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楚歌進步記1 第一章(3 / 3)

陳楚歌回答說:“是借調。”

陳保國不知道借調是什麼意思,反正在黨政辦上班就行,他現在在村裏可風光了,連老支書都親自上門祝賀,他湊近陳楚歌低聲說:“你媽聽說這事後,今天一大早特地朝祖墳山張望,見上麵冒著青煙,大呼小叫地喊我看,我仔細看了是真的呢。你娃有出息了,這也是祖宗保佑呢。”

陳楚歌看見郝正仁和孫梅都看著自己這邊,心想他們倆一定豎起耳朵聽著呢,萬一父親再說出什麼話來,會讓人家笑話的。於是,他說:“到我房間去坐吧,這裏是辦公室,會影響其他人工作的。”

陳保國連忙擺手說:“不了,你忙,我回去了,這下我放心了。”臨走他同郝正仁和孫梅說了好多客氣話,稱自己兒子不懂事,打小慣著的,要他們多擔待些。

陳楚歌送父親下樓,在門口,陳保國望著氣派的鄉政府辦公大樓,嘖嘖讚歎道:“還是在這裏上班好啊!”

這時,牛大偉遠遠開車過來,喊道:“小陳,跟我下村去。”

陳楚歌答應一聲,對父親說:“牛書記叫我呢。”說完小跑過去坐在吉普車的副駕駛位置上。

陳保國眼睛瞪得跟銅鈴一樣大,雖然他沒見過牛大偉,但知道牛大偉是靠山鄉的書記,是一把手,民間送他外號“牛魔王”。現在這個“牛魔王”給兒子開車,自己是不是看錯了?陳保國使勁揉了揉眼睛,確定自己並沒看錯,他感到迷糊起來。

轉眼到了周末,陳楚歌正打算回家,牛大偉過來對他說:“你跟我去趟城裏。”

陳楚歌上了車,發現孫梅已經在車上了。

王副書記、江副鄉長還有財政所長正趕過來,牛大偉卻一轟油門,車子像離弦的箭急馳而去,揚起的塵土形成了一條灰色的長龍。

沒行駛多遠,陳楚歌聽見“叮零零”的電話聲響起。

牛大偉放慢車速,一手扶方向盤,一手拿起那磚頭大小的東西放在耳邊,然後他說:“我知道了,晚上我在家。”

這東西真是神奇,想什麼時候通話都行。陳楚歌記得上午在廁所裏大便的時候,猛聽得隔壁電話響,然後是牛大偉的聲音,跟人大談哪裏的菜有特色,提到的飯店名字陳楚歌沒聽說過,但他聽到了許多菜名,如“鍋粑魷魚”、“木瓜燕窩”、“紹子海參”、“糖醋脆皮魚”、“日本豆腐”等等。陳楚歌早就拉完,他想如果這個時候出去牛大偉就會發現,還會以為自己偷聽他跟別人說話,於是就耗在廁所裏,直到牛大偉結束通話出去後才離開。

車子裏開著暖氣,孫梅的小臉蛋紅撲撲的十分可愛。陳楚歌是個性格內向的人,他發現郝正仁、孫梅比自己還內向,有時他們一整天不說一句話都行。郝正仁可以理解,在官場的夾縫中生存,他懂得禍從口出的道理。而孫梅就說不通了,她才二十出頭,比自己年齡還小,正是天真活潑、青春飛揚的年華,可她看上去一副憂鬱的樣子,讓人情不自禁地產生憐憫之心。

牛大偉又接了兩個電話,陳楚歌聽出是請吃飯的,牛大偉都回絕了,稱已有安排了。車子很快到達龍山縣城,在火車站附近,牛大偉停了車,孫梅一言不發地下了車。

陳楚歌覺得很奇怪,孫梅是怎麼回事,剛開始認識她的時候她還說上幾句話,現在變得越來越沉默寡言了,而且書記捎她回來總該說聲“謝謝”或“再見”之類的話,可她像木頭人似的,行為十分古怪。

陳楚歌看了眼牛大偉,他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繼續驅車前行。

車子駛進一個小區,在一幢宿舍樓前停了下來,牛大偉對陳楚歌說:“到了,下車吧。”

陳楚歌跟在牛大偉後麵走,上到三樓,牛大偉停下來開了門,說:“這是我家,進來吧。”

房子很大,裏麵沙發、彩電、冰箱一應俱全,陳楚歌看得眼花繚亂,覺得跟自己那個窮家相比,這裏就是天堂。

一個約莫40歲的女人出來,衝陳楚歌微笑了下,問:“是陳老師吧?”

牛大偉點點頭,對陳楚歌說:“這是你嫂子。”

“嫂子好!”陳楚歌叫著,像牛大偉一樣換上拖鞋。

牛大偉說:“叫咱們兒子出來吧!”

“小鵬,小鵬,快出來,你看誰來了?”女人歡快地叫著。

門開了,一個十四五歲的男孩出來了,陳楚歌吃了一驚,這是他的學生牛小鵬,他怎麼會是牛大偉的兒子?

牛大偉告訴陳楚歌,原來兒子在縣實驗中學讀書,後來因為他惹是生非,成績一塌糊塗,於是下狠心轉到靠山中學,讓他在惡劣的環境中吃點苦頭,正巧在陳楚歌的班上。這件事情除了老校長一個人知道外,其他人包括鄉裏的幹部都不知情。

牛小鵬確實很調皮,陳楚歌對他的印象很深,按說他對這種調皮的學生沒有經驗,哪知他歪打正著。為了保持教學秩序,他每天講完課後都堅持提問,每次提問必有牛小鵬,牛小鵬一開始回答得牛頭不對馬嘴,但陳楚歌表揚他很有創意,這下激起了他學習的興趣,一直弱項的語文成績提高很快。加上陳楚歌課講得精彩,很合牛小鵬胃口,牛小鵬回來就在父母麵前吹風。這次初三上學期期末統考,牛小鵬語文成績考了86分,位列全鄉第三名,在全縣也處於前列,徹底改變了他墊底的曆史。

牛大偉得知兒子考得好,心裏那個樂啊,比他升官發財還高興。當時他就打電話讓老校長通知陳楚歌到鄉政府來,他要投桃報李。

陳楚歌明白了,原來他在無意中向牛大偉納了投名狀,幫助他的兒子提高了學習成績。看來天上沒有掉餡餅的好事,這個世上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愛。

陳楚歌又不明白,牛小鵬還有一個學期才畢業,牛大偉為什麼急於將自己調到鄉政府呢?這樣不是半途而廢嗎?

牛大偉發話了,讓陳楚歌以後每個雙休日就住在他家,幫助他的兒子輔導功課,也就是私人家教,為他兒子一個人服務。

原來是這樣!陳楚歌不能不答應。牛大偉在單位是陳楚歌的“老大”,這是權力體製層麵的,剛才陳楚歌又叫了牛大偉妻子“嫂子”,這是人身依附層麵的。看似一個小小的過渡,陳楚歌就算是被牛大偉劃到“自己人”的圈子裏去了。

其實牛大偉調陳楚歌到鄉政府工作還有一層用意,原因是郝正仁的變化,這個老家夥見他沒有提拔自己進班子,便把寶押在張揚身上。牛大偉覺得郝正仁在自己身邊如同一顆定時炸彈,隨時都會引爆。按說他拔一顆“釘子”輕而易舉,可郝正仁是全鄉有名的“筆杆子”,幹黨政辦主任多年,這個崗位的負責人基本上都是進班子的後備人選,要麼提拔要麼暫時不動,但如果放在其他的二級機構崗位上就會引起非議,除非是郝正仁犯錯誤。

可郝正仁中規中矩,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整天香煙不離嘴,誰也無法知道他在想什麼?這犯了牛大偉的大忌,也使他不安。如何不動郝正仁又讓他遠離自己的圈子,中間必須有人充當“絕緣體”角色,而且這個人必須文字功底紮實、自己又能輕鬆駕馭才行。

陳楚歌就在合適的時機出現,進入了牛大偉的視野。對牛大偉來說,這個年輕人沒有什麼社會經驗好駕馭,而且還可以當自己孩子的家庭教師,可謂一箭雙雕。

一開始,牛大偉對陳楚歌也不抱多大希望,因為陳楚歌根本不是郝正仁的對手。但牛大偉就是牛大偉,作為從政多年的一把手,自有他的過人之處。之所以打陳楚歌這張牌,或許是一張臭牌,但使用臭牌得當也能迷惑對手,在機會來臨時克敵製勝。如同下棋,中規中矩下的話,弱的一方肯定不如強的一方,但如果弱的一方完全不按套路走棋,取勝的概率也不至於一點沒有。

兩件事情改變了牛大偉對陳楚歌的看法,第一件是陳楚歌擬的文件後麵附上了郝正仁的手稿,雖然他把責任攬了下來,但牛大偉清楚,這正是郝正仁玩的伎倆,表麵上是出陳楚歌的醜,其實是出他的洋相,這個老家夥早就不怕暴露自己了,而且擺出一副公開叫板的姿態。如果自己生氣把陳楚歌退回去,就中了他的圈套。好在陳楚歌聰明,讓自己知道了真相。第二件是這個年輕人嘴巴緊,在回城的車上一句話都沒說,跟個啞巴似的。要麼他是真傻,要麼是天生稟賦、少年老成,如果是後者,那可是政治上不可多得的材料,如同一塊璞玉,一旦雕琢,就會大放異彩,到時不僅郝正仁,就連他後麵的靠山也不是對手。

吃過晚飯後,外麵有人敲門,牛大偉讓陳楚歌到兒子房間,囑咐他不進去叫不要出來。

房間與客廳隻隔了一道門,外麵的動靜裏麵隱約聽得到。陳楚歌覺得一晚上牛大偉家來了四五撥人,都是提前來拜年的,拉拉扯扯的動靜很大。

半夜三更,陳楚歌出來上衛生間,看見客廳裏堆滿了禮物,顯然還沒來得及清理。他想怪不得張春江這小子一門心思要當官呢,還是當官好啊。

陳楚歌躺在床上睡不著,他想起了牛大偉跟自己說的那句話。如果靠山鄉黨委政府是一棵大樹,牛大偉無疑就是矗立大樹最頂端的猴王,張揚、王副書記、江副鄉長等一幹黨政班子成員坐在樹幹兩邊最高的枝頭,郝正仁、財政所長等二級機構負責人在大樹中部,孫梅和自己等一班普通工作人員則是在最底層。

牛大偉看下麵,自然是一片笑臉,因為這些人要想上位或者是調換一個好位置的話,還得靠他拉上一把。從下往上看,每一層級看到上一層級的自然是屁股,大家都在爭先恐後地往上爬,越接近樹頂,分享果實的機會就越多。陳楚歌想這些都好理解,可第三句“往兩旁看,都是耳目”,讓他頗不以為然。機關中當然也有各種各樣的人際關係問題,但不一定就非得搞得烏煙瘴氣。自己對別人構不成威脅,也不想去搞別人的路子,和睦相處大家都舒服。而且各人有各人的工作職責,先把自家門前雪掃好才是正事。大家都是公務員,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為老百姓行好政、服好務而在一起工作,應該相互補台不搞拆台才是。牛大偉說這話有點小題大做了。

但想到郝正仁,陳楚歌心中又不寒而栗。他出難題貶低自己,無非抬高他本人,顯示他的不可替代,還有就是不讓自己有露臉的機會。

好在牛大偉已經看到他的笑臉了,現在他要做的就是全心全意地做好牛大偉布置的工作。

一連兩天,陳楚歌幫助牛小鵬溫習書本,傳授他學習的方法。牛大偉外出應酬,他妻子好吃好喝招待陳楚歌。

星期天下午,牛大偉把陳楚歌送到陳家莊村口,並給了他兩條好煙、兩瓶好酒,還有一些補品,說是給他父母的。

陳楚歌堅決不收,牛大偉沉下臉道:“這是你應得的,讓你拿著你就拿著,不過,這件事情隻有我們倆知道,你對父母都不要說。”

陳楚歌答應了,拎著東西回家。他的家在半山腰上,還沒走上一半的路程,就見父親陳保國氣喘籲籲趕來了。

“娃啊,牛書記呢,怎麼不上來坐坐?”

陳楚歌心裏一驚,問道:“你怎麼知道牛書記來了?”

陳保國滿臉驕傲,說:“牛書記的車到村口,就有人往山上帶信,我猜是你回來了,你現在給咱們全村可長臉了。”

這時,老支書也氣喘籲籲地趕來了,焦急地問牛書記在哪裏。

陳楚歌說:“牛書記回去了。”

老支書說:“楚歌,你這孩子有出息了,但你可不能忘記陳家莊,你要在牛書記麵前多美言,讓他把咱們村這條路修好,這樣你回家也不用翻山越嶺了。”

陳保國也在旁邊“是啊是啊”地附和。

陳楚歌回家的路上,村裏人都笑臉相迎,弄得他覺得像是衣錦還鄉一樣。回想以前村裏不少人都說他是討債鬼、敗家子、二百五,這才幾天,大家的思想起了多麼大的變化,看來人們對權力的崇拜和敬畏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

晚上,陳楚歌找父親聊天,說:“爸,我是牛書記借調到鄉黨政辦工作的,還不是正式的,你要保持低調,可別在外麵亂說啊!”

陳保國辯解說:“牛書記給你開車,這可是我親眼所見的,還有這些東西憑你哪裏買得起啊,一定是牛書記給你的。我說嘛,讀書有用,你要不讀書,牛書記會對你這樣客氣?”

陳楚歌無法解釋,他想父親為自己讀書的事一直備受村人詬病,此刻有了炫耀的機會,他一定不會放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