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將辦理正式調入手續的陳楚歌受到了張揚和郝正仁的阻攔。縣紀委派調查組來調查牛大偉的生活作風問題,陳楚歌沒想到自己居然也被牽扯了進去……
底下的幹部們每逢黨政換屆,就傾巢出動,各盡所能追求進步,即使不能進步也至少保持不退步,每個人都有利益需求。陳楚歌想隻要在這個權力結構體中,沒有人能置身事外。
靠山鄉早已人心浮動。除牛大偉和張揚好像穩坐釣魚台外,其餘班子成員都是各懷心事,副書記想當鄉長,副鄉長想當副書記,組委和宣傳委員想當副鄉長,另外差額的也想通過選舉一下子鯉魚躍龍門。我們黨的領導就體現在政治思想和組織領導,而最關鍵的就是用人。所謂黨領導一切,管住了人就自然管住了一切。陳楚歌在黨委換屆中常聽到這樣一個詞,叫組織保證,就是下級黨組織保證把上級推薦的人用上去。
牛大偉照例是忙,這段時間似乎顯得更忙了,經常是一個人開車出去,有時一兩天也見不著人影。倒是張揚沒見怎麼出去,每天按時上下班,對誰都笑嗬嗬的。
郝正仁往張揚辦公室跑得更勤了,有時在裏麵一待就是一兩個小時。
陳楚歌想這樣也好,免得看見郝正仁那張苦瓜臉,任誰見了心情也不痛快。辦公室裏經常隻有陳楚歌和孫梅兩個人,孫梅仍舊是不怎麼說話,仿佛是陳列在陳楚歌麵前的一尊美女雕像。
一天,郝正仁又到張揚辦公室去了,孫梅包裏突然傳出電話鈴聲,陳楚歌感到奇怪,她包裏怎麼會有電話?難道是和老大一樣的大磚頭嗎?於是便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
孫梅並沒有注意到這些,急忙從包裏掏出一隻小巧的手機來,送到耳邊“嗯啊”幾句,然後掛斷了,放回包裏。
陳楚歌急忙收回眼神,心想這小丫頭什麼時候買上手機了?原來她有一個尋呼機,經常聽到她包裏“滴滴”的響,然後就見她抓過他桌上的電話回傳呼。
尋呼機在鄉裏很普遍,也叫“BP機”,收到時候發出“BP”的聲響,班子成員和二級機構負責人都有。但尋呼機最大的麻煩就是響了以後找不到電話回,而大哥大則沒有這樣的麻煩,隨時都可以通話,但大哥大全鄉幹部隻有牛大偉一個人有,據說要一萬多塊錢。
一萬多塊錢可是陳楚歌一年的工資,這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他當時最大的夢想是擁有一台尋呼機,這個不貴,但也要七八百元,是他一個月的工資。可尋呼機鄉裏隻配到二級機構負責人,這也是一種政治待遇。陳楚歌要麼自己掏錢買,要麼看著別人用,自己隻有羨慕的份。好在他外出不多,除了跟牛大偉出去外,其餘時間大多待在辦公室裏,而身邊就有電話,有個尋呼機無非在人前炫耀一下,對他來說作用並不大。
郝正仁的尋呼機響得最勤,他也頗為得意,在他來說,仿佛那“BP”的響聲就是動聽的音樂。陳楚歌經常見他拿起桌上的電話回傳呼,聽得多了,也就聽出名堂來了。郝正仁回傳呼不外三種情況:如果打傳呼的是領導,郝正仁必定畢恭畢敬地說:“領導好,我是小郝,您有什麼事請吩咐?”如果打傳呼的是同事和熟人,郝正仁會說:“我是郝正仁,有什麼事嗎?”如果打傳呼的是陌生人,郝正仁會問:“剛才哪位打傳呼?”陳楚歌心想在郝正仁看來,被人呼得多證明他的地位和作用大,也算是一種成功。如果給魏大名配個尋呼機,隻怕一年到頭不響,就成了聾子的耳朵——擺設。
陳楚歌想中國人總喜歡在人前炫耀,仿佛高人一等似的。牛大偉有了大哥大,經常在人多的地方大聲說話,好像別人不知道他有大哥大似的。
陳楚歌知道孫梅剛才拿出來的是手機,因為之前張春江給他來過電話,興奮地告訴他自己的手機號碼。陳楚歌問他是不是那種大磚頭?張春江嗤之以鼻,說:“你說那是大哥大,過時了,現在市場上出現了手機,也就是拿在手上的電話,既小巧美觀又方便實用。”陳楚歌問多少錢,張春江說要四千多塊,是汪芳送他的,言語中顯出得意洋洋的樣子。
陳楚歌送文件來到牛大偉辦公室,牛大偉不在,他的大哥大扔在辦公桌的一角。陳楚歌知道牛大偉恐怕也用上手機了,以前他的大哥大聽說是張福來送的,現在手機不知是誰送的?還有孫梅的手機,她會是自己買的嗎?不大可能,那誰會送她呢?
下班的時間還沒到,郝正仁提前走了。
孫梅對陳楚歌說:“剛才老大來電話,讓我們遲點下班,有車來接我們去縣裏吃飯。”
陳楚歌點點頭,既表示知道了,也表示答應。在他的印象裏,孫梅和老大很像,說話言簡意賅,不喜歡別人問什麼,更反感打破沙鍋問到底的蠢漢。
五點半的時候,鄉裏人去樓空。一輛黑色的轎車駛進鄉政府,是張福來的車。
孫梅聽見下麵喇叭響了兩聲,對陳楚歌說:“車來了,走吧。”
兩人上了車,開車的是張福來的司機小趙。想必就是他替牛大偉“頂缸”的,陳楚歌心裏想。
車子駛得飛快,很快就來到縣城,在一家名叫東方巴黎的酒店門前停了下來。小趙說:“老大他們在凡爾賽宮。”
孫梅點點頭,走在了前麵,陳楚歌緊跟在她後麵。
東方巴黎是四星級酒店,也是龍山縣最豪華的酒店,陳楚歌第一次來,仿佛劉姥姥進了大觀園,東瞅瞅,西看看,這裏處處金碧輝煌,陳楚歌感覺自己像是走進了皇宮。
凡爾賽宮在酒店的二樓,陳楚歌跟著孫梅進去的時候,覺得眼花繚亂,房間非常大,屋頂是穹形的,掛著兩隻水晶大吊燈,四壁是一些歐洲的半裸美女雕塑,每個雕塑的頂部是那種古樸典雅的壁燈。桌椅都是歐式的,白色的麵子四周鑲有金邊。
牛大偉和幾個人正在房間一角的條幾上玩撲克牌,陳楚歌隻認識張福來和楊燕,還有兩個人他沒見過。
楊燕麵對著大門,正趴在張福來身後觀牌,看見孫梅和陳楚歌進來,連忙跑過來說:“就等你們倆了。”然後她親熱地挽著孫梅的手臂,湊近她耳邊悄悄問道:“最近身體好些了嗎?”
孫梅沒有說話,隻是點了點頭。
席中,陳楚歌才知道那兩個他不認識的人,一個是檢察院的副檢察長鄧軍,一個是縣委辦公室的副主任楊海,他們和老大都是哥們兒。
陳楚歌向鄧軍敬酒,並表示感謝。
鄧軍知道事由後,滿不在乎地說:“老大吩咐的事情我哪有不辦的道理?”
牛大偉在旁邊聽見了,瞪了陳楚歌一眼,說:“別一點小事掛在嘴邊,像個娘們兒一樣婆婆媽媽的。”
這是牛大偉第一次在公眾場合批評陳楚歌,陳楚歌知道自己又失言了,恨不得打自己一個嘴巴。
鄧軍打圓場說:“小陳老實。”
牛大偉說:“在場麵上混,老實就是傻,現在是我罩著,沒人敢欺負,要是離了我,他不定被欺負成什麼樣子呢。所以我批評他是希望他長進,別給我丟臉就謝天謝地了。”
鄧軍對陳楚歌說:“這年頭,領導批評你是為你好,說明領導心中有你,希望你日後有所擔當。如果領導不聞不問,你在領導心目中就一無是處了。這點你要記住,老大對你是真不錯。”
陳楚歌連連點頭。
楊海端著酒杯過來,說:“老大,小陳年輕,又剛工作,凡事總有個學習的過程。他能遇上你是他的福氣,你平時多培養一下,假以時日,他一定會有所作為的。”
牛大偉笑了,說:“海子,你又犯了教條主義的錯誤,有些知識不是靠學,而是靠悟。我沒上過大學,但我想社會經驗大學的課本上也不會有,不僅學不到,而且等你什麼都學會了,黃花菜也涼了。任何時候,社會實踐是不會等你慢慢學習的,而且我反對什麼都學,什麼都不精。現在是信息時代,知識無窮無盡,你一輩子學習也隻怕掌握九牛一毛,而且還不一定學以致用。所以我主張少學多思,要常常思考應該學什麼、做什麼,然後學成什麼、做成什麼,我們才能把握當下。”
楊海恭維說:“老大真是高人,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佩服!”
張福來一直沒有說話,此刻也插話說:“老大不僅理論功底深厚,常常讓我們有耳目一新的感覺,而且還是個實幹家,把個一窮二白的靠山鄉建成全縣的經濟強鄉,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前兩天我跟黃書記提到老大,你們猜他怎麼說?”
陳楚歌知道張福來所說的黃書記是龍山縣委書記黃建功,是個鐵腕人物。這幾年龍山縣麵貌一新,與他主政期間首抓發展和幹部執行力有關。陳楚歌記得黃建功在年初的三級幹部大會上講了這樣一句話:“發展必須靠幹部,這是一個組織保障,幹部必須具備發展的素質、能力和作風,我們的目標才能實現。沒有這方麵的素質和作風,目標也得不到保障。”讓他印象深刻。
鄧軍催促說:“老張,你就別賣關子了,快點告訴我們吧!”
張福來說:“好,好,黃書記隻說了四個字:人才難得!這次鄉鎮黨政換屆,老大一定會有一個施展抱負的更大舞台。我提議,大家一起敬老大,向他表示祝賀!”
大家都說“好”,舉杯向牛大偉敬酒。
牛大偉一口幹了,說:“謝謝各位!我牛大偉能有今天,靠領導的關心和朋友們的支持。今天大家都不是外人,請大家來就是想向大家透點底,縣裏準備設立經濟開發區,我下一步的工作安排可能到那裏,具體什麼職位還沒有明確,先和大家慶祝一下。”
楊海說:“設立經濟開發區省裏已經通過了,根據其他地方的通行做法,縣長兼任經濟開發區主任,副主任為副縣級,老大如果能到那裏任職,安排的位子必定是副主任,也是副縣級幹部,一下子成了縣領導了,這確實是件可喜可賀的大事!我們再敬一杯!”
陳楚歌也跟著歡欣鼓舞,他記得魏大名說過老大的進步是因為上麵有一個當領導的親戚在時時拽著,“背靠大樹好乘涼”,現在老大又要進步了,自己隻要牢牢抓住他,也會跟著他上,免得被郝正仁這樣的小鬼欺負。
牛大偉的好消息振奮人心,大家都表示今晚喝個痛快,不醉不歸。兩個美女也端起杯子挨個敬酒。
突然,一陣急促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牛大偉從口袋裏掏出一隻小巧的手機,看了眼號碼,衝大家做了個“停”的手勢,然後接起了電話:“縣長,您說,我聽著呢。好,我馬上到。”
陳楚歌注意到牛大偉的手機式樣和孫梅的幾乎一模一樣,隻不過他是黑色的,而孫梅的是白色的。
牛大偉接完電話,對大家說:“柳縣長那邊來了幾個外商,讓我過去陪一下。今天是我請客,你們各位盡興啊,小孫記住簽單,不能總是讓老張破費。”
張福來笑著說:“你忙你的吧,這點小事還要你操心?”
牛大偉匆匆走了。
楊海說:“老大現在是提前進入角色了。”
鄧軍說:“是啊,我們的經濟開發區還沒正式掛牌,外商就過來了,不外乎是看重我們的地皮不要錢。資本具有逐利的天性,他們現在投入一分錢,說不定要不了幾年就是一塊錢的回報。張總,我勸你也在開發區圈個幾百畝地,搞個石材加工中心,如果地多用不了,還可以開發建房子呢。”
張福來笑著說:“謝謝鄧檢好意提醒,其實我正有此意。當年我們搞開放既是對內放開,也是對外發展,我現在也實行‘走出去戰略’,老是在山裏挖礦沒多大前途,今後我們福來集團要走多元化發展的路子,這也是老大給我出謀劃策的。現在好了,老大能到經濟開發區任職,就是天時、地利、人和了,此時不發展更待何時?不過,今後福來集團的發展還要仰仗各位大力支持,我這人天生好交朋友也講義氣,有福同享,有我張福來一塊肉吃,決不讓你們喝湯。”
大家邊喝酒邊說笑,時間不知不覺過去了。
突然,張福來的電話響了,楊燕拿過來讓他接聽。
陳楚歌一看跟牛大偉和孫梅的式樣差不多,心裏頓時明白了。
張福來接完電話,對小趙說:“你送孫梅去一趟金緣大酒店,老大他們在陪領導唱歌,讓孫梅馬上過去。”
楊燕聽說唱歌,吵著也要過去。
張福來搖頭拒絕說:“老大沒讓你過去,再說有領導在,你去不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