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海生在總部,常常是範正乾的代言人,有時候範正乾不便講的話不便爭的利益,牛海生毫不退縮地就出麵了,這也造成他跟遲兆天之間經常鬧出擰巴。
牛海生跟範正乾不同的是,有些問題範正乾會向遲兆天讓步妥協,牛海生從來不,他慣用的方式就是跟遲兆天當麵罵架。最愛說的一句話便是當年跟著老當家如何如何。這話最終惹惱遲兆天,一次飯桌上遲兆天跟牛海生拍了桌子:“以後再跟我提老當家,我讓你回家休息去。”那次後牛海生有所收斂,怕真的被遲兆天解雇。這兩年老牛的脾氣少了許多,有點看破紅塵的味道,幾個月前他向遲兆天提出退養申請,遲兆天沒答應,理由是範正乾都沒退,他退什麼,要退兩人一塊打申請。
遲兆天這人,霸道是一方麵,但在個別事上,也是有些怪招的。換別人,怕是不假思索就答應了。砍掉牛海生等於是砍掉範正乾一隻臂,遲兆天卻不這麼想。他要對付的是範正乾,跟牛海生沒什麼關係,放過範正乾而衝牛海生下手,顯得他欺軟怕硬,挑軟杮子捏了。再者,範正乾越來越有城府,很多事不跟遲兆天說,遲兆天反倒吃不準。有了牛海生,範正乾那邊不管有啥想法搞啥動作,他都能第一時間知道。
“當我傻啊,我就留下你這個炮筒子。”炮筒子這雅號,還是遲兆天送給牛海生的。當然,遲兆天不讓牛海生提前走,更有仰仗他的意思。海寧是家老企業,跟地方上關係錯綜複雜,一家企業如果處理不好跟地方的關係,是很難立足的。海寧發展要用地,船業擴張需要新碼頭新水域,這些都離不開跟地方打交道,有些交道是跟老百姓打,有些是跟政府。企業辦到現在,往往是大事好解決,小事難處理,尤其跟地方扯上關係,方方麵麵的紛爭和利益糾葛就來了,處理起來不但棘手而且浪費時間。這些事,遲兆天自己是應對不了的,一來時間不容許,二來他脾氣火爆,三句不是好話,就跟人幹架,就想拿出大老板的架勢來壓人,但地方偏又不吃這套。地方吃的,是你的老資格老人脈。這方麵,範正乾和牛海生就是優勢了。凡事隻要他們出麵,效果立馬不一樣。都說這些年遲兆天喜歡遇事讓範正乾拋頭露麵,細細想一想,讓範正乾出麵解決的,幾乎都是這類事,就是疏通好跟地方的關係。在地方官員和百姓眼裏,遲兆天的分量真還趕不上這二位。另一個,海寧上萬名員工,一半是本地的,這就在海寧內部形成了另一股力量,俗稱本地幫,這些人的利益訴求,又跟別人不一樣,處理他們的關係,更得靠範正乾和牛海生。遲兆天這人,甭看自大狂妄,處理起這些細微的關係來,還是有一套。
當然這都是閑話,史睿楓所以選中牛海生,是接下來要做的這件事,非牛海生莫屬。他要對海寧動一次手術,將遲兆天一心想擴張的地產行業,來一次力度很大的壓縮。一方麵海寧需要錢,寧百川那邊一旦有效果,馬上就需要大筆資金往奉水河投入,銀行這個時候是絕不可能支持你的,隻有自己想辦法。
另一方麵,他要向外界傳遞一個信號,海寧從現在起,要掉頭,要拐彎,要回到船業上。
事先他跟牛海生是碰過頭的,不止一次。比之遲兆天的專斷和我行我素,史睿楓更願意提前跟他人交流,達不成一致時,寧可讓想法放在自己肚子裏,而不輕易吐出。一旦想法跟他人形成共識,並贏得支持,他會真心為自己激動。
事業永遠是大家幹的,企業領導者彰顯的絕不是你個人的才華與魅力,而是團隊。
心中有團隊,什麼時候你都不可能輸。這點,跟政府官員有質的不同。官員可以靠手中權力推動一切,企業高層卻不能,你能做的永遠是調動,隻有把大家調動起來,企業的步子才能邁得快,邁得穩。
遲兆天被帶走後,史睿楓第一個找的,就是牛海生。因為這時候海寧需要穩定,需要這些元老出來力挽狂瀾。事實證明,也隻有這些人,對海寧的感情才是最最樸實最最割舍不斷的。他們或許要跟你爭,跟你對罵跟你拍桌子,但隻要一談生死存亡,立刻就會拿出一股豁命的精神來。這股精神,才是企業的魂。
“說吧史總,用不著瞞大家,家有千張嘴,主事在一人。海寧沒領頭人不行,你決定了的,我們就幹。”牛海生說話還是老農民的口氣,沒大話套話,隻是實話。
史睿楓看了一眼叫來的人。中間有財務部門的,有外聯部公關部市場部的,還有主管地產營銷的兩名中層,史睿楓特意把石源也叫來了。本來他想讓芮曉旭前來參加,芮曉旭自己也嚷著要來,前後跟他打過幾次電話,史睿楓最後還是放棄了。讓芮曉旭留在鏡湖,照顧範正乾,同時也盯緊船業那邊。總部可以出事,船業那邊絕對不能。船業穩,則海寧穩,這是史睿楓和牛海生他們的共識。
“請各位來,是有一件重要事跟大家商議。”史睿楓開始講。先是將目前海寧引發的危機簡單說了一遍,舉出幾個例子,其中就有荷蘭和丹麥兩家企業毀約的事。接著又將媒體對海寧的圍剿形勢做了簡單分析,說:“這次跟以往任何一次不同,以往我們隻是麵對一家或幾家競爭對手,這次麵對的,不隻是行業間的競爭,是全社會對海寧的質疑。海寧形象已經嚴懲受損,可怕的是媒體並未打算就此消停,它們還會折騰出什麼,誰也不能預測。擺在我們麵前的任務,是如何抗擊這股寒流,如何把海寧從漩渦中拯救出來。”史睿楓沒提媒體後麵還潛藏著什麼力量,這股寒流受什麼人操縱,怕說多了會讓大家更擔心。
分析完,他開始講正事,也就是此次行動。
史睿楓將這次行動正式定名為“瘦身行動”。具體工作之前已經跟牛海生做了詳細交代,他隻要求抽調人員必須堅持一個原則,心中可以存疑,行動上必須無條件執行,有意見可以提出來,可以選擇不去,一旦加盟這個小組,那就隻有一條,服從指揮,統一行動,絕不容許背後搞小動作,更不容許泄露公司機密,傳播小道消息。
見大家沒有異議,史睿楓又說,對這次任務,我強調三點,第一,不得低價出售,姿態可以放低,也可以由外界說東道西,目的隻有一個,將該脫手的樓盤還有地塊迅速脫手,價格方麵不打一點折扣。史睿楓強調這點,是有充分根據的。一來他對整個江北地產業有足夠的了解和準確的判斷,雖然地產業一次次發出預警,但市場仍然如火如荼,火爆到讓人害怕的地步。盡管如此,仍然有大量的地產企業無地可拿,無樓可建。從資金麵講,房地產這一塊,是個金坑,任何時候都不缺錢。銀行別的都可以不支持,對地產行業卻有大包大攬的姿態。
這就為出售提供了非常有利的條件。第二,隻負責出售,不負責解釋。這點尤為重要。
史睿楓知道,此舉一旦實施開來,各種風波肯定會對海寧形成二次圍攻,而且鐵定要說海寧陷入敗局。史睿楓怕大家在這問題上糾結,不停地跟人家打嘴仗,那不是他要的結果。他要求大家從漩渦裏跳出來:“我們隻是在做應該做的一件事,是正常的企業經營活動,絕不是敗家子,更不是拆董事長的台。”
說到這,史睿楓頓了片刻。看得出來,他內心是充滿某種痛苦的,相比前者,史睿楓更怕這條。這也是多日來他說服不了自己的原因之一,怕人們說他動機不純,遲兆天剛進去,調查還沒任何進展,相關方麵沒給出任何說法,他就改弦易轍,重新換旗。
牛海生打斷他說:“史總您就甭解釋了,大家沒人懷疑您,隻要能讓海寧平安度過這關,再大的苦果子我們也咽。”史睿楓感激地看了牛海生一眼,他真怕自己的計劃卡在這一關上。
第三點,史睿楓宣布一條紀律,這次抽調出來的成員,包括牛海生和他,都不得接受媒體采訪,不得跟媒體有任何性質的接觸。他甚至宣布一條,從現在起,但凡事關海寧的采訪,必須經高層會議討論,議定大方向後才能跟媒體通氣,最好是不通氣。史睿楓說這些,等於是向諸位宣布,海寧暫時對媒體拉起了警戒線。
史睿楓講完,牛海生順著他的話,又做一番動員,工作就算布置了下去。
史睿楓讓牛海生他們早點動身,就像當初拿地一樣,動作要猛,要狠。“我要讓外界摸不著頭腦。”他說。
外界果然蒙了,牛海生他們剛剛開始動作,媒體馬上聞風而來。一聽海寧要將黃金地段兩塊囤了多年的地出手,還要將三個優質樓盤轉手,媒體大驚。
更驚的是輿論場外麵。市長高原第一個打電話:“史總你想幹什麼?”
“自救。”史睿楓說。
“搞什麼搞,哪有這樣自救的?”高原一頭霧水,他以為外界在捕風捉影,沒想史睿楓一口承認。
“那請市長告訴我,該如何自救?”
“缺錢我幫你解決,出讓土地,轉售樓盤,你也玩得太大了吧,史總你幹嗎這麼高調?”
“這還高調?”史睿楓知道高原會找他,但沒想到高原反應會如此強烈。
但此時此刻,甭說高原,哪怕省裏主要領導提出質疑,史睿楓也不可能再走回頭路。走不得。
高原說了幾句,越說越覺史睿楓這邊有文章,激動了:“史總你晚上別安排,我馬上趕到江州來。”
4
晚上七點,史睿楓跟高原在一家酒館見了麵。史睿楓簡單點了幾樣菜,高原說吃不下,史睿楓說吃不下就放著,反正他也吃不下。
“我以為你吃得飽睡得香呢。”高原氣呼呼說。
“吃飯不行,睡覺還可以。”史睿楓說。
“你這人……”高原被他嗆得,想發火又發不了,隻好苦笑一聲,“行,算你狠,為什麼要賣地,你到底想謀劃什麼,現在告訴我。”高原認定史睿楓在精心布一盤棋,這盤棋或許早就在史睿楓心裏,遲兆天進去,不過是給了他機會,讓他提前下手而已。他必須搞懂史睿楓,這是此行他來的目的。
“市長先告訴我,董事長為什麼會進去?”史睿楓拿捏得很穩。高原急,他反而不急。
“哪有這樣問的,人不是我帶走的,我無權回答。”
“你這是不講理。”史睿楓說。
“我不講理,我專程趕來聽你說,還不講理?”高原感覺史睿楓在跟他賭氣。
又一想不對,幹嗎跟他賭氣呢,沒理由的。但他分明有了另一種感受,史睿楓跟以前,完全不像,好像變了一個人。怪。高原心裏歎一聲。
“市長能為海寧來,我當然感動,但市長把話藏在心裏,我就納悶了,難道真有那麼可怕,連市長都不敢講?”
史睿楓所以糾結在這個問題上,是至今他還沒獲得一點關於遲兆天的信息。
瞞得很緊啊,事發後,他立即通過一些渠道,多方問詢,至少他應該把遲兆天到底觸碰了什麼打聽清楚。可難,這次真是詭異得很,似乎所有的渠道都對他搞起了封鎖。媒體雖然炒作得很凶,但都是在給海寧“潑水”,真正牽扯到核心的,一句也沒。
到現在,史睿楓仍然是一無所獲。所有的門都對他封著,沒人肯透露他一點信息,大家全都緊張,談遲色變。史睿楓又通過正常渠道,跟江州紀委聯係,得到的答複是他們也是“奉命帶人”,不便多透露。還勸史睿楓不要幹預正常辦案,不要給調查製造障礙。好一個“奉命帶人”,奉誰的命,奉什麼命?還有,他怎麼就成幹預辦案了,又哪裏製造了障礙?
“嗬嗬,原來是為這個啊,看來董事長出事,史總是真急。”一聽問這個,高原也打起了哈哈。看來他跟史睿楓最近找過的那些人沒什麼兩樣。史睿楓對高原的敷衍不滿,高原說他真急,又動了他另一根神經。史睿楓怕別人談他跟遲兆天的關係,尤其眼下這種時候,他所有的努力,在別人眼裏,很可能被誤解成急不可待地奪權。
“市長什麼意思?”史睿楓盯住高原,一本正經問。
高原似乎沒史睿楓那麼敏感,道:“我可是曾聽船雨小姐說,你跟遲老板,水火不容呢。”
“周船雨,她說這話什麼意思?”
“哪有那麼多意思,我看史總現在是越來越敏感。海寧鬧不團結的事,大家都知道,史總就別在這事上擰巴了。有時候我們對某件事太過關注,反而顯得我們沒有底氣。史總是 CEO,此時史總不站出來,何時站出來。不過我搞不明白的是,海寧急於甩地,是真想退出地產業,還是另有他謀?”