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睿楓喜歡這樣的人。一個人應該有感恩之心,這是為人處世的前提。“那也沒必要把所有聯係方式掐斷啊,這個老範,做起事來真是沒譜。”
“他不讓我們知道,總有不讓知道的理由,我們應該理解他,大船失敗,數他壓力最大,上次見他時發現他頭發又白了一層。”芮曉旭話裏滿是感情。
“白了頭發算什麼,決策失敗,當然得承擔責任。”石源忽然說。
“怎麼說話呢石源,問題明明出在技術上,怎麼能隻怪範總?”芮曉旭重重嗆了句石源,目光又不安地看著史睿楓。史睿楓裝沒看見,繼續道:“不管出在哪,證明我們實力不夠,實力永遠是企業較量的資本。”
史睿楓不想就事論事,沒意思,借這次事件,更讓他看到了海寧的弱點,技術,創新能力,尤其是自己擁有的核心技術,海寧更缺。不隻海寧,船舶焊接這一塊,全國也是弱項,尖端核心技術在世界其他國家,但人家不賣,花多少錢也買不到。尤其次貸危機爆發後,全球船業受到大衝擊,各家都在為重新洗牌做準備,英美發達國家又對中國實行製裁與封鎖,這些核心技術更難拿到。
必須得自己掌握啊。史睿楓忽然想起一個人來,武家奇,這是位年輕人,以前也在美國,後來又到香港,跟史睿楓經曆有點類同。兩年前從美國回到內陸加盟海寧的,目前是海寧技術研發中心副主任。他正要提起這個人,忽然又記起什麼,忙將話咽了回去。過了一會,他道:“落後就意味著被動,是不是這個理?”
“這還用說,我們比人家落後幾十年呢。”芮曉旭並不知道史睿楓剛才想起了什麼,還沉浸在範正乾這個話題裏。
“當初就應該充分考慮到這些,我覺得還是決策問題,決策層始終缺乏戰略眼光。”石源道。
“什麼意思啊你,範總都這樣了,你還落井下石,安什麼心你?”芮曉旭恨鐵不成鋼地教訓石源。石源最近風涼話很多,牢騷也很大。
“我是就事論事,企業決策當然要充分尊重自身實際嘛,哪有我們這樣的,老是放大自己。”
“死腦筋,沒法跟你說。”芮曉旭被石源氣得翻白眼。
“石源說的對,曉旭你要多聽石源意見。”沒想史睿楓這樣說。
石源有點小得意,衝芮曉旭扮個鬼臉,又要講話,史睿楓開口了:“二位別爭,慢慢講。”
有時候聽下屬互相爭辯也很有意思,企業很多問題,下麵往往看得比他們清,決策層有時會被很多東西罩住眼。再加上平時史睿楓對石源了解少,今天也想聽聽他的看法。“石源,大膽說,不要有太多顧慮。”史睿楓怕芮曉旭還要阻止石源,芮曉旭這個小頭目,當的有些霸道呢。
石源果然被調動起來:“範總早有隱退之心,這次估計是真的要退隱了。”
“退隱?”這話史睿楓倒是第一次聽到,範正乾會有這想法?
“可不是嘛,反正他現在在海寧也是個閑角,大家都不待見,又給海寧帶來這大的麻煩,當然會一走了之。”
“石源!”聽石源沒完沒了,得了勁地亂說,芮曉旭實在忍受不了。芮曉旭如此阻攔石源,反讓史睿楓多了心。難道?有個念頭曾經在史睿楓腦子裏跳過,不過史睿楓不承認。現在聽石源說範正乾在海寧是個閑角,迫使他再次想起,範正乾失蹤,究竟跟他本人有沒有關係?之前他已經聽到一些傳聞,說他在公司的上升對範正乾形成了壓力,也有說遲兆天跟他合起手來對付範正乾,他都一笑了之,這陣他卻不敢笑了。
他來海寧之前,範正乾是海寧二把手,加上遲兆天有個習慣,不喜歡拋頭露麵,但凡遇到出頭露麵接待或新聞發布什麼的,都將範正乾推到前台。
因此外界有一種傳說,作為前朝元老,範在海寧是有絕對地位的,甚至能反製遲兆天。但是他加盟後,這種格局慢慢在變,有時候他也感覺出,是遲兆天有意而為,借他來刺激範正乾,刻意製造一種他要取代範的假象。有時也不,是事情逼的。海寧不似以前,現在攤子鋪得過大,涉足行業過多,許多事需要周旋。尤其這些年跟國際間的來往日益密切,這些事,都得他出麵。所以表麵看,他的地位被拔高。加上現在他又擔任 CEO,按內陸這邊的習慣理解,他便是海寧二把手。
陰差陽錯,史睿楓苦笑一聲。看來問題還真不簡單,如果範正乾真是因這個鬧情緒,那他可就成笑話了。
2
史睿楓是回到江北省城江州第三天後才見到奉水市長高原的。
省裏突然開會,高原約見他的計劃被打亂。會議剛結束,高原便打來電話,問他從香港回來沒?史睿楓說回來已經三天了,在等市長召見呢。
“召見?史總你什麼意思,不想跟我這個芝麻官談是不?”高原口氣不是太好。
史睿楓趕忙說:“市長多想了,我可是接到電話就趕來的。”
高原那邊笑了一聲,道:“能趕來就好,我要謝謝史總。”
兩人關係算不上熟但也絕不能稱生,而且他們的認識還有段故事。史睿楓辭去香港那邊工作打算到內陸發展時,有人給他建議,大陸從事船業,務必要去拜訪一位前輩。前輩叫謝冰,海洋大學博士生導師、中國船業頂級專家。
史睿楓早就知道謝老大名,並且被他的很多觀點所折服。一聽有人推薦他跟謝老認識,史睿楓大喜。在香港時他就為見謝老做足了準備,非但查閱了許多資料,而且就謝老有可能關注的話題做了備忘錄。到了內陸,海寧這邊還沒安頓妥當,史睿楓就急不可待地去拜見謝老。謝老不但熱情好客,而且很健談。幽默風趣,見解深刻,給史睿楓留下深刻印象。尤其他對中國經濟的看法,以及中國企業家麵臨的幾大困境,更是給史睿楓上了一堂課。兩人很快建立了不同尋常的關係。
打那以後,史睿楓隻要有空閑,就去青島拜見謝老,從他那裏獲得能量。
謝老呢,也真心想交他這個朋友,期望他能在海寧有所作為,不要辜負了這個時代。“時代”兩個字,更讓史睿楓感到一種使命。巧的是,高原也是謝老欣賞的弟子。高原大學期間學的是海洋生態學,後來在職讀研,一路讀到了博士,導師正好是謝老。
謝老一度時間很感慨,認為高原丟棄專業從政,是對自己的不負責,也是對學術的不負責,一心勸高原回到學術界,潛心做學問。無奈高原誌不在此,據謝老說,高原對政治有著非同一般的癡迷,本科期間就選修不少政治課,在職讀研時,常常跑去聽政治係和哲學係教授的講座。
“他是一心要當官啊。”謝老歎,“不過也好,政治場是該有高原這樣的人在,至少,會讓血液變得幹淨些,也更有活力。”
開始謝老並沒打算介紹他們認識,隻是史睿楓前去拜訪,兩人談到目前國內的政治改革還有經濟環境等大問題時,謝老會不自禁地談起他這個得意弟子來,還說高原身上有許多東西可學,至少可以借鑒。後來許肖彬出事,謝老突然打電話讓史睿楓去一趟青島。到了青島,謝老直言不諱說:“想不想認識高原?”
“這個……”史睿楓當時有些猶豫,他還沒想過刻意認識誰,在他看來,能有謝老這樣的良師益友已經足矣,他不想把時間浪費在交友上。正要婉言謝絕,謝老忽然說:“他馬上成你父母官了,奉水市長,對這個感興趣吧?”謝老說完,詭秘地一笑。史睿楓這才知道謝老急著叫他來的用意。謝老說過,你可以對政治不感興趣,也可以對官員有這樣那樣的看法,但搞企業,有一條你務必記住,那就是務必搞好跟官員的關係,尤其地方官,某些時候,他們對企業有生殺大權。
謝老同時提醒他,跟官員交往,一要把握好尺度,不能淺,更不能深,進退要自由,不要讓人家將你勒褲腰帶上。第二,遇到優秀的官員,要意交,不可混交。
“意交就是交他們的思想,交他們的信息,從他們那裏獲取你想知道的東西。
混交就是跟他們捆一起,這個不提倡,會出事的,一旦出了必是大事。”謝老說。
史睿楓覺得非常有理。
“就怕人家不樂意。”史睿楓已經猜測到,高原可能就是謝老說的優秀的官員。
“這個由不得他。再說他到奉水,也不指望成為孤家寡人是不?你需要從他這個市長手裏要政策要信息,甚至要資金要項目。他呢,同樣希望你這樣的企業家為他描繪藍圖。”按謝老的說法,官員多是規劃或設計未來的,他們的藍圖往往在嘴上或文件裏,如何描繪出來,描到什麼程度,就要看企業家的。
就這樣,兩個原本不相識的人在謝老家裏相遇。就著一壺茶,三人談了一個下午。那是周末,天氣很好,藍得醉人,謝老住的是二層小洋樓,他們在樓下曬著太陽。史睿楓驚歎於高原的博學,談起什麼來都能說上一大通,怪不得謝老會推薦他。史睿楓一開始還有些拘謹,因為他知道,官員大都喜歡別人以他為中心,哪怕是閑談這種場合,也不喜歡別人搶風頭。後來謝老說,史總別老悶著,叫你們來,就是讓你們兩人敞開談,互相拿出真知灼見來,而不是假惺惺的客套。史睿楓隻好談了到內陸五年的感受,還有對民營企業現狀的幾點憂慮。“離了政府不行,政府這隻手幹預太多更不行,真是離不開分不得,個中尺度,難以把握。更致命的,政府決策老是跟企業脫節,逼著企業改變節奏和步伐,企業跟得非常吃力。”史睿楓誠懇道。
“如果不跟,企業就能好嗎?”高原沒就這個問題多談,而是反問道。
史睿楓還真心回答不了。是啊,到內陸五年多,四處感受到的,是企業家們抱怨環境不好,政府管得多,限製多,企業自主權難以落實。他也就跟著風往那邊跑了,也認為問題出在政府這個層麵。經高原這一反問,他才猛思,如果企業不跟,會是什麼結果?答案似乎很明顯,死得更快。
如果說史睿楓是因這一句反問對高原刮目相看,可能有些過。但是高原確有過人之處,這在後來的交往中越發得到印證。在官場中,高原算是個另類。
但是他們之間的接觸並沒有想象中那麼流暢那麼快意,兩人見麵不是太多,而且都有些打不開,彼此在設著牆。史睿楓在揣摩高原,高原呢,同樣也在揣摩他,兩人還沒達到徹底放下心來做朋友的那個境界。
“市長您在何處,要不給個地址,我去拜見?”史睿楓客氣地說。
“感覺史總口氣怪怪的,是不是跟我見外,這可不好,不容許的。我剛開完會,還在省城,如果史總方便,等下我找個地方,就近談。”到底是官員,高原說話口氣真是不能和史睿楓比,有一種天然的霸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