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要想成事,隊友很重要2(2 / 3)

菜很快端上來,範正乾也不管芮曉旭,狼吞虎咽開吃。芮曉旭看著他貪婪至極的樣,心裏的雲層更重。一邊勸範正乾慢點,一邊又催服務員其他菜快點上。

終於吃飽,範正乾抹把嘴,才幾天工夫,一點紳士樣子也沒,居然又回到年輕時創業的樣子,飯後用手抹嘴。見芮曉旭詫異地盯著他,範正乾嘿嘿笑了幾聲:“飽了,這下真飽了。走,找個地方聽我的故事去。”

範正乾不是失蹤,他是急火攻心,跑江門來找一個人。這人叫齊鐵石,最早是國有大華造船廠的,後來擔任該廠總工。範正乾是很多年前認識齊鐵石的,那個年代,齊鐵石是船舶焊接方麵的專家,國內隻要有大船,必請齊鐵石。後來大華船廠改製,齊鐵石便沒了音信。有人說他告老還鄉,到江門養老去了。

也有人說他去了國外,被英國一家船廠高薪聘去。大船失敗,範正乾把該想的辦法都想了,問題一直解決不了。眼看著法院要開庭,範正乾那個急呀。也許是上天有意成全他,突然就讓他想起了齊鐵石。對啊,咋把這位神人給忘了。

範正乾非常興奮,來不及跟人說,急著就奔江門來了。他跟齊鐵石少說也有十年未謀麵,這十年海寧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規模擴張得令他都吃驚,他接觸的全是國內頂級專家、教授還有學者,齊鐵石這種過去式的人物,似乎已成文物,早從他的世界中消失。

這沒辦法,人在不同時期,結交的圈子是不同的,接觸的人物更是不同。

你被時代趕著,很多事由不得你自己。範正乾倒是想回去過去,過去多自在多滋潤,而且充滿幹勁,還全是真幹實幹。哪像現在,企業不像企業,專家不像專家,大家全都是玩世界的,都不按常規出牌,也不能按常規出牌,誰常規誰死。

不過話說回來,這也要怪齊鐵石,當年在船業叱吒風雲一個人物,說消失就消失,一點餘味也不留給世界,跟蒸發似的。範正乾後來倒是打聽過他,是跟英國船東簽訂合同後,範正乾怕中間真遇到技術難題,想有所準備,防患於未然。可打聽齊鐵石真不是一件容易事,後來總算得到了一些消息。

當年大華改製,工人全部下崗,接受企業的是廣東一位玩具廠,新老板倒是想讓齊鐵石留下,搞玩具有可能也用得著焊接,就算不用,至少有個名震全國的專家在,老板臉上也光彩一些。但齊鐵石堅決不從,一口咬定是受了辱,要跟新老板理論。這年月,哪是你一個知識分子跟人家老板理論的,全民抓經濟,能辦廠的都是人物,能掙錢的才是座上客。

果然,齊鐵石被新老板炒了魷魚,一分錢沒給,直接掃地出門。齊鐵石不服,帶了一幫老職工上訪,那個時候上訪戶還沒現在這麼危險,齊鐵石倒也是找了一些地方,不過提的意見太大,直指國企改革的合法性,沒人敢給他做主。

再後來,大華造船廠改製的大華玩具廠居然成功了,生產的電子玩具擺滿全國各大商場,效益出奇的好。齊鐵石再想找事,就很難。不找事的齊鐵石,很快淡出人們的視野。

到了江門,範正乾先跟一位姓江的老板聯係,江老板說,齊老在,目前在老家塢鎮賦閑呢。範正乾大喜,說天助我也,當下就要往塢鎮趕。江老板見他心急,拉住他說,你先甭急,究竟什麼事,說清楚了再去也不遲?“幹嗎要說清楚啊,我要能跟你說清楚,就不急著來江門尋高人了。”範正乾真是急火攻心。江老板嗬嗬一笑:“你找的是齊鐵石,說不清楚,怕是去了也白去。”

“這麼嚴重?”範正乾不相信地問。

“怕是比這還嚴重,這齊老,鬼怪得很,不能跟正常人比呀。”

“這不廢話,如果他是正常人,我就不跑這趟了。”

不管怎麼說,江老板就是不讓走,非要問清楚具體什麼事兒。範正乾說:“除了焊接還能有啥事?船,我把一條船造廢了,卡在了田板焊接上,一億美金啊。”

範正乾的聲音聽起來像哭。

“這個啊——”江老板重重歎了一聲,不吭聲了。範正乾越發急,催問到底怎麼回事。江老板溫吞吞的,臉上掛了愁容,但就是不給範正乾一個明確說法。

江老板也是船業中人,不過廠子規模比海寧小得多,這兩年船業不景氣,江老板拿著資金去炒房,目前已炒得盆滿缽溢,京廣滬等一線城市都有他的房,還不止一套,是成幢成幢地炒。據他說,這個來錢非常快,遠比造船好多了。

一進一出,船廠幾年的利潤就能到手,而且還可以避稅。範正乾對這不感興趣,他對投機者向來就持敵對態度,如果不是求著人家,怕是當下就要走人。江老板見他黑了臉,不敢再說炒房的事,規規矩矩問起範正乾來。範正乾也不隱瞞,如實將大船的事相告。江老板一臉難色,道:“別的事我還能幫你,這事啊,難。”

範正乾問,怎麼又難了,不是說齊老在塢鎮麼,隻要他出馬,解決難題就有一半的可能。江老板說,你還是不懂齊老啊,這人,這人,怪——江老板告訴範正乾,大華改製後,齊鐵石確是帶了一幫員工,四處上訪,齊鐵石認定,大華改製是敗家,是毀家底子,好端端一個廠,居然就那麼被私人買走,怎麼也講不通。無奈那時候企業改製是潮流,就算他有一肚子理,也講不贏,到後來居然變得沒地去講。他愛人烏小梅是中學老師,性格溫厚,與世無爭,烏小梅不忍他這樣,強行將他拉回家,好說歹說才將他勸阻住。最開始那段日子,齊老過得非常不習慣,常常見他一個人站在改製後的大華廠門前,久久地盯住廠區,把自己盯成一尊雕像。再後來,有人請他出山,給出的薪水很高,可老頭不去。還說我堂堂國有老廠的總工,憑什麼給你私人幹?

“觀念啊——”江老板說到這,歎。“觀念害死人,你範總也一樣,幹嗎非要一棵樹上吊呢,腦子開竅點不行啊?”江老板又說。江老板還是賊心不死,想把範正乾往炒房這條路上拉。當初他辦廠,範正乾幫過他不少忙,從資金到技術,甚至技術工人都是範正乾幫著招來的,範正乾怎麼著也是他恩人,現在機會來了,他想報答範正乾。

“說正事,別亂扯。”範正乾又催。

江老板才道:“齊老現在徹底歸隱了,任誰請都不出山,估計他對這個世界厭倦了。”

“厭倦,怎麼講?”

“一個人不能經曆太多,尤其有知識的人,經曆擱我們這些大老粗身上,或許沒什麼,擱他們身上,就能殺人。”

“你倒是說啊,跟我玩什麼哲學?”

“我哪敢,我是說真話,你還是放棄吧,就算我陪你去,人家也絕不肯出來見一麵,何況你是要把他請到江北去。”

“我不信!”範正乾自己給自己打氣。

“這個世界上不信的事真多,可它最後還是一一發生了。知道不,他去了英國,有多少人能被英國人請去造船啊,他去了,先是一家大型船廠,全世界都排得上名次,月薪十萬人民幣,夠多吧。後來又到船舶研究機構,被人高高地捧著,可他最終還是回來了。”

“他真去了英國?”範正乾聽說過這事,以為是江湖傳言,誰知卻是真。

“八年,跟我們打小日本時間一樣長。”江老板說話老是正話廢話各占一半,自以為這是幽默,可在範正乾眼裏,就是廢話連連。

“可他怎麼又回來了呢?”範正乾也覺得納悶,如此好的待遇,又是世界造船技術遙遙領先國家。

“你也想不通吧,告訴你,突然有一天,他問自己,憑什麼我要給英國人幹?

這一問,就把他問了回來,再也不出門。”

4

範正乾沒見到齊鐵石,他跟芮曉旭說,他是去了塢鎮,也找到了齊鐵石的小院落。那真是一座漂亮的小院落,圍在花草中,青磚綠瓦,藤蔓爬滿了牆,看著就有情調。可惜一把大鐵鎖掛在門上,告知主人不在。

範正乾以為齊鐵石去寫生了,老人現在迷戀上寫字作畫,非常執著。這也是姓江的老板告訴他的,還讓他特意帶了上好的顏料和十幾支畫筆,作為禮物送給齊老。“老先生別的禮物早不稀罕,指不定送這些,還能收下,這叫投其所好啊。”江老板也算是有心之人,關鍵時刻替範正乾出了不少主意。範正乾在塢鎮候了三天,沒人,不敢再候下去了,開始四處打聽。

“你是問齊老頭啊,走了,說是去他妹妹家。”

“妹妹?”範正乾真還不知道,齊鐵石還有一妹妹。一絲失望掠上來,他問鎮上人,齊老妹妹在哪?鎮子上的人有說香港的,也有說台灣的,美國英國都有,就是沒個確信。後來有位自稱是啥也知道的中年人告訴他,齊老妹妹在香港,妹妹還有個女兒,據說以前在英國,前些年回到了國內,他讓範正乾去找女兒。“也是大老板呢,在國外都有不少產業。”中年人道。

“她這女兒叫啥名?”範正乾也是急昏了,亂問。

“這個可不曉得,隻聽說長得很漂亮。”中年人說這兒,咽了口吐沫。範正乾才反應過,遇到一個不靠譜的人。

後來又問別人,齊老究竟啥時能回來?鎮子上的人說:“這個更說不準,這人沒定性,天南地北,哪裏好玩就去哪。”有好事者問範正乾找齊鐵石做什麼,範正乾沒敢說實話,隻道是朋友,專程來看望齊老的。

“他朋友多呦,經常有高級小車在他家院落前停呢,不過這人脾氣怪得很,人家小車停三天,他都不開一次門,天下真還有這種怪人。”

“那他一直沒回來?”芮曉旭忍不住問。

“回來了。”範正乾中斷自己的講述,低頭道。

“回來怎麼沒見著?”芮曉旭也是讓範正乾給說糊塗了。

“我看見了一個人。”

“誰?”

“冤家,周船雨。”

“啊——”

“她跟齊老一齊回來的,但隻住了一夜,第二天我趕去時,門上又掛了鎖。”

“這樣啊。”芮曉旭大失所望。

“我不死心,又等了一周。鄰居告訴我,齊老去英國了。”

“又去英國?”

“這次不是去工作,好像也是為船的事。”

“船?”芮曉旭越發驚訝。

“對,船。我相信,他的心還在船上,隻要心裏有船,我就一定能見到他。

放心吧曉旭,英國人的錢,我們不用賠的。”

“真不用賠?”芮曉旭感覺範正乾說話有點不著調,擔心是受了刺激。

範正乾卻非常有信心,學年輕人那樣狠既地擊了下自己雙掌,道:“隻要齊老肯幫忙,難關一定能攻破,我就不信我範正乾會倒在一條船上。”

說完,範正乾抓起煙,狠狠吸了起來。

煙霧繚繞中,芮曉旭的心思也恍惚了,忽而是範正乾,忽而是齊鐵石,有那麼一刻,甚至想到了齊老妹妹的女兒,她會是誰呢?想著想著,芮曉旭猛地打出一個冷戰,天啊,該不會是周船雨吧?

不,不可能!芮曉旭堅決否定了這點,怕自己走神,不敢再亂想下去。回頭看住範正乾,那張被歲月熏黃熏黑了的臉一下讓她難過,心裏不住地道,一個固執得可怕的人,怎麼就醒不過來呢?

芮曉旭沒敢告訴範正乾,西西小姐馬上要到,英方的訴訟也差不多快要結束,用不了多時,判決就會下來。一億美金,海寧逃不掉的。英國人做事跟我們完全不同,讓步於你時,看上去沒有原則,怎麼讓都不過分,一旦打破這種友好局麵,訴諸法律,那就完全是另回事。而且節奏快得要命。要知道,涉外法庭辦事效率遠高於一般法庭,斯密特·高上訴時又動用了英領事館,領事館插手,判決能慢?

芮曉旭再次替範正乾擔心起來,範正乾不讓她擔憂,說車到山前必有路,海寧還沒被逼到絕路上。“相信我,會有辦法解決的。”範正乾重重說。芮曉旭的信心又被範正乾鼓舞起來,這是一個擊不垮的人,不管任何時候,他都能給人力量。

“被偷又是怎麼回事?”後來芮曉旭問。

“哈哈,這說起來可就精彩多了。”吃飽喝足,又洗了熱水澡換了衣服,範正乾心情好了許多,說到開心處,情不自禁地大笑。範正乾去了文昌沙。文昌沙是江門船廠最為集中的地方,跟奉水河差不多。據範正乾說,他和遲兆天創業的時候,江門的船業已經很有規模,尤其文昌沙一帶,大大小小的船廠多得令人數不清。為了學技術,也為了學經驗,他們總是往江門跑,來了就去文昌沙,所以範正乾對文昌沙這一帶很熟,也有感情。見不著齊老,範正乾也沒心思回去,回到奉水又能怎麼樣呢?他不甘心,他想在江門找找靈感。

範正乾最終來到了文昌沙,這是當年激發過他的地方,現在同樣能激發他,讓他從困境中走出來。誰知文昌沙讓他大吃一驚,變了,徹底不像了,猛一看,範正乾以為走錯了地方,仔細辨認,沒錯啊,這就是文昌沙,他跟老遲以前常來的地方。要說腳步沒往這邊送,也就三五年光景,怎麼會成這樣呢?呈現在範正乾眼前的,不是當年那個欣欣向榮熱火朝天的文昌沙,粗看是一片廢墟,破敗勁慘不忍睹。廢墟一般的殘垣,四處像垃圾一樣堆放的大小船隻,有些船已鏽跡斑斑,根本看不出是船,倒像是被歲月拋棄了的老人,坐在那裏哀哀哭訴……

落伍了。範正乾長歎一聲。那一瞬間,他忽然承認起遲兆天來,遲兆天總是怪他思想僵化,腦袋不開竅,死抱住船業不放。是啊,船業是過去式,一個曾經的夢,自從遭遇經濟危機,全球經濟走冷後,傳統工業無一不受衝擊。不隻是內陸,就連香港、英美這些發達國家或地區,傳統製造業也遭到前所未有的重創。他聽西西小姐說,斯密特·高所以不再給他寬限時間,是因為他自己也遇到了麻煩,投資美國和新加坡的船業遇到了兩連敗,斯密特由大船東一下變成了窮人,迫不得已,才將他和海寧告上法庭。

世界波。可他想不通。為什麼傳統工業就越來越呈弱勢了呢?範正乾是泥腿子出身,跟老當家遲海清一樣,沒多少文化,他還好一點,讀完了中學,遲海清隻讀了小學。他們能有今天,一是趕上的時代好,改革開放,幾次大的機遇都讓他們把握住。二來呢,憑的是一股子幹勁。對兩年前暴發的美國次貸危機,範正乾壓根不懂,隻是聽同行們說起,或在幾期培訓班上聽過。範正乾想不明白,美國發生的危機,怎麼會影響到江北,影響到海寧?但它實實在在影響著了,而且很大。海寧這兩年遇上的一係列麻煩,跟這不無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