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鷹揚虎躍3(1 / 3)

5月11日,滇西反攻開始,也有的資料寫為“反攻怒江”。

此時的中國遠征軍,在三條線上與日軍作戰:緬北戰場、滇西戰場、英帕爾戰場。

中國、緬甸、印度,都在作戰。

在瓦魯班,中國戰車營繳獲了第18師團關防大印和師團長田中新一的私章,打死了一大批大佐,可是師團長田中新一跑了。

田中新一怎麼跑的?他不是被堵在山洞裏嗎?為什麼還能跑掉?

由中華書局出版的日本防衛廳防衛研究所戰史室所著的《緬甸作戰》中,詳細記述了田中新一隻身從瓦魯班逃脫的經過:

“……坦克逐漸侵人師團司令部與長久聯隊之間,師團長抓住敵人行動的瞬息間歇,勇敢突破,好不容易到達瓦魯班,但敵坦克群似在尾追師團司令部,不久也出現在瓦魯班,與長久聯隊的一部和獨立速射炮大隊之間展開激戰。”查閱相關資料,沒有找到任何材料足以證明當日中國軍隊偵察到了田中新一司令部所在地,所以,這場痛殲第18師團司令部的戰鬥,完全是誤打誤撞的。中國軍隊隻知道跟在日軍屁股後麵猛追猛打,完全不知道追打的,居然是第18師團司令部,而且居然中了頭彩,三發炮彈就打死了一大批大佐。

日軍的這本書很有意思,把田中新一的逃跑描繪得非常英勇,實在可笑。可見,吹牛不是誰的專利。

這本書繼續寫道:

“敵逐漸縮小包圍圈。我師團主力在南北河與瓦魯班之間的狹小地帶裏,失去行動自由,各地陷人混戰。師團長以長久部隊壓製敵人。企圖在此時間裏,將相田部隊及師團其他直轄部隊轉移到瓦魯班南方,順著大道向南方突圍,但敵人封鎖了大道,未能成功。師團正麵臨著極端險惡環境”

日軍描述的被圍場景,這個可以有。當時,廖耀湘的新22師和戰車營,從北向南壓下來,孫立人的新38師和麥支隊,切斷了日軍南逃的道路。這段文字記述,是較為客觀的。日軍第18師團確實麵臨滅頂之災。

相田部隊,指的是第18師團步兵指揮官相田俊二少將,他當時率領著第18師團以55聯隊為主的殘兵敗將。

“然而,最終師團利用工兵聯隊長深山忠勇中佐事先砍伐開辟的秘密通道,僥幸逃出絕境。”

原來,田中新一是通過暗道逃走的。緬北叢林覆蓋,視線極差,即使在空中,也隻看到莽莽叢林,看不到這樣的秘密通道。

日軍撤退的時候,是相田部隊先撤,“長久部隊依然留在瓦魯班,背向道路入口,堅持苦戰到最後。……田中師團長於月7日命令長久聯隊撤退,師團下一步防禦線是傑布班山一線。”

日軍在傑布班早就構築好了堅固的工事,等著中國軍隊到來。

第五節傑布班山和高黎貢山

傑布班山像一頭疲憊的耕牛,橫臥在緬北叢林,隔開了胡康河穀與孟拱河穀。現在,中國軍隊已經占領了北麵的胡康河穀,而要進攻南麵的孟拱河穀,就必須通過傑布班山。除此而外,別無他路。

傑布班山海拔4000尺,北麵異常陡峭,南麵漸趨平緩。中國軍隊要從北向南進攻,必須仰攻,而仰攻則是最難以成功的一種攻擊方式。

連接胡康河穀和孟拱河穀的,隻有一條道路。而這條道路通過傑布班山,有一道隘口。隻要守住這個隘口,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這個天然隘口叫做沙都渣。沙都渣的兩邊,層巒疊嶂,形同刀削,即使猴子也難以爬上去。

而且,這道隘口全長六十多裏,處處易守難攻,在這六十多裏長的雄關險隘中,日軍可以從容阻擊。

中國軍隊想要強攻傑布班山,強攻沙都渣,實在太難了。

1944年的4月正值緬北最為幹旱的季節,傑布班山幹旱無水,中國軍隊經過此地,飲水都是極大的困難,很可能要付出巨大犧牲。

而且旱季過後,緊跟著就是雨季。雨季來臨時,如果中國軍隊還不能越過傑布班山,如果沒有被旱死,那麼就要被困死山中。

1944年4月末5月初,在亞洲戰場上,有三支軍隊在熱帶雨季來臨前,向著高山地帶發起進攻,想盡快結束戰爭。第一支是中國遠征軍X部隊在緬北攻打傑布班山,第二支是中國遠征軍Y部隊在滇西攻打高黎貢山,第三支是日軍攻打印緬邊境的英帕爾山脈。

當時,處於最有利形勢的是攻打英帕爾山脈的日軍,他們已經將英軍包圍,而處於最不利的,是中國的兩支軍隊。傑布班山隻有一條通道,這就是沙都渣;高黎貢山上,隻有兩條通道,這就是南齋公房和北齋公房。無論是在沙都渣,還是在南北齋公房,日軍都經過了兩年的苦心經營,每一座巨石後,都被日軍修築了工事;每一座山腳下,都密密麻麻布滿了日軍的機槍眼。

值得慶幸的是,兩支中國軍隊都趕在雨季來臨前,翻越了傑布班山和高黎貢山;而日軍沒有在雨季來臨前,攻下英帕爾山脈,結果從緬甸通往英帕爾的道路被衝塌,平地積水成河流,日軍後勤無法保障,65000名死亡的日軍中,大部分不是被餓死,就是被淹死。

攻占傑布班山和高黎貢山,絕不是一帆風順的。

傑布班山,筆者隨後會寫到,現在先說說攻占高黎貢山。

攻占高黎貢山的,有中國兩支軍隊,一支是第11集團軍,一支是第20集團軍。

筆者采訪過當年11集團軍司令部參謀譚延煦,他講述的高黎貢山讓筆者直到今天還震驚不已。

譚延煦跟著第11集團軍司令部來到高黎貢山下的時候,是一天傍晚,高黎貢山已經被先頭部隊攻占了。

日軍在高黎貢山構築了兩年工事,在每一處山隘,每一處路口,都修建了明暗碉堡,而且有的碉堡還在地下相連,第一處隘口被中國軍隊突破,日軍就通過地下通道撤退到第二處隘口,繼續防守。

第11集團軍的先頭部隊,在攻打易守難攻的高黎貢山時,付出了極大的犧牲。

因為高黎貢山太過陡峭,無法埋鍋造飯,司令部就命令在山下做飯,吃完飯後,就去翻山。

炊事班把米飯做好後,戰士們盛來米飯,卻無法吃下去,因為米飯有一股濃鬱的血腥味。當時大家都不知道這是什麼原因。

團長叫來炊事班長。炊事班長說,做飯用的水是山上流淌下來的泉水,而泉水全部被血染紅了。

團長讓重新打來一桶水,用手電光照亮,果然看到泉水是紅色的。

那次晚飯,大家匆匆撥拉了幾口後,就開始登山。

月光照耀著高黎貢山,夜風呼呼地刮著,讓人感到一陣陣陰冷。狹窄崎嶇的山路上,躺滿了死屍。走在前麵的人,不得不把路上的死屍搬到路邊,後麵的人才能夠通行。

譚延煦跟著第11集團軍司令部,一直走到天亮,還沒有走到山頂。

太陽升了上來,天氣卻越來越寒冷,人們不得不把單薄的衣服裹緊,以抵禦山上的寒冷。

越向山頂,死屍越多,尤其是在異常陡峭的地方,層層累積的死屍,鋪成了台階,一些死屍的身上還留著腳印,能夠想到當初衝鋒的戰士,是踏著這些死屍鋪成的台階,衝上去的。

死屍中,絕大多數是中國軍人的。

因為死屍擋住了路麵,讓司令部的人員無法通行,前麵開路的人不得不一具一具移開這些死屍。死屍的身上爬滿了螞蝗和各種各樣的蟲子,一搬動,那些蟲子和散發著腥臭的血水,就從綁腿的縫隙冒出來,濺在搬運士兵的身上和臉上。

越往山上走,氣候越寒冷,很多人是凍死的,他們的身上穿著單薄的衣衫。高黎貢山高入雲端,最高處有三千米,山頂上還有積年未化的冰雪。

當時,沒有多少地理知識的中國士兵,並不知道高山上的氣溫和山腳下的氣溫相差會有多大;縱使知道了,也沒有一件禦寒的棉衣。抗戰到這時候,已經打了七年,中國的家底已經徹底打光了,廣大北方淪陷區的棉花,也無法運至西南山區在高黎貢山上,中國軍人用七條命換日軍一條命,而凍死的中國戰士,超過戰死的中國士兵。

由於高黎貢山道路狹窄,中國戰士隻能一個跟著一個往上衝,前麵的戰士倒下去了,後麵的戰士把機槍架在前麵戰士的屍體上,向日軍射擊。

曾有一名營長,來到陣地上,看到滿地都是死屍,他高喊一聲:“站起來。”然而,沒有一個人站起來,回答他的,是日軍工事裏的槍聲。

這些都不是虛構的,都是當年戰士的口述。

高黎貢山,是“二戰”中海拔最高的戰場。

抗戰勝利後,有人寫了回憶高黎貢山戰役的文章,一些日軍的資料也翻澤過來,當年憑險據守高黎貢山的,是日軍第56師團的三個大隊。

第20集團軍走的是北齋公房,第11集團軍走的是南齋公房。

在北齋公房這一條路上,一個名叫灰坡的地方,給很多遠征軍戰士留下了很深的記憶。

去過華山的人,都知道有一處極為險峻的地方,叫蒼龍嶺。灰坡和蒼龍嶺一樣,高高聳起,山脊上僅有三四米寬,而兩邊都是萬丈深淵。這種地方,實在太易守難攻了。

遠征軍攻打灰坡,接連兩天都沒有奏效,死亡數百人。第二天夜晚,遠征軍兩個營的戰士,用繩索把武器綁在身上,把山炮拆成零件,也背在身上。在團長陶達綱的率領下,攀附著垂直的葛藤,一寸一寸摸索著向上攀爬,終於趕在天亮來到了灰坡右後方的一處山梁,然後,把山炮又組裝起來,對著灰坡日軍的據點猛轟。與此同時,灰坡下另一營戰士挺著刺刀、揮舞大刀強行仰攻。

就這樣,終於占領了灰坡。

時至今日,每逢夜晚,當地的農民還不敢從灰坡經過,傳說中灰坡一直鬧鬼。而每逢刮風下雨,站在灰坡下,就能夠聽到喊殺聲和武器相撞的聲音。

因為高黎貢山太過陡峭,當年滇西反攻的時候,僅在北齋公房這一條路上,就有2600匹騾馬,在翻越高黎貢山的時候,墜崖身亡。

北齋公房這條路上,犧牲了一名遠征軍團長,他叫覃子斌,是遠征軍54軍 198師592團團長。

1944年5月30日,在攻打北齋公房的時候,覃子斌帶著特務排在前搜索,被日軍發現。日軍五挺機槍一齊掃射,衝在最前麵的覃子斌大腿骨被打斷。有人勸他下去救治,可是覃子斌讓士兵背著他,繼續指揮戰鬥。後來,因為血流過多,以身殉國。

覃子斌犧牲後,遠征軍經過了 16天的激戰,才占領了北齋公房。

北齋公房守衛的日軍中,有一個衛生兵叫吉野孝公,在北齋公房被遠征軍攻占後,吉野孝公逃到了騰衝。在騰衝戰役中,這名日本衛生兵又僥幸不死,回到了日本。

後來,這名日軍衛生兵寫了一本書,叫做《騰越玉碎記》,描寫了他當年在滇西戰場的所見所聞。騰越,今天叫騰衝,是滇西的一個縣,當年中國遠征軍在這裏付出了巨大的犧牲。

中國遠征軍攻打不容易,日軍守衛也不容易。寒冷、饑餓、疲困、失敗、逃走,讓這些看不到希望的日軍精神崩潰了,吉野孝公親眼看到一名日本兵大聲叫罵著,把槍支扔下煙霧繚繞的山穀中,然後縱身跳了下去。

198師594團團長陶達綱戰後曾經寫到過這樣一件事情:1944年6月1日早晨 9時,擔架兵抬來了兩個被凍僵的士兵到他麵前。他摸摸士兵的手腳和額頭,都冰涼冰涼的,但是士兵的眼睛還能動。他趕快讓擔架兵把這兩個戰士抬到火堆旁,並讓醫生打強心針,但是沒有用。他又端來自己準備吃的稀粥,喂給他們,還是沒有用,已經喂不進去了。陶達綱眼看著兩個被凍僵了的士兵在自己麵前死去。

《54軍滇西攻勢作戰戰鬥詳報》中也記載,6師107團在翻越高黎貢山攻打一個名叫高粱弓的陣地時,因為氣候寒冷,兼之陰雨連綿,道路崎嶇,濕滑難行,先頭部隊沿途凍斃和跌斃者,達一百多人。

這一百多人沒有死在日軍的火力中,卻倒在了奇寒的氣候中,實在可惜,梁家佑當年是中國駐印軍新38師重炮三營一連少校翻譯官,他在回憶文章中這樣寫道:“我隨三十師來到南坎與從滇西打過來的遠征軍會師,美國聯絡官有去參加會師大會的,回來跟我說:‘這麼冷的天,遠征軍士兵還隻穿著單衣短褲,太可憐了。這樣裝備的軍隊能夠打敗日本人,真是太了不起,太偉大了!’”

與寒冷一起折磨人的,還有饑餓。

因為山勢陡峭,陰雨連綿,陳納德的飛虎隊盡管可以飛臨高黎貢山,但是飛機無法空投攻打高黎貢山的戰士隻能依靠挖掘竹筍、草根充饑。所以道路兩邊的土壤都被翻了一個遍。

至於被壓縮在工事裏的日軍,他們的情況更慘了。由於補給線被遠征軍切斷,負隅頑抗的日軍隻能用馬肉和人肉充饑。

每逢一輪炮彈炸過,日軍的馬匹中彈倒地,地堡裏的日軍就拿著刺刀,高聲喊叫著衝上還在悲鳴的馬匹,興高采烈地割下一塊肉。即使炮彈就在身邊炸響,他們也不管不顧,恐懼已經被饑餓所代替。

然而,山上也沒有多少馬可供食用,馬肉很快就吃完了,日軍開始吃人肉,團長陶達綱率領戰士們攻下了一個叫做冷水溝的陣地後,看到水池裏漂浮著十幾具日軍的屍體,這些屍體大腿上和屁股上的肌肉都被挖空了,裸露出骨架。他不明白日軍屍體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等到他來到日軍防守的地堡後,看到地上的黑色大便,他終於恍然大悟,原來那些日軍都是被吃了。

遠征軍把日軍逼得吃人肉,如果不是親眼看到,這種駭人聽聞的事情,是無法想象的。

當年,腳穿草鞋,身穿單衣的中國遠征軍,硬是冒著零下十幾度的嚴寒,把高黎貢山上的日軍,像掏老鼠洞一樣一個個掏出來。美國的觀察員在看到這種情景後,大為感動,他們在美國新聞處編寫的《怒江戰役述要》中感歎道:

“隻有中國軍隊才能越過這樣的天塹,在這樣惡劣的地形中作戰。”

筆者聽到好幾個緬北遠征軍的老兵說,當他們和滇西遠征軍會師的時候,看到滇西遠征軍穿得破破爛爛,連一件禦寒的衣服都沒有,“誰能想到,中國戰場上的士兵苦成這樣?”

高黎貢山實在太艱險了,上山很陡,下山同樣很陡。

譚延煦看到上山的路上,有倒下去的人,下山的路上,同樣還有倒下去的人。那麼多的死屍,沒有人掩埋,都發臭了,無數的蛆蟲在這些死屍上爬,遠遠望去,能夠看到一條白色的蛆蟲的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