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黑人工兵團
此時,從雷多到新平洋,再到太柏家的中印公路初段,已可以與胡康河穀日軍修築的舊有公路接通了。從新平洋運來的軍用物質,用十輪大卡車一車車運往前線,史迪威和美國黑人工兵團可以直接坐著車直達前線。
中印公路,這一路上都是這樣,前麵是新一軍的士兵在浴血奮戰,後麵是
工兵部隊在築路。
築路部隊,除了美國黑人工兵團,還有兩個中國工兵團:工兵第10團和第 12團。先是工兵第10團參加築路,後來工兵第12團也加人。
除此而外,還有印度勞工、尼泊爾勞工和中國藏族勞工,共計7000人。因為中印公路經過的都是緬北無人區,所以很少有緬甸民工。
關於這條線路,有很多令人不解的地方。為什麼在中國軍隊退走印度後,要等到一年半後,才修築這條翹首盼望的公路?為什麼這條公路會創造築路史上的奇跡,在最不可能築路的地方,開辟出一條道路來?為什麼這條公路一定要翻越野人山?為什麼這條公裏沒有走捷徑,經中國的騰衝到保山,而是繞道緬甸的八莫、南坎才與舊有的滇緬公路接通?
中印公路晝夜24小時開丁,每日進程公裏。
修築這條公路,史迪威功不可沒,是他力排眾議,力掃各種悲觀論調的他始終認為:“一定可以修好,也值得耗費它所需的人力物力。”
如果沒有這條公路,中國駐印軍前方作戰的物資,就無法供應,僅僅依靠空投,是遠遠不能滿足前方的戰爭需要的。而且,這條公路建成後,美援物資還能源源不斷地運往中國戰場。史迪威很有戰略眼光。
史迪威和中國大多數軍官不一樣。他和藹可親,對中國士兵比較好老兵們說,當年他們都叫史迪威“老喬”,在中國人的習慣稱呼中,給誰的姓氏前麵加上一個“老”,即表示尊敬,也表示親切。
有一次,史迪威從大洛前線,視察新22師回來,開著吉普車行駛在泥濘的路上。路邊,歇息著一群向前線送糧草的運輸隊。車輪飛濺起泥水,濺在了幹糧袋上。一名中國士兵以為史迪威聽不懂中國話,就大聲罵:“死老頭子。”沒想到史迪威停車走過來,問那位中國士兵:“你罵什麼?你是哪一部分的?”中國士兵沒想到罵人被人聽見了,羞紅了臉。史迪威拍著他的肩膀說:“以後不準罵,好好幹活。”
中國駐印軍是一支多國部隊,既有美國人、英國人,還有印度人、尼泊爾人、緬甸人等,因為語言不通,弄過很多笑話。但是,在前方作戰的,絕對的主力是中國軍隊。在後方修路的,主要是美國黑人工兵團和中國工兵團。
黑人工兵團這些身高力壯的黑大漢,給老兵們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他們嗜酒如命,見到從前線下來的中國士兵,就攔住要酒喝,他們認為中國士兵繳獲那麼多,肯定有酒。
其實,當時的日本經過連年戰爭,已經國力凋敝,當官的還可能有酒喝,一般普通士兵都是窮爛杆。可是這些黑人工兵就愛認死理,他們認為日本人那裏有酒,中國士兵就一定能夠繳獲。怎麼辦?中國士兵想了一個辦法,把紅茶灌在瓶子裏,送給黑人工兵。黑人工兵興高采烈,他們以為日本的酒就是這種味道。
有一次,美國黑人幵著工程車,陷在了淤泥裏,動彈不得,就等後麵的中國工程兵過來。中國工程兵開著車子過來了,黑人工兵想讓幫忙推他的車子,可惜語言不通,雙方比劃來比劃去,就是不明白。後來,黑人拍著自己肥大的屁股喊:“Come on!”中國工程兵這才恍然大悟,開著車頂在黑人工程車的屁股上,推了上去。
新22師65團第一營的美國聯絡官,來到駐印軍後,學會了兩句漢語,一句是“美國”,一句是“第一營”。有一天晚上,這名聯絡官經過第一營的崗哨時,哨兵厲聲喝問:“站住,哪一個?”美國聯絡官知道這個哨兵是中國人,就用中文大聲喊:“第一營。”哨兵聽不清,以為他喊的是“敵人”,誤認為這是日軍來襲,就對著聯絡官放了一槍。美國聯絡官嚇壞了,趕緊趴在地上,喊他會說的第二句中文:“美國,美國。”哨兵走前一看,果然是本營的聯絡官,他說:“你早說美國,不說第一營,我就不會開槍了。”
當時,中國駐印軍野戰醫院的醫生都是美國各大醫院的專家,以外科醫生居多,而野戰醫院的院長,更是全美最頂尖的外科手術專家。而護士,很多是經過培訓的緬甸女子。
這時候,日軍占領緬甸已經快要兩年了,日軍在中國燒殺搶掠,在緬甸依舊燒殺搶掠,緬甸人終於看穿了日本人的狼子野心。
有一個緬甸護士,喜歡學中文,愛與中國傷兵交談。有一次,她問一名中國傷兵:“你叫什麼名字?”這名傷兵喜歡惡作劇,他說:“我叫老公。”於是,每次這名緬甸護士走進病房,都要喊:“老公,您好。”惹得大家哈哈大笑。美國醫生聽到病房裏熱火朝天,就過來想看看怎麼回事,可是他也不懂中文,看了半天,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臨走的時候,卻笑著用中文說:“馬馬虎虎。”又惹來大家一番大笑。
因為受傷能夠得到很好的治療,所以醫院裏常常能夠聽到笑聲。
有一個美國護士,很漂亮。有一次,她問病床上的中國傷兵:“你殺死了日本人?”“殺了。”“用哪隻手?”“用右手。”美國護士捧著中國士兵的右手,吻個不停。
到了下一張病床,她又問:“你殺死了日本人?”“殺了。”“用哪隻手?”這個中國士兵也喜歡惡作劇,他說:“我是用嘴咬死日本人。”看著美國護士為難的樣子,所有人都哈哈大笑。
美國護士中有一個五十多歲的老護士,非常和藹可親。她來打針的時候,如果遇到不好好配合的中國傷員,她就高高舉起手掌,輕輕拍在傷兵的屁股上。房間裏的人看到這一幕,都笑了。當年,很多中國士兵都是十幾歲的孩子,而這名老護士,都可以做他們的奶奶了。
因為語言不通,中國士兵和美國士兵,隻能用手勢交流。這種手勢,就是當年在遠征軍中非常流行的手勢:伸出手臂,豎起大拇指,意思是“頂好”。
當年在滇西,人們見到美國士兵,也會做出這樣的手勢,表示著“頂好”。滇西,是另一支中國遠征軍準備反攻的地方。這裏聚集了中國軍隊僅僅步兵就有六個軍和一個師,人數多達十餘萬。
當年在抗戰初期名頭極響的第五軍,現在在哪裏?
當年中國第一支機械化軍,天之驕子第五軍,此時已經不存在了。
第五軍參加第一次緬甸戰役時,下轄第2030師、新22師、第96師。據當時 2030師598團團長鄭庭笈回憶,2030師入緬有上萬人,回國僅有4600人;新22師在廖耀湘的帶領下,曆盡艱辛,走人印度,僅剩2000人,後來補充兵員,參加反攻;據96師師長餘韶回憶,96師當年入緬986人,回國後僅存000人。
回到國內的第五軍,僅有2030師剩下的4600人和96師剩下的3000人,這些人合為一處,又補充兵員,改編為第2030師,這就是當年第五軍僅剩的血脈。在滇西反攻時,2030師師長是高吉人。在第一次緬甸戰役中,高吉人擔任2030師副師長。
2030師在第一次滇緬戰役中,在同古獨立阻擊日軍兩個聯隊;而在滇西反攻中,不顯山不露水,幾乎見不到它的影子。
曾經在抗日戰場上屢建奇功的2030師,在昆侖關斬將奪旗的2030師,在緬甸血戰同古的2030師,已經成為了記憶。
在緬北,由於語言不通,中國人和美國人見麵,也是互相“頂好”。
現在已經無法考證,這個“頂好”的手勢是誰最先發明的,但是這個手勢,表達了友誼和感情。
在緬北反攻的時候,中國軍隊的大迂回大包抄戰術,常常讓日軍斷絕了後方供應,他們沒有東西吃,就冒險走進了中國軍營。他們來到中國軍營隻有一個目的,就是填肚子。
國民黨軍中做飯的人不叫炊事員,叫夥夫。有一天,一個夥夫剛剛蒸好米飯,突然闖進來四個士兵,用手抓起米飯就往嘴巴塞。夥夫說:“小心燙著。”可是這四個士兵不聽,隻顧吃。夥夫感到奇怪,就問:“你們是哪一部分的?”四名士兵一言不發,抓起兩手米飯就跑進了叢林裏。夥夫愈發感到不對,就喊來宿營的中國士兵,可是那四個人已經跑得無影無蹤。原來,那是四個餓瘋了的日軍潰兵。
還有一次,一個美國人在帳篷裏,突然走進來一個士兵,搶過美國人手中
的餅幹,一把塞進嘴巴裏。美國兵做出了“頂好”的手勢,可是那個士兵無動於衷,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也沒有還以“頂好”,吃完餅幹就急忙跑出去。
美國人正在納悶,中國一名輜重兵路過這樣,看到這名搶吃餅幹的人形跡可疑,就一把抓住了。原來這是一名日本兵。
可見,當年的日本人在緬北戰場上,有多悲慘。
史迪威公路上,流傳著很多這樣的故事。
領導著這支築路大軍的,是美軍準將劉易斯皮克,他認為這條道路,是美國工兵有史以來在戰時所接受的最艱巨的任務。
這支築路大軍剛開始在原始森林中披荊斬棘、砍伐樹木、步步前行,他們手中隻是十字鎬、鐵鍁、木鋸等這些最原始的工具。40天後,美國的推土機、挖掘機、壓路機才運過來,工程的進度才大大提高。
這條道路穿越了草木瘋長的熱帶雨林,穿越了肆意泛濫的湍急河流,穿越了陡峭崎嶇的高山峽穀,穿越了野獸出沒的沼澤丘陵;這條道路穿越了酷暑,穿越了凶險,穿越了瘧疾,穿越了磨難,也穿越了人類能夠麵臨的最大困苦。
當年,總計有15000名美國人參與修築這條道路,其中有9000人是黑人。而中國人和其餘國家的人,有5000人。5萬築路大軍,是在用生命修築這條道路。
這條道路跨越了 10條大河和155條小河,他們在經過的每條河上都要建起橋梁,橋梁共建造了700座;他們還在伊洛瓦底江上建起了當時世界上最長的浮橋,長達60米。
為了修築這條路,中美兩國的工兵們,挖出了 102萬立方米的泥土。把這些泥土壘成一米寬、三米高的牆壁,可以橫穿美國大陸,從紐約壘到舊金山。中美兩國的工兵們,從河底挖出了 1057萬立方米的礫石。如果把這些礫石裝上火車車廂,火車車廂可以排列687公裏。
為了修築這條路,有11名美國工兵長眠在路邊;而中國工兵有多少犧牲?隻會比這個數字更多。
一位美國士兵在緬甸築路時,在日記中寫道:“這裏有很多婦女兒童也和成年男子一道修路,他們都來自附近村莊。這些婦女兒童做力所能及的任何事。我能感受到這些人承受的痛苦。我應為我抱怨這麼多感到羞恥。”
由史迪威公路,我想到了滇緬公路和滇緬鐵路。
抗戰時期,中國為了一條路,付出了太大的犧牲。修築滇緬公路和滇緬鐵路的艱難程度,更勝過中印公路。
畢竟,中印公路大部分還是依靠機械修築,而滇緬公路和滇緬鐵路,都是依靠人工修築的。
無論是滇緬鐵路,還是滇緬公路,它們的曆史都極為悲壯。這是兩條中國人在極端艱苦的條件下,在中華民族生死攸關的時刻,用手指刨出的兩條血路。
滇緬鐵路從昆明出發,經過祿豐、楚雄、彌勒,通過邊境小城術達,與緬北重鎮臘戍相連,臘戍則有通往仰光港口的鐵路。
滇緬公路也是從昆明出發,但是它的路徑沒有與滇緬鐵路重合,它經過雲南的楚雄、祥雲、下關、保山、潞西、畹町,到達緬甸境內的興威、木姐、臘戍,最後直達仰光。
先說說滇緬鐵路。
這是一條苦難之路,曆史上再也沒有哪一條道路像滇緬鐵路這樣充滿了悲壯與憂傷。
滇緬鐵路長達860公裏,修建滇緬鐵路的勞工多達30萬人,幾乎全部是沿途各縣的老人、婦女和孩子。那時候,雲南的很多青壯年男子都去了抗戰前線,修建這條道路就隻能依靠留守在家鄉的婦孺老幼。
30萬滇西的婦孺老幼,從家中帶來工具和幹糧,開始修建一條對他們來說聞所未聞的鐵路。他們在工程技術人員的帶領下,沒有任何機械工具,完全依靠著雙手,砸石頭、推石碾、挖山石……那時候,國民政府的財政早就捉襟見肘,這些從事重體力勞動的老人、婦女和孩子,不但拿不到任何補助,而且所有的開銷都要依靠自己支付。滇西,自古以來山大溝深,河流湍急,交通不便,地瘠民窮。這裏是當年諸葛亮七擒孟獲的地方,傳說中瘴氣彌漫毒氣橫溢的荒蠻之地。而現在,這些本來生活就極端貧苦的人們,又要自己修建一條艱險的道路,談何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