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要想成事,隊友很重要2(1 / 3)

這個下午,三個人喝淡了三壺茶,周船雨手都酸了,嚷著不再服務。史睿楓不會茶道,隻有高原來。馥鬱的茶香中,聊天氣氛漸漸暖和,隔在周船雨和史睿楓心裏那堵難受的牆暫時被扒掉,三人像朋友一樣,漫無邊際地聊著。

市長高原甚至跟他們講了一個故事,說他大四那年,主動申請到奉水實習,那個時期的奉水真是熱鬧,幾乎天天有新鮮事,一周就有一家跟造船相關的廠子開業。廠子雖然不大,但也是人們傾其所能。這片土地上的人們激情高揚,發誓要將奉水建成中國最大的船業基地,甚至連廣州山東都不放在眼裏。他們認定中國最早的船就是從奉水碼頭開出去的,當年鄭和下西洋,還專程到奉水買過船呢。於是乎,船業被當作市裏重要產業,各種優惠政策,各種動員,銀行上門貸款,市裏天天找人談話,後來又四處聘請專家到奉水實地培訓。

“我那時也沾光啊,至少是大學生,又是學海洋經濟專業的,算是跟船沾著邊。到哪,人們都叫我高大學、高技術,天天有人向我請教問題。記憶最深的是一個叫沈興發的男人,這人啥也不懂,以前替人開船,對造船一竅不通,但在政策鼓舞下,變賣家裏所有家當,在奉水河邊建了一座廠,興達船廠。聽說我是學海洋專業的,愣是拉我去他廠裏,非要我跟他說說,將來奉水造的船,能不能開進東海?”

“我說幹嗎要往東海開,南海不行?沈興發笑笑,東海大,我就想造一條大船,在最大的海洋上開來開去,上麵大大寫上奉水造三個字。”“你說,當時他們是幼稚呢,還是衝動,還是真的被鼓舞?”高原突然停下問。

周船雨略一思忖,道:“應該三者都有吧,不同時代,人們想法不一樣。當然,急著改變現狀應該是首要理由,中國人,窮怕了,政策一旦好起來,個個都想成富翁。”

史睿楓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跟芮曉旭他們走在奉水河畔,看著那些密密麻麻的廠子,他也想過這個問題。這麼多廠,當時怎麼建起來的?後來他看到那些稀奇古怪的廠名,似乎有點明白。高原提到的興達船廠算是一例,還有四海、順風、廣發、神舟。當時他還問過芮曉旭,大陸這邊給企業起名怎麼都講究這個?

芮曉旭低頭想了一會,道:“大陸人太不了解世界,所以什麼都敢想,什麼也都敢做,可惜,剛起步就紛紛倒下,死得很慘。”

“那他們為什麼不先做好充分準備再上路呢?”

“一窩蜂,啥掙錢上啥,哪個項目火,大家全都跟風上,根本不考慮飽和不飽和。很多問題,這邊人懶得去想,也想不明白。沒有理性投資,有的全是投機。”

芮曉旭說了句狠話。

此刻,這句話又響在史睿楓耳邊。沒有理性,有的隻是投機。可這話顯然不能講給高原,而且高原問的也不是這意思,高原明顯是在指當時的創業環境,是在強調政策誘因,也許下一步,他就要鼓舞他們兩家的士氣了。

史睿楓保持著警惕。來時他就想,奉水河開發,這是一道特大難題,在沒有充分的論證和廣泛的考察前,決不能輕易去碰。高原怎麼想他不清楚,但在市裏提出具體方案前,他不能將自己那個十分不成熟的想法供出去。不是他自私,一個連自己都沒想明白的問題,怎麼用來指導別人呢?說穿了,這裏麵還是個對待事物的嚴謹程度。不過他倒是很想聽聽周船雨怎麼說。

周船雨真就說了,而且很多。高原聽得津津有味,不時拿話語稱讚,鼓舞她。

史睿楓聽得卻是目瞪口呆,心裏連著起波瀾。原以為自己是走在前麵的,沒想,人家走得更前。人家想法是成熟的,怎麼開發,現有廠子怎麼組合,項目一共分幾期,每期投資大約多少。而且重要的是,周船雨提出了一個全新思路:不能把奉水河狹義地理解為一條隻適合造船的河,也不能把奉水經濟死盯在船上,要拓開視野,要圍著區域經濟做文章,而且這個區域不隻限於江北,江北江南,甚至上海,都可能輻射到。

“船業是基點,當然也是核心,但現代船業必是大船業,而不隻局限在造船修船上,那樣我們就會被困住,應該把跟船業相關的行業全部包容進來,包括運輸、物流、旅遊觀光甚至休閑養老,我覺得都能納入到船業範圍。奉水河是一塊寶,不隻有豐富的人文資源和厚重的曆史,也不隻有經久的造船史,要看重它在大區域經濟中所能擔當的角色,要把它當成一線城市的疏散地,或者貨源供應地,必須將它提升,融入更多元素,這樣做出來的項目,才是具有前瞻性的。”

聽著聽著,史睿楓腦子裏忽然跳過一個念頭,眼前這兩個人,真是就奉水河做第一次交流?不像!第一次不會碰出這麼深的東西。他奇怪地盯住高原,再看看周船雨,瞬間明白過來,人家兩個心裏早有譜了,沒譜的隻他一個!

那,他們為什麼又請他來?史睿楓一時想不清楚。

後來,高原話裏的意思出來了,高原請他們二位來,雖然不明說,但有一個明顯的動機,是想讓兩家聯手。高原說了一句:“你們是奉水的骨幹企業,奉水的發展,少不了二位啊。”然後笑眯眯地看住他,而不是看住周船雨。

這茶,喝得不簡單。但是不管怎麼,這天的史睿楓還是很高興的。一來他跟周船雨有了實質性的接觸,周船雨並不像外麵妖魔化的那樣,跟她哥哥周船奉比起來,有很多閃光點。尤其能把兩家恩怨放下,認真地談事,這點史睿楓都很難做到。周船雨算是給他上了一課,讓他懂得幹企業,真還得放下一些東西。

二來他也確實看出了高原的誠懇,還有急。急好,如果官員不急,這個世界的節拍就會慢上許多。史睿楓不喜歡那種慢條斯理的浪費。

告別時,周船雨背著高原跟他說:“今天很受益,但願以後有機會能多跟史總交流,很想跟您學些東西呢。”史睿楓不知道周船雨是試探還是真心的,但也含著誠意說:“今天受益的應該是我,我也期望以後能跟周小姐多學習,海寧跟南洋雖是冤家,但都是船業,也都是奉水的,很多層麵上應該有共同點。”

“我不想聽冤家這個詞,也不想站在企業角度,我隻是想跟史總您學習,純個人的。”周船雨臉上忽然有了另一種色彩,說話的腔調也明顯跟剛才不一樣。

這女人!

3

芮曉旭突然接到範正乾電話,範正乾在電話裏很急地說,他困在江門了,要芮曉旭火速去救他。

“什麼?”芮曉旭驚出一身汗:“範總你跑江門做什麼,怎麼會困住?”

“你小點聲,對了曉旭,你身邊沒人吧?”範正乾在那邊低聲道。芮曉旭下意識地回頭看看,石源正古怪地看著她。

“出去!”她衝石源喝一聲。石源一愣,還是乖乖出去了。芮曉旭這才說:“範總您快講,我把長嘴婦打發走了。”

“長嘴婦?”範正乾疑惑地問過來一句。

“就石源啊,他那嘴您又不是不知道。”

“老給人家起外號,不好。”範正乾提醒一句,又道:“曉旭啊,你能請假出來不,多帶點錢,我真是困在江門了,錢包身份證還有手機全被偷了。”

範正乾說得很可憐。

“偷了?”芮曉旭哪裏肯信,以為範正乾在跟她開玩笑。

“你別慌,人沒事,安全著呢,這事甭讓公司知道,你一個人來,得負責把我接回去。”

“範總您跑江門做什麼,怎麼會被偷呢,報警啊。”芮曉旭這才感覺到範正乾沒跟她開玩笑,是真的,“範總,到底怎麼回事啊,您甭嚇我。”芮曉旭腦子完全亂了,這事她怎麼也覺不合理。範正乾再三提醒她不要慌,也不要嚷,但她還是控製不住聲音。後來範正乾說,這事一句兩句說不清,他用公用電話打的,讓她先到江門,見麵會告訴她實情。芮曉旭一邊應聲一邊心裏叫喚,偷了,那麼大一老總,竟然被人偷了,還困在了江門,這事多滑稽啊,可一點也不滑稽,她得去救人!

接完電話,芮曉旭趕忙把石源叫來,說:“我有急事,現在必須離開,你幫我請個假。如果頭問起來,就說我母親病了,我得急回家。”

“你母親不是前段時間才住完院麼,怎麼又病了?”石源傻裏吧唧問。

“不說話會死啊,讓你請假你就請假,說這麼多管用麼?”芮曉旭也不知哪來的火,一下就衝石源發了。石源被她罵得還不了口,連著應聲:“好,好,好,我幫你請假,如果頭問起來,就說你母親病了,得急著回去,這樣總行了吧?”

“死石源,成心要氣我,好了,不跟你說了,把身上現金還有卡全給我,我怕自己錢不夠,得多準備點。”

“真的病了?”石源眼裏閃出狡黠。芮曉旭又要訓他,石源忙換了笑臉,“有,有,這是錢,兩千多,這是卡,密碼呢,你知道,我手機後六位。”

“甭囉唆,照我說的辦。”芮曉旭一把抓過錢和卡,提了包就往外走。石源後麵急喊:“頭,真的這麼急啊,要不要小的幫忙?”芮曉旭已飛身下樓。

江門是座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城市,地處珠江三角洲西部,西江和其支流蓬江在此會合,加上煙墩山和蓬嶽山兩山對峙如門,故得名。如果說,改革開放這些年,民營船業發展較快的除了奉水外,怕就屬江門了。江門也有悠久的造船史,交通地理位置跟奉水同樣重要。有人說,江門和奉水一個在南,一個在北,猶如艘巨輪的首與尾,遙遙呼應,卻又各自為攻。因為這些年,廣東和江北都在爭中國船老大地位,廣東極力扶持江門,江北呢,一心想做大做強奉水。

中國經濟近三十年的發展,對應到地域版塊上,就是南麵在飛,北麵在追。

南麵第一輪剛發展完,還在喘氣呢,北麵馬上就跟過來。江北間於不南不北不東不西的夾層地帶,反倒是幾麵沾光,既能第一時間享有南方超前的信息、技術和開放環境,又有北方相對廉價的勞動力保障。尤其船業這一塊,奉水這些年的發展,甚至在江門之上。

芮曉旭是淩晨四點下火車的,本來要坐飛機,芮曉旭訂票,卻被告知時段最近的幾個航班全部滿員,最早能訂到明晨七點的。芮曉旭哪還有心情等啊,恨不得一步跨到江門去。範總他在江門,他去了江門,他為什麼要去江門呢?

一路,芮曉旭都被這個問題苦惱著、糾結著。從沒聽說範總在江門有啥親戚,海寧雖跟江門幾家船廠有業務往來,但跑業務這種事也輪不到老總啊,況且還是偷偷摸摸,不讓任何人知道。

不過有一點,芮曉旭甚為高興,那就是失聯半月的範總終於有了消息,他沒出事,既沒被相關方麵帶去調查許案,也沒因大船失敗而灰心逃開。好幾次,芮曉旭拿起手機,想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史睿楓,一想範總再三叮囑過的,又放棄。

她在內心中默念“對不起史總,對不起各位同仁,你們就再焦急幾天吧,我很快把範總接回來。”

下了火車,出了站,就有一群人圍過來,問芮曉旭要不要住店,去哪,打個車吧,包車很便宜的。芮曉旭搖頭,範總告訴她具體地方,是在恩平的一家旅店裏。芮曉旭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往廣場那邊去。她對江門熟,加盟海寧後,總有機會到江門來。這邊不少船廠她都熟悉,跟她關係最好的閨蜜蔡程程老家就是江門的,現在是奉水市委書記江上敏的秘書。有很多事,芮曉旭都是從蔡程程這裏聽到的,包括奉水政府跟市委的關係,新任市長高原的野心等。

工作閑暇,她會叫上蔡程程,兩人跑到江邊,一坐就是一下午。蔡程程還帶她去過小時生活過的地方,一個叫野魚塘的小鎮子,比芮曉旭老家柴村漂亮多了。

不過近幾年開發過度,汙染尤其嚴重,聽蔡程程說,老家魚塘現在是全國有名的癌症村,政府已經在往外搬人了。

來時芮曉旭也想過跟蔡程程打電話,萬一這邊有什麼困難,可以讓蔡程程幫忙。但一想蔡程程那個嚴謹勁,一旦聽說範正乾沒失蹤,不過是偷偷來到江門,還不知怎麼想呢,遂放棄。

芮曉旭很快打了車,這也是經驗之一,職場中人,天生奔波的命,不管去哪,安全第一。芮曉旭很少坐那些叫喊著拉客的黑車,他們往往將你拉到半途,伸手要錢,你若不給,好吧,請你下車。生氣不說,還耽誤時間。

是位女司機,芮曉旭說去恩平。司機說去恩平幹嗎打車啊,很貴的,可以坐公交或大巴的。芮曉旭慶幸遇見了好人,但她趕時間,不能再等,笑道:“你打表走吧,我按表付費就是。”女司機也是個多嘴的人,道:“出公差啊,這麼不心疼錢。”嘴上說著,車子已經發動起來。芮曉旭的心,已經飛到了恩平。

到恩平,已是上午九點四十,芮曉旭很快找到那家叫華豐的旅店。天啊,如此簡陋。站在樓下,芮曉旭一時恍惚,是不是聽錯了,堂堂海寧的老板,竟然住在這樣一家旅店裏。看著樓上破破爛爛的招牌,還有樓下零亂的修理鋪、理發店,芮曉旭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裏越發不安,範總一定是遇到什麼不堪的事了。

就在她東張西望時,一個聲音響過來:“曉旭,曉旭,我在這邊。”

尋著聲音望過去,芮曉旭差點沒把自己嚇死。範正乾竟然鑽在一家摩托車修理鋪後麵,伸出頭來叫她。芮曉旭幾步奔過去,上帝啊,幾天不見,範總哪還有老總的樣,猛一看,簡直就是逃荒者嘛。頭發又亂又髒,衣服也汙漬一片,更可怕的是他的神態,雙眼發黑,目光呆滯,臉上表情又驚又恐。

“範總……”芮曉旭差點哭出聲來。

“哎呀,總算有救了,曉旭你來得好快。”範正乾忽然像個走散的孩子,看著芮曉旭笑開了。他一笑,越發駭人,模樣跟鬼差不了多少。

“怎麼會這樣,快告訴我,怎麼會這樣?”芮曉旭眼裏淚嘩就出來了。

“回頭再說,快請我吃飯,我快餓暈了。”

天呀,我咋把這個給忘了。芮曉旭驚訝一聲,拉起範正乾就走。兩人就近找家餐館,範正乾張口就點了幾樣菜,多是肉。芮曉旭到海寧已有六年光陰,跟著範正乾一起應酬過的飯局也不少,從沒見範正乾對食物這樣貪婪過。而且他血脂血壓都高,平常多是吃素食,可是今天。她想,一定發生了極其駭人的事,心裏急得貓抓一樣,又不敢亂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