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輪到郝正仁叫苦了,本想逼走陳楚歌,沒想到這個年輕人越逼越上路子,真是壓力越大動力越大,進步也越快,現在他的材料自己已挑不出什麼毛病,有的甚至超過了自己。與其今日,何必當初,郝正仁後悔不迭,心想當時要是安排一些不痛不癢的材料給他就好了,也不至於被他反客為主,更重要的是自己丟人現眼不算,還在牛大偉麵前一敗塗地,弄得黨政辦主任的位子岌岌可危。
除夕那天上午,陳楚歌踏雪進城,來到牛大偉家裏。
“小陳,大雪封山,山裏不通車了,你是怎麼過來的?”牛大偉感到十分驚訝。
“老大,我步行過來的,是想來給你拜個早年。”陳楚歌搓著凍僵的雙手說。
“我不是在會上說了嘛,春節期間不搞拜年活動,你想想,全鄉這麼多幹部,如果都上我家裏來,還不擠爆屋子?”
“現在不是還沒到春節嘛,我今天給你帶來了幾樣年貨,都是我們家產的,不值錢。”陳楚歌邊說邊來到廚房裏,將東西從蛇皮口袋裏一樣一樣拿出來,分別是兩隻雞、兩隻鴨、一扇豬腿,另一個筐子裏還有200枚雞蛋。
牛大偉妻子正在廚房裏忙活,嗔怪道:“小陳,你來就來,還拿什麼東西呀?”
陳楚歌說:“嫂子,我知道老大和你上班都很忙,恐怕沒時間準備這些,就想為你們分擔一點,臨來時讓我媽把這些雞鴨宰殺洗幹淨了,現在隻要清一下就可以下鍋。”
牛大偉妻子高興地說:“我還正在發愁呢,你這孩子太細心了,謝謝!”
牛大偉見妻子高興,說:“小陳太客氣了。”
陳楚歌回去的時候,牛大偉堅持讓他帶上一條好煙、兩瓶好酒。從價值上論,陳楚歌反倒賺大了。
陳保國見兒子拿了東西回來,批評說:“你是傻子呀,怎麼能要牛書記的東西?”
“我推不掉,他說如果我不拿上就不讓我走。”陳楚歌知道這事做得不妥,可他實在是不得已而為之。
其實陳楚歌這次上門,牛大偉很滿意。他看問題的落腳點不在於陳楚歌送了他多少東西,現在城裏人送禮誰還送這些不值錢的農副產品?都是送紅包,既方便又實惠。牛大偉的滿意在於陳楚歌竟然在這樣的大雪天爬山越嶺走了幾十裏路上門來看自己,送來的農家土特產又是自己最適用的,這年頭能有這份心的人少之又少,能吃得這樣苦的人更加少了,因而心裏對他的喜愛更加多了。
陳楚歌用笨拙的行動,向牛大偉表明了態度。千裏送鵝毛,送的東西不見得要多貴重,關鍵在於讓對方明白自己的一片心意並領情。收禮的人那份心情真正是花錢買不到的,所以送禮就是送心情。
陳楚歌安心地在家陪父母過年,新年的鍾聲敲響之後,陳保國對兒子說:“楚娃子,過了年,你又長了一歲,也老大不小了,該考慮終身大事了。”
是啊,陳楚歌已經26歲了,在農村算得上大齡青年,如果他是農民,在這個年齡段說不上親的話,很可能一輩子就算滑掉了。陳楚歌除了父母等極少數人外,誰也不知道他的真實年齡。但是,陳楚歌履曆表上的年齡還很小,這可是官方的,比他的真實年齡還要“真實”。
陳楚歌回答道:“這不是剛工作嗎,哪能這麼快就遇上合適的?”
陳保國說:“要我看,坐在你對麵的丫頭就不錯,知書達理、斯斯文文的,一看就是講理人家的閨女。”
陳楚歌明白父親指的是孫梅,這是一個典型的江南水鄉女子,個子小小巧巧的,臉形也很精致,柳葉形的眉毛杏仁眼,皮膚如菱白一樣白得奪目,一雙手似青蔥般又尖又細,她的嗓音又細又慢,加上一副憂鬱的眼神,宛若病中西施,讓人頓生愛惜之心。
男人看女人,有人偏重臉蛋,有人偏重身材,如同蘿卜白菜各有所愛一樣,喜好不同選擇也不一樣。其實這些都是外在的,固然引人注目,但對陳楚歌來說,內在的氣質尤其重要,特別是女人的性感。在陳楚歌看來,孫梅確實很漂亮,但她不性感。而且這個女人處處透著一種神秘感和一種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漠,讓人不敢親近。
“她的情況我不清楚,或許有男朋友了呢?”陳楚歌不忍拂了父親的好意,故意搪塞說。
“你們倆相對而坐,你找機會問她一下,這種事情都是男方主動的。”陳保國似乎想以過來人的身份向兒子麵授機宜,可一時又不知從哪裏說起。
中國的性啟蒙都是父母言傳身教的,學校裏雖然開設了生理衛生課程,但老師從來不上,都是讓學生自學。東方的文化傳統觀念對性諱莫如深,總是遮遮掩掩羞羞答答。陳楚歌感覺有些好笑,雖然自己還是個童男子,但這方麵的知識通過自學早就補上了,在大學裏又得到了強化,寢室裏那些處於青春亢奮期的少男們,對於女人身體秘密的渴望近乎瘋狂,聊天的話題有時很黃很暴力。
“看情況吧,我的事不要你操心。”陳楚歌有些不耐煩地說。父子之間的代溝是天然存在的,尤其是在選擇配偶上麵,陳楚歌對於父親帶有傾向性的觀點存在著天然的抗拒。
陳保國見兒子不領情,像個泄氣的皮球一樣,說:“我和你媽老了,想操心也有心無力了,我們隻是希望你找個有工作的,兩個人在一起和和美美地過日子,我們也就省心了。”
在陳楚歌的眼裏,父親樸實善良,為了他,父親恨不得能付出全部。想到這裏,陳楚歌覺得自己有些過分,說:“爸,咱們都還不了解她,聽說她身體不太好。”
“啊,有這回事?身體不好的女人不能要,免得找個藥罐子麻煩,對下一代也不好。”陳保國的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他想原來兒子比自己考慮得還全麵,長相好有工作固然不錯,但身體條件至關重要。在他看來,男人找女人歸根到底是為了傳宗接代,這也是女人最大的用處。
陳楚歌知道自己又說漏了嘴,好在聽眾隻是自己的父親,要是別人說不定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孫梅隻是告訴他“最近身體不太好”,又不是她一直不好或者身體有什麼疾病。陳楚歌覺得自己嘴特別笨,一直在這上麵刻意訓練也沒見多大長進,如果嘴裏說的能像他寫在紙上的那樣精彩就好了。因此,他特別羨慕能說會道的人,其中就有張春江、魏大名和牛大偉。
其實上帝是公平的,他在為你關閉一扇門的時候,必然為你打開一麵窗。比如盲人,據說他們的聽覺就十分靈敏。十全十美的人也不是沒有,畢竟鳳毛麟角。陳楚歌有自知之明,他想既然嘴巴笨點已無法改變,就經常提醒自己少說多做。古語說得好:“言多必失。”郝正仁就吃了這方麵的虧,本來他是一個不大愛說話的人,僅僅因為一句“老大和孫梅之間不正常”就下了“地獄”,官場上的凶險可想而知,想到這裏,陳楚歌差點驚出一身冷汗。
至於孫梅身體不太好的原因,魏大名認為是陪領導應酬造成的,還有郝正仁所說的“老大和孫梅之間不正常”,何為“不正常”?陳楚歌雖然也很好奇,但他想還是少惹是非,堅決不打聽,甚至連想都不去想,這樣就會清靜很多。“靜坐常思己過,閑談莫論人非”,議論領導、詆毀同事都是官場的大忌。身處官場,陳楚歌不強求別人,但他自己絕不做政壇“長舌婦”。
節後第一天上班,牛大偉忙著四處拜年,第一站是到鄉裏最大的企業福來礦業,這是一家開采大理石的私營企業。
和牛大偉一道去的有陳楚歌和孫梅,這是陳楚歌第一次參加牛大偉在外麵的應酬活動。
企業的老總名叫張福來,長得肥頭大耳,腦門上寸草不生,見到牛大偉來笑得合不攏嘴,一顆大金牙特別晃眼。
兩人互致問候以後,開始落座。陳楚歌和孫梅也在旁邊的座位上坐了下來。
張福來問道:“老大,這位小帥哥想必就是陳楚歌吧?”
牛大偉說:“是的,他是新來的黨政辦秘書。”
張福來衝陳楚歌微笑了一下,然後從辦公桌的抽屜裏拿出三個紅包,給他們三個人每人派發了一個,嘴裏說道:“一點小意思,不成敬意。”
牛大偉和孫梅看都沒看就裝進手提包裏,陳楚歌知道是錢,拿在手裏不知如何是好。
牛大偉看到了他的窘態,說:“張總客氣,收下吧。”
陳楚歌這才放進公文包裏。
張福來笑了,說:“老大,按慣例,這第一餐飯得在我這裏吃,現在時間還早,咱們先玩一會兒牌。”
牛大偉點點頭,說:“你安排吧。”
這時,一個穿著毛皮大衣、長相漂亮的年輕女人進來了,笑嘻嘻地對牛大偉說:“老大,過年好啊,祝你新的一年官升三級、財源滾滾。”
牛大偉笑容滿麵,說:“這丫頭嘴巴越來越甜了,官升三級不指望,能升一級就算不錯了。”
張福來接過話題說:“這是一定的,等你榮升的時候我一定要討杯喜酒喝。”
陳楚歌打量著那個女人,見女人也在看他,慌忙避開她的眼神。
“老大,這位帥哥你還沒有介紹呢?”年輕女人說道。
張福來搶先回答說:“是老大的秘書,叫陳楚歌。”
女人咯咯笑著,問牛大偉:“老大,你不是有女秘書了嗎?怎麼還找個男的?”
陳楚歌見孫梅的臉霎時紅了,與此同時,張福來則不停地向那女人使眼色,而牛大偉像是聾子沒聽見一樣,說:“打牌吧,照老規矩來。”
張福來說:“我陪著,楊燕今天就不上了,為各位領導搞好服務。”
陳楚歌聽話聽音,知道老大已經定了調子,連忙說:“我不會玩牌,還是我來搞服務吧。”
牛大偉說:“大家都不是外人,就讓小陳來吧。”
棋牌室裏麻將已經準備好了,每個人的麵前放了一遝錢,陳楚歌估摸有兩三千元。後來陳楚歌才知道這叫工作麻將,是專門陪領導消遣的,結果也就不言自明了,自然牛大偉大贏特贏,孫梅也贏了一千多元,楊燕保本,不過桌上的鋪墊資金被她收入囊中,隻有張福來一直稱讚牛大偉手氣好,自己今天運氣欠佳。
牌局結束,接下來就是飯局。有人說酒場是官員們的第二辦公室,不僅公務接待、迎來送住需要在酒桌上解決,就連許多正式場合難以解決的問題到酒桌上也能迎刃而解。
喝酒被某些幹部看成是打開局麵,密切各種關係的基本功。身在官場不喝酒,遲早要被孤立和淘汰。官場上重酒品,認為酒品如人品,你對領導敬不敬、忠不忠,有時就看小酒盅。
張福來拿出兩瓶茅台,楊燕給每個人麵前的杯子倒滿。
菜陸續端上桌,陳楚歌看得目瞪口呆,不僅因為這些菜色香味俱全,關鍵是他見所未見,聞所未聞,還有的讓他感覺不可思議,譬如什麼牛鞭、羊卵子、魚嘴唇、穿山甲等等。
張福來舉杯,說:“老大,這杯酒敬你,祝你前程似錦,今年更上一層樓!”
牛大偉說:“我也祝你生意興旺通四海,財源茂盛達三江,一年更比一年強。”
兩人碰了下杯,幹了。
這邊,楊燕也敬了孫梅一杯,隻有陳楚歌落了單,他趕緊給他們倒酒,楊燕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牛大偉看到陳楚歌搶著斟酒,滿意地點了下頭,問道:“小陳,你酒量怎麼樣?到鄉裏來我還沒給你量量底呢,跟我後麵沒有半斤八兩的量可不行。”
陳楚歌在喝酒上深得父親的遺傳,因為陳保國酒量很大,他能喝上斤把燒刀子不耽誤做活。陳楚歌不知道自己的酒量有多大,在大學畢業前夕的一次老鄉聚會上,除了他沒醉外,其餘二十多個人全喝趴下了。
他不好意思地說:“老大,我不知自己酒量多大,主要是因為平時喝酒的機會不多,所以也就沒醉過。”
這話可新鮮,哪有對自己能喝多少酒沒底的,要麼是從來不沾酒,要麼是酒量特別大。牛大偉心想自己天天泡在酒裏,酒量也不見增長,倒是常常喝醉,你一個隔三差五喝酒的焉能不醉?於是存心測他一下,便說:“這桌你最年輕,你代表我敬每人一杯,換大杯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