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楚歌暗暗責怪自己嘴巴笨,又說錯了話,但牛大偉發了話,他不敢不依從,於是換了大杯,是一兩五的,首先敬張福來。
張福來說:“先敬老大。”
陳楚歌敬了牛大偉,然後是張福來、孫梅、楊燕。四杯酒下肚,陳楚歌感覺臉有些發燙。
張福來笑著說:“好酒量,將來陳秘書前途不可限量。能喝八兩喝一斤,這樣的幹部最放心;能喝一斤喝八兩這樣的幹部要培養;能喝白酒喝啤酒,這樣的幹部要調走;能喝啤酒喝飲料,這樣的幹部不能要。”
聽張福來如此一說,陳楚歌心想父親並非一無是處,他雖然沒有像張春江老子那樣遺傳自己當官的基因,至少是遺傳了自己酒量,這姑且也算是一塊敲門磚吧。
氣氛越來越活躍,兩瓶茅台幹完以後,張福來又要去拿,牛大偉提議喝點啤酒漱漱口,於是大家又喝起了啤酒。
葷段子佐酒已經是一種時髦,張福來在倒啤酒的時候,嘴巴毫無遮擋地張口就來,說這倒啤酒先是歪門邪(斜)道(倒),其次是卑鄙(杯壁)下流,然後是惡貫(灌)滿盈,最後是改邪(斜)歸正。
牛大偉見他起了個頭,興致勃勃地說:“今天大家一人說一個,誰說不上罰酒三杯。我先拋磚引玉。從前,有個呆兒子,娶了一個好妻子,拜堂後入了洞房。呆兒感到稀罕,就問妻子今後怎麼喊她,妻子好氣又好笑,就回他一句:‘喊閻王爺。’新婚之夜,夫妻各睡一頭,妻子就用腳去勾丈夫,呆兒被勾醒後,不知搞啥花樣,就喊他的爹:‘爸爸呀,你來看,閻王爺在勾我。’他爸一聽嚇一跳,就大聲稟告閻王爺:‘閻王爺啊閻王爺,我兒還年輕,我已經老了,要勾你就勾我吧。’”
大家哈哈大笑起來,都稱讚牛大偉說得好。
張福來開始接龍,他說:“修車工嫖妓回來,師父問感覺如何?答曰,車型屬前後驅動,車身光滑雪白無刮蹭,兩前大燈下垂少許,點火後呻吟聲較響,缸筒間隙過大,潤滑不足。”
楊燕嗔怪地在他胸前捶了一拳,罵道:“就你是色鬼,你看老大說得多文雅,而你說得忒黃忒下流。”
張福來說:“現在開放了,誰還拿這當回事啊?現在輪到你了,看你能說個啥讓我開開眼。”
楊燕思考了一會兒,說:“我這個是道聽途說的,有一對夫妻生了個三胞胎女兒,三人同一天出嫁,做娘的很關心女兒的洞房之夜是否美滿,就讓女兒們第二天打電話報信,還強調為了不讓他們的丈夫起疑,必須用暗語。第二天,大女兒打電話說了句‘雅蘭席夢思床墊’,老太太找出報紙,一看廣告語‘尺寸超大,強壯又溫順’,心裏歡喜。接著,二女兒也打來電話,提到‘雀巢咖啡’,老太太找出家裏的雀巢咖啡,隻見上麵寫著‘歡喜到最後一滴’,也喜不自勝。但三女兒遲遲沒有來電話,一星期過去了,老太太終於等來了電話,原來他們夫婦出去旅遊度蜜月了,三女兒隻說了句‘邦泰航空’。老太太讓丈夫下樓去買要有‘邦泰航空’廣告的報紙,老先生不知道怎麼回事,心想三女兒一定是去乘這趟航班了,便很快買回來了,對老太太念道:‘每周七天,一天三班,半途無休!’老太太聽完,‘嗵’的一聲跌倒在椅子上!”
大家都說“好”,輪到孫梅了,她說:“單位一同事喜歡看A片,家裏收藏甚眾。另一同事想向他借,但又不好意思說出口,便解釋說:‘要人物隻有兩個人,場景基礎不換,故事很簡單,就是看完很HAPPY的……’第二天,那個同事將碟片帶來,這個人一看封麵,頓時大跌眼鏡,原來是《中國傳統相聲大全》。”
大家又是一陣哄笑。
陳楚歌想起魯迅在一篇《小雜感》裏提到“有的人一見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胳膊,立刻想到裸體,立刻想到生殖器,立刻想到性交,立刻想到雜交,立刻想到了私生子。中國人的想象,惟在這一層能夠如此躍進。”確實如此,現在酒桌上,老大放下了平時一本正經的麵孔,孫梅故作優雅的姿勢,此時也已蕩然無存;君子不再是君子,甚至就連淑女也不再淑女。
“小陳,到你了,你是大才子,一定會技高一籌的。”牛大偉見陳楚歌遲遲不說,催促道。
陳楚歌平時沒有參加過這樣的場合,所以也就沒有思想準備。現在見牛大偉點自己的將,心想自己不能掃興,便把在大學裏張春江編的一首打油詩念了:“一鳥落枝縫,鳥動枝也動;枝動鳥點頭,空枝動幾動。”
張福來粗著嗓門叫道:“不行,不夠葷,罰酒!”
陳楚歌也不知所以然,便自斟自飲了三杯。
待他喝完,牛大偉忽然笑著說:“好詩!小陳,還是你水平高!”
兩個女人見牛大偉如此一說,細細品味,臉蛋紅得更可愛了,都用一種曖昧的眼神看著陳楚歌。
陳楚歌回來以後,拿出張福來給的紅包,一數竟是1888元,嚇了一跳,這可是他兩個多月的工資。
晚上,他剛要睡覺,魏大名過來了,說:“你這屋裏酒氣忒重,是不是在福來礦業喝的?”
“好啊,你監視我?我這裏不歡迎你。”陳楚歌邊說邊把魏大名往外推。
“你以為就我知道啊,全鄉都知道。”魏大名顯得有些生氣。
陳楚歌停下來,問道:“是不是你散布的?”
魏大名說:“每年上班第一天,老大都要到福來礦業去拜年,表麵上看是對企業的重視,其實還不是為了那個紅包。張福來是全鄉企業老總中為人最大方的,尤其喜歡派發紅包。所以能跟著老大去拜年是一種至上的榮耀,江副鄉長去得比較多一點,郝正仁也跟著去過一次,現在輪到你了,說明你現在很受老大的信任。能不能告訴我一下,紅包裏有多少錢?你放心,我保證不對外說。”
陳楚歌見魏大名能把這些告訴自己,也會把自己對他說的告訴別人,這個人什麼都好,就是嘴巴管不了,便說:“沒有什麼紅包,酒倒是喝了不少。”
“其實我不該問這麼愚蠢的話,因為你肯定不會說的,算我沒問吧。楚歌,你嘴巴雖然比我嚴,但我覺得也挺笨的。下班的時候,我路過老大門口,聽見老大和江副鄉長談到你,就留心聽了一小會兒,老大說你自稱酒量很大,還從來沒醉過。作為朋友,我就過來勸你一句,到了場麵上低調一點比較好,否則就會成為目標,你想酒是水釀成的,那是喝不盡的,而你身體隻有一個,一餐或許你能頂得住,要是十餐百餐千餐的,你還能受得了嗎?以前咱們鄉就出現過一個酒桌‘烈士’,我可不想你步他的後塵。”
陳楚歌雖覺魏大名的話有些不吉利,但畢竟是忠言,便點了點頭。
魏大名接著告訴陳楚歌,牛大偉和張福來關係很鐵,當年鄉鎮企業改製,張福來買斷鄉采石廠,牛大偉出了很大力,否則就沒有今天的福來礦業。而張福來知恩圖報,也給牛大偉辦了很多事。前年,牛大偉一次酒後駕車,將一個騎自行車的老頭撞傷,當時匆忙溜走了,打了個電話給張福來,張福來馬上安排自己的司機第一時間到達現場,“頂缸”稱車是自己開的。有人質問這是鄉政府的車,除了牛大偉和司機外,沒有其他人敢開,這個司機稱牛書記酒喝多了,正在福來礦業張總的房間休息,讓自己開車到鄉政府替他拿個文件,自己一時心急加上對車子性能不太熟悉,不小心出了事,一切責任由福來礦業和他承擔。
有人報了警,交警部門趕到後對現場進行了勘察,然後在司機的帶領下來到福來礦業,在張福來的房間果然見到了牛大偉,他正在“呼呼大睡”,叫醒後一問三不知。這件事情雖然現場有人說看見是牛大偉開的車,但畢竟沒有證據,也就不了了之。那個老頭因為獲得了超過預期的賠償,也就息事寧人了。這件事情發生得蹊蹺,雖然牛大偉信誓旦旦說車不是他開的,但糊弄外界可以,鄉裏誰不知根知底的。
陳楚歌說:“這種事情都能輕鬆擺平,老大太不簡單了。”
魏大名笑了:“老大的關係可硬了,除了商界的朋友外,他還有政界的靠山,否則他升得沒有這麼快。據可靠消息,老大當年隻是農委的一名技術員,因為他有一個遠房親戚羅廣材是縣裏的副書記,羅廣材安排老大到靠山鄉當了副鄉長,然後是副書記、鄉長,現在是書記。當時咱們縣委書記黃建功也是副書記,他是省裏下派來當縣長的,當副書記過渡一下。羅廣材隻好到外縣當了縣長、書記,前兩年升任安中市副市長,對老大仍然關愛有加,老大也是一年三節加上他夫妻父母乃至兒子生日都送禮不斷。因為是親戚,羅廣材也來回拜,表麵上看是一種禮尚往來,其實是掩蓋著一定的政治目的。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羅廣材來時通知縣裏一二三把手作陪,要求不在飯店吃,偏偏讓老大安排家宴。縣裏的領導又不是傻子,個個心裏明鏡似的,都一個勁地誇老大有能力,現在他坐這個位子是委屈了。據說這次黨政換屆,老大又要升遷了。楚歌,上麵沒有人拽,你要想上去是很難的。如果你牢牢抓住老大這條線,那就大有希望。”
陳楚歌開玩笑說:“這條線不知道是釣魚線還是蜘蛛絲啊?守株待兔,願者上鉤,我輩是一個一個心甘情願地往上撲。就怕老大嫌我這魚太小,嫌我這蟲太夯笨,不肯要啊。”
魏大名也笑,說:“我看老大是一隻蜘蛛,不,應該是蜘蛛俠。任何一個在場麵上把事業做得風生水起的人,他必定是左右逢源的,起碼表麵上他是個大家眼裏的能人,能辦成一些一般人辦不到的事件,找到一些一般人找不到的人。這樣的人,就是一個“蜘蛛俠”——善於編織一張以自己為結點的人脈網。老大就是這樣的蜘蛛俠,你陳楚歌雖然現在成不了蜘蛛俠,但你隻要是老大的人,能融入他的網中,遲早有一天能分享到權力,等你有權力了,你再做蜘蛛俠,編織自己的人脈網。”
魏大名的話讓陳楚歌耳目一新。在一個規則意識不強的社會裏,“關係”威力無比。朋友關係、老鄉關係、親戚關係、親屬關係、同學關係、上下關係、戰友關係、同事關係、師生關係、鄰居關係、情人關係、戀人關係、男女關係……關係是一個凝聚力最強的詞,它有著無限製的擴張性,任何看上去沒有一點聯係的事物,經過“關係”的一番運動,都可以建立起關係。升學、提幹、調動、就醫、打官司、工程競標、公務員招聘、職務的提拔,任何東西看起來都有製度管著,都有規則在那裏控製著,然而,“關係”——萬能的“關係”卻能無孔不入,到處都能看見它的身影。陳楚歌想魏大名真是不簡單,這些理論也隻是一種表象,而魏大名卻能從複雜的表象中抽絲剝繭,歸納出事物的本質。甭管“關係”神通多大,最關鍵的是會用“關係”的人,也就是魏大名所說的“蜘蛛俠”。“關係”是死的,人是活的,許多人一開始也沒有“關係”,像蜘蛛結網一樣,慢慢就建起“關係”來;還有你關係再多再大,你卻不會用或不屑於用,這“關係”於你就一無是處。牛大偉一個電話就將自己姐夫的事搞定,既是“關係網”厲害,也是他這個“蜘蛛俠”神通廣大。
第二天,牛大偉上班的時候發現了抽屜裏的紅包,把陳楚歌叫來,問:“小陳,這是怎麼回事?”
陳楚歌說:“老大,我是無功不受祿,張總是看在您的麵子上才給我的,我哪有福份消受啊。”
牛大偉責怪說:“給你的你就拿著唄,下次不許這樣了。”他嘴上雖是這樣說,手裏並沒有將紅包還給陳楚歌。而陳楚歌呢,心裏則放下了一副重擔,他寧願不要這紅包,而用它來換取牛大偉對自己的信任。
這以後,陳楚歌陪著牛大偉四處應酬,雖然再沒有人派發紅包,但禮品還是很多的,有煙、有酒,還有西服、襯衫,種類很多,不一而足,這讓陳楚歌又感歎起目前工作的諸多好處。中國秦朝的農民起義領袖陳勝說過:“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日後自己如果能成為牛大偉這樣的“蜘蛛俠”,他不想“撈錢”,但可以做一番事業,也不枉在這世上白走一遭。但自己上麵沒有靠山,下麵沒有根基,這可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