沒有進展。
第一營營長李克己帶著一個加強連來到的時候,看到前方攻擊不順利,為了減少傷亡,就下令停止攻擊,加固已經占有的工事,從三麵包圍日軍,隻留下一個麵對河流的缺口。這種打法叫做“圍三闋一”。
“圍三闋一”的打法,並不是要故意放走日軍,而是把日軍引誘出來再殲滅。中國軍隊有一部埋伏在河岸邊,而且在日軍河岸出口的兩邊,布置了兩個重機槍陣地,就等著日軍從烏龜殼裏鑽出來。
根據戰後中日兩方的資料比對,當時被圍的日軍有600人,而中國軍隊僅有一個加強連,人數隻及日軍的一半。然而,日軍不知道來了多少中國軍隊,他們隻是想當然地認為,既然敢對著他們發動攻擊,人數肯定遠遠超過他們。所以,藏在烏龜殼裏的日軍,始終不敢突圍。
日軍不敢突圍,中國軍隊就守在洞外,等著日軍出來。這就像鄉間灌田鼠一樣,灌田鼠的時候,提一桶水倒進田鼠洞裏,然後守在洞口,等著田鼠出來。洞裏被水淹,田鼠就不能不出來。
現在,中國軍隊就守在洞口,切斷了田鼠洞與外界的所有聯係,田鼠洞裏的日軍彈盡糧絕,沒有飲水,看你還能支撐多久。
李克己帶著加強連將日軍圍困了三天。在這三天裏,曾有一股日軍乘著船渡過河來,想給田鼠洞裏的日軍送給養,結果被加強連用重機槍打退了。
田鼠洞裏的日軍焦渴難耐,隻能等到夜晚,偷偷爬出工事,挖掘工事外的芭蕉根充饑。
日軍開始過起了揭不開鍋的青黃不接的日子。
三天後,日軍的援兵趕到了。
日軍的援兵有重炮,而李克己所帶的加強連沒有重炮。日軍援兵架起重炮,隔河向中國軍隊的機槍陣地轟擊。重機槍連連長吳瑾犧牲了,第一營的重機槍陣地被毀壞。
重機槍是當時第一營唯一的重武器,沒有了重機槍,中國軍隊將無力與日軍交戰現在,工事裏有600名負隅頑抗的日軍,工事外有人數不明的日軍增援部隊,盡管人數不明,但是能夠攜帶重炮,說明增援的日軍肯定至少有一個大隊,因為日軍隻有在大隊這個級別,才會配置重炮。
日軍增援部隊破壞了中國軍隊的重機槍陣地後,立即從下遊渡河,占領製高點,反而將中國軍隊包圍了。
現在的情況很微妙,日軍增援部隊包圍了中國軍隊,中國軍隊又在包圍圈裏包圍了頑抗的日軍。
這種形式很像三明治。
方家績所在的新38師112團第一營重機槍連趁著夜色去增援了。
剛剛犧牲的吳瑾連長是重機槍連連長,怎麼方家績這裏又有一個重機槍連,第一營到底有幾個重機槍連?
當初,美國是按照美軍陸軍的裝備來武裝新一軍的。當時,美國給新一軍配備了三個師的裝備,裝備拉到了藍姆伽,可是這時候的新一軍隻有兩個師:新38師和新22師,怎麼辦?三個師的裝備就按照兩個師的人數分下去了。這樣,新一軍每個師的裝備,比美軍還要多。
因為裝備太多了,而人員還不夠。當時,很多戰士還沒有從國內空運到藍姆伽,一個營配置一個重機槍連,還剩下很多挺重機槍,怎麼辦?那就一個營設立兩個重機槍連。所以,當時新一軍的編製很變態,變態到了讓國內的軍隊想都不敢想的地步。這就像你騎著自行車去上班,人家開著寶馬車去上班;人家不但開著寶馬車,而且寶馬車的後麵還用繩子拉著輛寶馬,一個人開著兩輛寶馬車上班。
武器太多了,怎麼辦?那就趕快從國內征兵。
報名來新一軍的,大多數都是當時中國珍貴的知識青年。這些人本來是要留給戰後建設使用的,可是國難當頭,知識青年踴躍應征,當時有一首歌曲《知識青年從軍歌》,至今還讓人熱血沸騰:
君不見漢終軍弱冠係虜請長纓
君不見班定遠絕域輕騎催戰雲
男兒應是重危行豈讓儒冠誤此生
況乃國危若累卵羽檄爭馳無少停
棄我昔時筆著我戰時衿
一呼同誌逾十萬高唱戰歌齊從軍
齊從軍淨胡塵誓掃倭奴不顧身
當年,僅僅西南聯大,就將1100名學子送上了戰場。西南聯大,那是抗戰時期最有名的大學。西南聯大校長梅貽琦甚至也把自己的兒子送上了戰場。其中的一部分,就來到了緬北戰場。
李克己帶著加強連處於日軍的包圍圈中,日軍隨時都能夠兩麵夾擊,形勢非常危急。
如果貿然突圍,則會遭到日軍的攔擊,而工事裏的日軍也會衝出來追趕。既然冒險衝出去了,也會遭受極大的損失。
而且,這股日軍衝破了於邦防線後,會一直衝擊到新平洋,而新平洋,那可是駐印軍的戰略基地啊。如果被日軍占領,中國駐印軍就會麵臨全軍覆滅的危險。
所以,李克己決定固守待援。
這一守,居然就守了47天。和衡陽保衛戰堅守的時間一樣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