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楚歌心想這家夥怕是嗅出什麼氣味來了,但自己是牛小鵬老師的事情對誰都不能說,這是牛大偉特別交代的。如果說了很可能馬上喪失牛大偉的信任,自己那也就離退回去不遠了。他說:“這件事情我想過,但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也沒有人告訴我,既然你知道,我願聞其詳。”
魏大名朝陳楚歌仔細看了一會兒,發現他不像說謊的樣子,才慢騰騰地說:“是因為郝正仁,以前他鞍前馬後為老大效勞,很受老大的信任,隻是他犯了一個錯誤,酒後說了老大的一句閑話,禍從口出,從此,老大就疏遠他了。”
“他說了什麼話會把老大得罪成這樣?”
“一次小範圍的聚會,桌上有人問郝正仁老大和孫梅之間是什麼關係?他說兩人關係不正常。當晚這話就傳到老大的耳朵裏了,這可犯了老大的大忌,他怎麼會不為郝正仁準備一雙36碼的小腳鞋穿呢?”
陳楚歌想起牛大偉讓自己記住的話,左右都是耳目,你當別人真心往往被人賣了,郝正仁恐怕就是如此,古語說得好“逢人且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今後自己說話可得小心。
“原來是這樣,那跟我調動有什麼關係呢?”陳楚歌問。
“你聽我繼續說呀,郝正仁在牛大偉這裏是窮途末路了,從這次黨政換屆上報組織部的班子建議名單中就能驗證。而且聽說這次換屆以後,法律就要修改,以後鄉鎮也是五年一屆,這對郝正仁來說可是噩夢,因此他對老大懷恨在心,便投靠張揚,指望張揚繼任書記後拉自己一把。張揚正想收複失地,忽然得到如此得力的助手,自然喜出望外,因為郝正仁掌管黨政辦,整個鄉裏大大小小的秘密都逃不過他的眼睛。再說牛大偉臥榻之側豈容別人安睡?更別說這個人對他不忠了。可郝正仁畢竟是鄉裏的筆杆子,離了他許多材料無人能寫,於是牛大偉緊急調你來,因為你是本鄉第一個中文係畢業的高材生,一定可以勝任這項工作,另外,你是新人好駕馭。”
陳楚歌聽得目瞪口呆,心想或許真是這樣,否則解釋不通牛大偉為什麼兒子還有一個學期沒畢業就緊急調自己過來。“隻是我恐怕勝任不了這個工作,郝主任對我不滿意,經常批評我這裏出錯那裏出錯,還揚言要把我退回去。”陳楚歌說。
魏大名有些不屑地說:“我也聽說了,郝正仁處處宣揚‘你看著寫吧’,還有把你當牛做馬一樣使喚,動不動訓斥,他這樣貶你踩你目的隻有一個,就是讓你知難而退,你可不能上他的圈套。鄉裏這麼多人,你別指望和誰都搞好關係,如果你這樣想,到頭來和誰都搞不好關係。如果用哲學上矛盾論的方法來分析,所有關係,都是次要關係,隻有其中一個人,才是主要關係,也就是說,你隻要搞好這個主要關係,其餘所有次要關係,就全都解決了。這個人我不說你也明白吧,就是牛大偉。不過,你也得準備後路,現在牛大偉罩著你可保你平安無事,萬一他離開了靠山鄉,那時張揚繼任書記,如果你得罪了他,也夠你喝一壺了。”
陳楚歌見魏大名說得頭頭是道,不由得心中大為歎服,便問道:“老魏,你是站在哪一隊呢?”
魏大名嗬嗬笑道:“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我呀,哪一隊都不站,保持中立。”
陳楚歌回來以後,仔細琢磨魏大名的話,他既肯定自己站在牛大偉這邊,又提醒自己準備後路,不能得罪張揚。
陳楚歌想起大學時看過的一本書,書名叫什麼忘記了,但其中有段話他至今印象深刻。書上說:每一個單位,不管是機關、企業,還是什麼民間組織,都是由一個個權力結構體組成的,其中的每一個人就是這一個個結構體中的一分子。少數人能夠組織這樣的結構體,而多數人隻能依附這樣的結構體。舊的權力結構體總有坍塌的時候,在新的結構體產生之際,或許就是機會來臨之時。新的領導上任構築權力結構體時,必然進行重新洗牌,隻要你是那張在他手中的牌,遲早會有被打出的一天。
當時陳楚歌並不能理解這其中深層次的含義,即便是現在他也仍然是似懂非懂。他想,在靠山鄉,有能力構築這種結構體的恐怕隻有牛大偉和張揚。那魏大名呢,他說自己保持中立,也就是說他不選擇任何結構體,是否就意味著任何結構體也都把他拋棄了呢?而郝正仁總是在選擇結構體,卻至今沒有再往上進步,這又是什麼原因呢?
陳楚歌搖了搖頭,好多事情他想不明白。不過有一點他想明白了,郝正仁現在和張揚穿一條褲子,這就能解釋他們為什麼要把孫二狗樹作典型,他們的目標是針對自己的,是在看自己下一步的動向,而背後指向的是誰,恐怕是不言而喻的。
陳楚歌感謝魏大名,他讓自己加快了對靠山鄉政治結構的了解進程,從而也就有了更充裕的時間來思考來應對。陳楚歌決定投石問路,他來到張揚辦公室,對他說:“張鄉長,我想求您一件事。”
張揚很熱情,當他得知陳楚歌所求何事時,麵有難色地說:“小陳,不是我不幫你,這是會上決定的,我總不能出爾反爾吧。”
陳楚歌知道結果不會好,他是硬著頭皮來的,此刻見張揚一口拒絕,便欲起身告辭。
張揚突然問道:“小陳,這事你對牛書記說了嗎?”
陳楚歌回答說:“沒有,這事是您管的,我就直接找您來了。”
張揚點點頭,又問:“最近兩個周末,我看你坐牛書記的車到縣城去了,你們是去辦什麼事嗎?”
陳楚歌心裏一懍,沒想到張揚問起這個問題,這可是牛大偉一再叮囑的,是他們之間不可示人的秘密。可是張揚的問題不能不回答,於是便撒謊說:“我去看同學,搭牛書記的便車到縣城。”
“什麼同學?男同學還是女同學?”張揚窮追不舍。
陳楚歌明白張揚是在探牛大偉的底細,他一直盯著自己的眼睛,就是在察言觀色,這個時候千萬不能露出破綻。
“有男有女。”陳楚歌說。
張揚顯然對陳楚歌的回答不滿意,可是再問下去就太露骨了,便皮笑肉不笑地說:“我就是隨便問問,想知道你有女朋友沒有?如果沒有,我給你介紹一個。”
陳楚歌知道他是在找台階下,便說:“鄉長,我剛工作,現在就談女朋友也太早了吧?”
張揚的笑容僵在臉上,顯得十分難看:“哦,我忘了,你是78年出生的,是有點早,不過,工作重要,家庭也很重要,要兩手抓,兩手都要硬。”
陳楚歌見話題越扯越遠,便說:“鄉長,如果沒有什麼事,我就先回辦公室了,還有幾份材料要準備。”
張揚點點頭,說:“你的事很抱歉,現在交到林業公安那裏處理,我們不能幹涉司法機關獨立辦案。”
陳楚歌回到辦公室,孫梅告訴他牛書記找他有事。
“上班時間,你跑哪去了?”牛大偉看見陳楚歌進來,劈頭就問。
“我去張鄉長那裏了。”
“他找你有事?”
“不是,是我找他,我姐夫孫二狗被林業公安抓了,我想請他幫忙說個情。”
牛大偉拉下臉,說:“孫二狗作為你的親屬,理應帶頭遵紀守法,可他卻頂風作案,咎由自取,而你身為鄉政府的工作人員,卻大肆說情,這是什麼錯誤?”
陳楚歌戰戰兢兢,檢討說:“我知錯了。”
牛大偉臉色稍稍溫和一些,問道:“張鄉長怎麼說?”
“他說這是會上定的,他不能出爾反爾,還說現在是公安機關獨立辦案,不能幹預。”
牛大偉拿起那個大塊頭電話,撥了一個號碼,摁了免提,然後對著話筒說:“鄧檢,我是大偉,你打個電話給林業公安的周局長,查一下我們鄉一個叫孫二狗的情況,他因為燒炭被抓的。”
電話那頭說:“我的大書記,老周你又不是不認識,你直接打不也行?”
牛大偉說:“我找你自有我的道理……對,現在就打,馬上把結果告訴我一下。”
牛大偉打完電話,看起了桌上的文件,把陳楚歌晾在一邊。
很快,電話響起,牛大偉接通電話,那頭說:“老周查過了,這個孫二狗濫砍亂伐,雖然構不上刑事犯罪,但治安處罰是少不了的,目前初步處理意見是拘留10日,罰款500元。”
牛大偉說:“我知道了,還得麻煩你一下,就說孫二狗是你的親戚,讓老周行個方便,拘留就免了,罰款馬上讓親屬送過去。記住,別說是我找你的。”
電話那頭答應了。
牛大偉放下電話,對陳楚歌說:“你都聽見了吧,讓你姐姐趕快送錢過去,馬上就可以放人。”
陳楚歌激動得不知說什麼好,連連稱謝。
牛大偉說:“我還要送你一句話,你要牢記在心:不怕辦錯事,就怕站錯隊。關鍵時刻,立場問題決定一切。你站在誰這一邊?聽誰的話?這是走什麼路做什麼人的問題。你不把這個問題考慮清楚,到頭來別弄得裏外不是人。”
陳楚歌唯唯諾諾,他想這是牛大偉對自己提出的忠告。顯然,在牛大偉的權力結構體中,自己已占據了一席之地,抑或是頂上了郝正仁的位置。
任何一個上級都希望下屬忠誠地跟著他、擁戴他,聽他指揮。下屬不與自己一條心,背叛自己,另攀高枝,“身在曹營心在漢”等,也是上級最反感的事。你可以能力有限,你可以處事不夠圓滿,你可以有些諸如丟三落四的小毛病,甚至辦錯了事,但你絕對不可以不忠誠。郝正仁就是個典型的例子,成了一張臭牌,別看現在還在張揚那裏討巧,一旦失去利用價值,也會被一腳踢開。既然你能背叛你的前任,難道就不能背叛你的現任?一個喪失忠誠和信仰的人,一個“有奶就是娘”的人,是永遠不被歡迎的。
孫二狗放回來了,陳保國興高采烈地來向兒子報訊:“楚娃子,我說你能行吧,這麼快就放出來了。”
陳楚歌說:“為他的事我挨了書記狠狠一頓批評,你讓他別再給我添亂了。”
“是牛書記幫忙的?”
“是,你可別在外亂說。”
“放心,你爸又不是傻子。我說嘛,牛書記肯定會幫忙的。他真是我們陳家的大恩人啊,你對他可要忠心耿耿、知恩圖報。”
這件事情算是結束了,讓陳楚歌感到費解的是,牛大偉一個電話輕鬆搞定,他為什麼不直接打給林業公安的周局長,而是通過一個他稱呼“鄧檢”的人?牛大偉還讓鄧檢替自己保密,難道他不知道多一個人知曉就已經不成為秘密?
陳楚歌想如果不把這些事情弄明白,那麼他在官場上還是個睜眼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